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長安城東十裏,清澈的灞水,潺潺流淌,穿過灞陵原谷地,橫貫長安東郊,北流注入渭水,灞橋之上,設立驿站,地理志記載,此地最爲長安沖要,凡自西東兩方面入出峣、潼兩關者,路必由之。
所以凡送别親人與好友出京,多是在這裏分手,折柳相贈,悲歌離曲,年年傷别,灞橋風雪,更是世人耳熟能詳的場面,而那灞橋風雪,卻是關中八景之一,每年的暮春時節,長安城中的文人墨客,貴族子弟,紛紛攜帶家眷,鮮衣怒馬,呼朋引友,狹邪豔冶,前來觀賞,香車寶馬,肩辇驢兒,川流不息,熱鬧非常。
所謂風雪,隻不過是意指,灞橋附近,河流川道多,适宜柳樹的生長,每到暮春的時候,這裏卻是古柳婆娑,新柳披翠的景緻,風飄絮起,綠雲垂野,柳絲萬縷,别具風緻,從河邊到陌上,從橋畔到樓台,到處是柳絲依依,柳絮飛飛,飛絮似雨,似煙似霧,煙霧迷離,猶如純白無暇的雪花。
折了枝垂柳,輕手微揮,柳絮飄飛,随風而去,帶着幾分傷感,韓瑞說道:“懷海大師,真的不準備多留幾日,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卻是沒給我盡到地主之誼的機會。”
“阿彌陀佛,受托送信之事已了,韓施主又平安無事,貧僧心中愧疚之餘,也再無顔面留下,現在不走,更待何時。”懷海和尚歎氣說道,本以爲不過是件小事,不想卻讓韓瑞受到連累,心裏肯定自責不已。
“……不重複了,有人存心針對,就差個借口而已,我正巧遇上了,與你沒有關系。”韓瑞開解道:“就算沒有這事,以後遲早會找其他事情發難的。”
“阿彌陀佛,仕途複雜,人心難測,功名利祿隻不過是過眼雲煙,希望施主早日看透,開悟之時,記得前往栖靈寺,貧僧必然掃席以待。”懷海和尚依然沒有死心,繼續yin*道:“佛門乃是清淨之地,出家爲僧,即可擺脫諸多煩惱,悠然自得……”
絮絮叨叨的沒完沒了,滔滔不絕,或許這是唐朝和尚的特征,韓瑞也不着惱,笑容可掬,春風滿面,既不答應,也不反駁,沉默聆聽,半響,懷海和尚沒詞了,隻得遺憾說道:“施主與佛有緣,可惜時機未到……”
“大師放心,哪天我改變主意了,肯定去找你的。”韓瑞笑道,拿了兩杯酒,遞了杯給懷海和尚,臉上多了分離愁,“一杯素酒,聊表寸心,祝大師一路順風,珍重。”
“與君同願。”懷海和尚說道,舉杯飲盡,擲下杯盞,哈哈一笑,雙手合十行禮,轉身上了馬車,車夫得到了指示,立即揚鞭驅馬,揚長而去,依稀見得古道綿綿,衣袂飄飄揖别的身影,卻已經消失無蹤,韓瑞輕歎,有幾分怅然。
過了片刻,仆役上前問道:“郎君,要回家了麽?”
“不……”韓瑞輕輕搖頭,淡聲道:“既然已經在這裏了,那就順便到骊山莊園,探望三哥,順便處理些事情。”
仆役點頭,招來馬車,攙扶韓瑞上車,自己跑到坐駕上,傳達指令,車夫應聲,駕輕就熟的驅車而行,不久之後,就來到骊山腳下,不遠處,是個小村落,籬牆泥木,構成一座座農家小院,稀落的綠色已爬上房門,屋前院後,樹木參天,柔枝似縷,臨風搖曳,未到其中,就覺得烈熱的暑氣消緩了大半。
順着村落的羊腸小道,悠悠來到闊别二三個月的莊園,坐架上的仆役,連忙下車上前,敲門通報,聽聞家主來了,裏面的仆役連忙開門迎接,韓瑞微笑,走了進去,宅院幹淨整潔,與搬走之前,沒有什麽差别,畢竟有錢豐在這裏坐鎮,仆役肯定不敢偷懶。
一個比較機靈的仆役,見到韓瑞左顧右盼,好像在找什麽人,連忙說道:“三郎君在房中讀書,沒來得及通知。”
贊許點頭,韓瑞向側邊的廂房走去,來到錢豐的房間,在窗前見到他捧着書卷,跪坐案前,搖頭晃腦的默讀,連忙制止旁邊仆役的叫喚,悄無聲息的回身,向偏廳走去。
坐了下來,韓瑞問道:“錢貴可在?”
“郎君稍等,錢管事在作坊巡視,我立即去叫他回來。”一個仆役說道,奔行而去。
錢貴是錢家的管事,本來應該跟着錢緒回揚州的,後來考慮到,錢豐在京城,需要主事的忠仆,所以就留了下來,在照料錢豐生活起居的同時,順便幫韓瑞管理煙花作坊。
說到煙花爆竹,再新奇的玩意,三個多月時間,足夠長安百姓習慣适應,少了七分新鮮獵奇的心理,漸漸的,也不再稀罕,到了逢年過節,才會買些回家燃放,生意自然大幅降落,不過勝在細水長流,每個月都有不少的進賬。
“如果沒有賣掉配方的話,每個月都會有三五千貫收入……”
作坊不遠,就在山腳下的村落之中,所以很快,錢貴就回來了,向韓瑞彙報了些作坊最近的情況,最後不免得有幾分感慨遺憾,直到現在,他依然想不明白,韓瑞爲什麽要把獨家經營的生意,拱手讓給他人,弄得現在,京城之中,就有十幾家作坊,和自己搶生意。
雖說,賣了配方,獲利豐厚,那個數額,足讓錢貴瞠目結舌,但是隻要獨行其道,想必三五年之年,積累的錢貨,就不隻這個數目了,現在卻白白放棄,好像有點兒鼠目寸光,不過令錢貴迷惑不解的是,東主錢緒,在商場縱橫捭阖多年,不至于犯這種錯誤,其中或許另有緣由,隻不過自己沒有領會其意罷了,就是這樣猜想,錢貴才會覺得遺憾,而不是可惜。
“不要緊。”韓瑞揮手,微笑道:“錢不必太多,夠用就行,免得惹來災禍,等到三哥通過了铨選,出仕爲官,你就将作坊交給……你覺得誰合适,就交給他打理。”
錢貴連忙應聲,很清楚自己的本分,生意隻是兼顧,照顧錢豐才是本職,況且跟着少主,成爲官員的管家,似乎更加令人期待。
“嗯,需要你繼續辛苦一段時間了。”韓瑞笑道。
“不辛苦。”錢貴連忙搖頭,遲疑了下,小聲說道:“韓郎君,最近,一些外地的商賈,也有意購買煙花爆竹的配方,你看……”
“賣,除了江淮兩道,其他地方的商賈,誰給錢,就賣給誰。”韓瑞斷然說道,渾然忘記剛才視錢财如糞土的模樣。
咦,韓瑞忽然皺眉,是不是自己撈錢太厲害了,京城那些巨商大賈,看不過眼,買通了那個小吏,設計陷害自己?
韓瑞心中,對于虞世南那個解釋,半信半疑,自己出了個主意,的确得罪了北學持家的世家豪門,但是鄭家也在其中,韓瑞不是天真,隻是覺得,如果真要對付自己,鄭仁基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那些人,瞞着鄭仁基,不讓他知道,這來推測,也很可能,隻是鄭氏子弟之中,瞧自己不順眼的很多,但是交好的也不少,如果真要算計自己,應該會洩露出一些風聲,相對而言,還是李泰最有嫌疑,嗯,現在還要加上那些商賈……
“韓郎君”錢貴輕喚,試問道:“還有什麽吩咐?”
哦,韓瑞回神,沉吟了下,沉聲道:“準備好一萬貫錢。”
“一萬貫,韓郎君這是要……”經常與錢打交道,錢貴比較敏感,畢竟不是個小數額,第一反應,就是打聽究竟。
“阿貴,他說要就給他呗,不要那麽多廢話,人家現在已經是大财主了,區區一萬貫錢,又算得了什麽。”廳外傳來錢豐的聲音,帶着幾分笑谑:“還不夠人家在春風樓,擺酒宴飲,一擲千金呢。”
“郎君來了。”錢貴連忙行禮。
韓瑞郁悶道:“三哥,不要胡亂诋毀人,我什麽時候這般奢侈過。”
“不是這樣,你有這麽多錢做什麽?”錢豐問道。
韓瑞遲疑,半響沒有回答,錢貴識趣,連忙告退道:“作坊有事,我先走了,韓郎君還有别的吩咐麽?”
韓瑞說道:“先将錢準備妥當,我随時要用。”
“明白。”錢貴應聲,卻步退出。
韓瑞笑道:“三哥,沒打擾你溫習功課吧。”
“沒事,勞逸結合,讀了半天書,也覺得有些累了,恰好休息片刻。”錢豐揮手,奇怪道:“怎麽突然來了?”
“剛才,在灞橋送懷海和尚回去,有點事情要處理,就順道過來了。”韓瑞說道。
“大和尚走了?”錢豐驚訝道:“怎麽不通知我前去相送。”
“和尚故意的。”韓瑞解釋道:“你在讀書,又是關鍵時刻,怕你分心。”
“這是什麽話。”錢豐氣呼呼說道:“你們分明是陷我于不義……”
“沒有那麽嚴重,我們也是好心,易身而處,你多半也是如此。”韓瑞連忙安撫,半響錢豐才有些消氣,皺眉問道:“這事算了,你來這裏,就是爲了拿錢?準備做些什麽?”
韓瑞沉默片刻,淡然說道:“送人。”
“送給誰?”錢豐不解,自然要問個明白。
就在這時,廳外走來個仆役,恭敬說道:“郎君,賀蘭公子到了。”
“怎麽?楚石找你借錢呀。”錢豐恍然大悟。
韓瑞輕輕搖頭,微笑說道:“待會,你就知道了。”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