無論是真心來賀,還是趨炎附勢,客人照樣是在門前進進出出,差别也不是很大,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他們全部提着禮物而來,一臉笑容,開口就是恭喜,添丁進口,兒孫滿堂之類的吉祥祝詞。
下了馬車,看到眼前熱鬧的場面,韓瑞笑道:“太子,我們是亮明身份,待張給事率衆出來迎接,還是悄悄地進去,吃飽喝足走人?”
李承乾沉吟,這個時候,卻是申時二刻左右,恰好是朝廷官員下班的高峰期,前來道賀的達官貴人,絡繹不絕,負責接待的仆役,忙忙碌碌,眼花缭亂,暈頭轉向,打量了片刻,李承乾覺得,自己還是不要給人添亂了,當下笑道:“不要通報了,悄悄進去,免得打擾了主人的興緻,散宴之後,再表明身份也不遲。”
公開太子的身份,這些客人,多半圍着自己打轉,煩不勝煩,但是李承乾也不笨,不表明身份,誰知道自己來過。這樣行事,盡管她有籠絡人心的嫌疑,但是韓瑞覺得,這應該是雙向的事情,或許,張玄素心裏巴不得李承乾這樣做呢,孫兒滿月,太子來賀,說出去,倍有面子,而且也能夠爲李承乾博得個的好名聲,堪稱雙赢。
“那好,帶上禮物,走吧。”韓瑞笑道,側身引請,李承乾也不客氣,笑嘻嘻提着禮盒,來到門前記錄禮品的司儀之前,将禮物擱在書案,司儀埋頭抄寫,連頭都沒有擡,直接揮手,兩人相視而笑,擠在人群之中,順着隊伍,慢慢走進宅第。
與很多名臣相似,張玄素的府第,不算豪華奢侈,不過到底是文人禀性,院牆之下栽着許多石榴和芭蕉,沿着一條卵石小道前行,就是寬敞的後院,小徑兩旁栽着各式花草喬灌,假山怪石錯落其間,别有風趣。
到了後院,這裏賓客衆多,自然容不下許多客人,不過,這裏也有十來個仆役在此恭候,分流迎客,根據來客身份,地位,引請到不同的地方,有裏宅客廳,也有偏院角落。
見到這個情形,韓瑞微笑,小聲道:“太子,好像要出示請柬。”
“沒有,怎麽辦?”李承乾問道,微微皺眉,當然不是擔心,主要是不想現在就表露自己的身份。
“繞道而行。”韓瑞說道,身體輕側,步伐調整,随着彎彎曲曲的走廊,繼續往前走,盡頭是個精緻小亭,角落也是幾株芭蕉,寬大的葉子,迎幾搖曳,扇來幾縷清風,絲絲涼涼,也是蠻舒服的。
亭上标明,聽雨亭,字體飄逸,遒勁有法,盡管沒有虞世南、歐陽詢那樣出神入化,卻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字,猜測應該是張玄素本人的書法,韓瑞習慣性的駐足欣賞片刻,點評道:“風韻足了,就是缺少幾分放縱灑脫,顯得有點兒拘謹了。”
“甚是。”李承乾點頭說道:“有張芝草書的痕迹,就是太過拘泥字法,若是能夠忘卻,應該可以更進一步。”
兩人,一個師從虞世南,歐陽詢,一個天生貴胄,自小受到最高規格的教育,老爹李世民又是狂熱的書法愛好者,兼書法家,耳濡目染,眼力自然不差,當然,也不是說,兩人的書法也是那麽厲害,所謂的眼高手低,指的就是他們現在的水平了。
然而,兩人卻沒有自知之明,興緻勃勃的探讨起來,就在兩人評頭品足之時,身後卻傳來幾人的聲音,充滿的譏诮。
“哼,兩個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大言不慚,背後論人是非,豈是君子行徑。”
“非也,連請柬都沒有,多半是蒙混進來,也不知道是否經得主人家的同意。”
“咦,那個不是表妹夫嗎,怎麽在這裏,見到我們,也不打個招呼。”
韓瑞回身,忍不住皺着眉頭,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上午在鄭府才見過,現在又在這裏相遇,“緣分”不淺呀,嗯,好歹也是親戚,沒有給自己不請自來,意圖不軌的罪名,如此說來,還真要好好“謝謝”他們,所以,韓瑞決定,置若罔聞,就當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
嗯,韓瑞也是好心,要知道他們譏諷的可是太子李承乾,那可是天大的罪名,畢竟也是姻親關系,韓瑞覺得,自己不應該揭露,免得他們受到懲戒,多傷和氣,最好的辦法,就是裝聾作啞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多麽的和諧。
可惜,也不知道,幾個姻親的腦袋,是不是給驢踢了,韓瑞覺得,自己的暗示,已經十分的清楚明白,然而他們卻視若無睹,繼續開口冷嘲熱諷,對此,韓瑞隻得表示十分的遺憾,出于好心,提醒了句,笑呵呵道:“或許,我眼力不成,但是我身邊的兄台,父親可是世上少有的書法大家,可謂家學淵博,無論如何,也是不會說錯的。”
這點,韓瑞覺得,自己并沒有吹噓,李世民的書法,不管是朝廷官員的阿谀奉承,還是從藝術價值來看,都處于上佳水平,考慮其特殊的地位,收藏的價格,還可以翻上幾倍,可以與虞世南等人持平了,稱之爲書法大家,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果然,鄭淖約那些表兄族弟之類,立即給震住了,仔細打量李承乾,發現他的舉止氣度,不像是普通人物,連忙客氣的請教,畢竟,朝中雖有虞歐,但是民間也有大家,這是公認的道理,纨绔是纨绔,卻不是傻蛋,自然要打聽清楚,免得得罪人了。
聽說是韓瑞的親戚,李承乾也蠻客氣的,微笑說道:“鄙姓李。”
李,隴西李,還是趙郡李,不過兩家之中,沒有聽說,有什麽出名的大書法家,相互對望片刻,又打聽起來,得到李承乾是長安人士,更加迷惑了,竊竊私語片刻,他們得出結論,而且可以肯定,即使李承乾是隴西李氏子弟,父親是書法大家,然而名聲不顯,不是糊弄人,就是故意吹噓哄騙,徒有虛名罷了。
至于身份地位,更加不用顧忌,他們可是山東高門,連皇親國戚也要給幾分面子,況且又不是行兇鬧事,打架鬥毆,不過是明譏暗諷,算得了什麽事情,所以頓時故态萌生,更加過分的指桑罵槐。
韓瑞就覺得奇怪了,怎麽世上總是有些蠢人,喜歡通過貶低别人而擡高自己,難道他們不知道,侮人者,人必侮之,搖了搖頭,韓瑞覺得,若是與他們計較,那豈不是說明,自己與他們一樣的智慧水平?
不是一個層次的,難怪自己心裏沒有多少怒氣,突然之間,沒有了陰人的興緻,韓瑞聳肩轉身,淡然說道:“李兄,這裏蚊蟲煩躁,要不,我們到别處走走?”
李承乾目光輕瞥,若有所思,點頭說道:“也好。”
待兩人走遠,幾人才反應過來,什麽蚊蟲煩躁?時值暮春,又是難得的晴朗天氣,沒有下雨,能有什麽蚊蟲,擺明了是在暗指他們,衆人臉色頓時變了,也不怪他們反應遲鈍,主要是已經習慣韓瑞,類似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态度,誰能料到,他居然會反唇相譏。
“太過分了,他眼裏還有沒有我們……”
“不行,去找他算賬。”
“對,告訴阿叔,讓表妹把他休了。”
唐代,男女婚姻十分自由,誰休誰都行,王公貴族窮書生,販夫走卒莊稼漢,感情不和,離了,然後再婚,那是常有的事情,輿論也不會刻意偏向哪邊,要比現代灑脫。
“不急,宴會開始了,先去入席,待會再與他理論也不遲。”一人說道,其他人也覺得很有道理,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難道怕他飛了不成。
山東高門,無論身在何處,都十分管用,幾人表明身份,立即得到熱情的接待,到廳中首席就坐,開宴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也不用多提,反正歌舞弦樂,客人盡興,進半,張玄素帶着兒子兒媳婦,抱住滿月小孫子出場,衆人頓時圍了上去。
這個恭賀,這個道喜,吉祥如意的祝福滔滔不絕,包裹在襁褓之中的小嬰兒,也不怕生,睜開如同水晶般純淨的眼睛,招着嫩白似雪的小手,樂滋滋招手蹬腿,煞是可愛,張玄素老懷大慰,嗯,這年頭,四五十歲,自稱老夫,也沒人反對。
反正興緻來了,立即吩咐下去,婢女連忙奉上筆墨紙硯,張玄素執筆斂袖,揮毫潑墨,作詩一首,贈給自己乖巧的小孫子,又是得到一片歡呼喝彩,人人贊頌,其中,卻傳來不和諧的聲音。
“張先生,詩才飛揚,但是書法卻不怎麽樣,拘泥于張芝草書,少了幾分圓轉如意的,灑脫飄逸,算不得上品。”
在歡聲雷動的時刻,居然有人這麽不識趣,壞人興緻,衆人安靜,尋聲望去,卻見開口之人,義憤填膺道:“評價之人,真是睜眼說瞎話,據我看來,張先生之字,已臻天然化境,然而有些人,不懂裝懂,絲毫沒有領會孔夫子,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爲知也的真義,滿口胡言亂語,妄加編排,非議……”
聽明白了,剛才評價之言,不是出自這人,張玄素皺眉,開口問道:“請問公子,剛才是誰,這樣評價老夫的書法?”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