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邁進夏天,長安城中,氣溫逐漸升高,懸挂天空的太陽,就像個燒紅了的大火團,無邊無際,永不停歇的放射熱量,空氣異常悶熱,烤高衆人熱汗淋漓,苦不堪言,沒有一絲兒風,樹枝一動不動,隻有那不知疲倦的蟬蟲發出聒耳的噪音,令人更加煩悶。
透過窗口,望着外面的灰牆飛檐,精美的建築,韓瑞歎氣,更不知道是第幾次歎氣了,終于體會到坐牢的滋味,果然不是那麽容易消受的,要不是每天,都可以在庭院走動片刻,馬周時不時提審問話,韓瑞懷疑,自己恐怕連歎氣的心情都沒有了。
隻是軟禁,都這樣辛苦,那些真正入獄坐牢的,豈不是更加悲劇,韓瑞木然,呆呆躺在榻上,一動也不想動,浮想聯翩,胡思亂想,思潮起伏,反正就是不讓腦子閑着,不然遲早會受不住壓抑的氣氛,發瘋,發狂。
叮叮…叮……咚……
起風了?韓瑞麻木的眼睛,多了分神采,沒有辦法,一直看到的全是外面那些,一成不變的建築,再這樣下去,肯定無聊到看見螞蟻啃骨頭也要觀察半天,現在好歹能夠欣賞到風雲變幻的場景,多少也是種難得的娛樂。
風,輕拂,慢慢旋轉,随之升級,呼呼作響,刮起了漫天塵埃,枯枝落葉随風飄揚,卷來了片片烏雲,積少成多,越來越厚,天空頓時爲之昏暗,接着傳來沉悶的雷聲。
狂順着窗口,席卷而來,煩悶的空氣,多了幾分涼爽,韓瑞仰頭觀望,隻見半空中烏雲翻滾,漆黑一團,像染墨似的,眼前突然一亮,天際飛過一條鋸齒形的電光,仿佛浩瀚的蒼穹突然裂開了一道口子,接着轟地一聲,一個沉悶的焦雷猛地炸開,大地一陣搖撼,震得人耳朵發麻。
電光閃爍,如同人字分叉,轟,又是一個炸雷,隆隆隆的滾過,黑沉沉的天像要崩塌下來似的,雷鳴電閃,狂風呼嘯,仿佛要将長安城卷走,窗棂哐铛震蕩,韓瑞沒有理會,或許潛意識之中,恨不能一道驚雷,把禦史台給劈了。
每個人心中,總有個向往自由,越獄逃脫的想法,也不奇怪,韓瑞走神了,就在這裏,轟轟隆隆的雷電,已經醞釀了半天,雨雲的顔色,也已經足夠烏黑如漆,空氣濕潤,衆人的心中,已經預期天空降下瓢潑大雨,所以早早做好了準備。
然而,仿佛故意愚弄世人似的,一道炸雷驚響之後,籠罩天上的陰雲,開始撒尿了,嗯,而且還是最後的殘尿,淅淅瀝瀝,勉強流了幾滴,随之天上那位雨神,好像也有些不好意思,連忙驅使雷電,騰雲駕霧而去。
霎時,烏雲散盡,露出蔚藍色的天空,太陽依然高照,光明燦爛,韓瑞愕然,這樣的虎頭蛇尾的結果,肯定令許多人跺腳罵娘吧。
适時,外面傳來敲門聲,書吏叫道:“韓校書,馬禦史有請。”
韓瑞眨了下眼睛,連忙翻身起榻,心裏有些沉不住氣,隐約感覺,此行的結果,可能會決定自己以後的命運。門鎖在外,書吏打開,推開門扉,神态如常,韓瑞看不出什麽端倪來,定了下心神,駕輕就熟的跟随書吏朝衙房走去。
到了地方,韓瑞發現,除了自己之外,顧胤,還有幾個禮官,也都在場,看來自己的猜測沒有錯誤,案子終于要做個了結,台案之上,馬周面無表情,顯然還沒有宣判,韓瑞上前行禮,低聲問候,退站旁邊,目光隐晦望了眼堂中衆人,随之收斂,等待答案。
事到臨頭,衆人看似坦然,心裏怎麽可能沒有絲毫漣漪,隻是沒有表現出來罷了,紛紛保持沉默,見到馬周起身,翻開折子,空氣之中,立即彌漫着幾分緊張氣息。
“秘書郎顧胤,禮部司……”馬周也沒有賣關子的習慣,直接開口說道:“經本官查實,此事與你們無關,可以走了。”
顧胤等人,頓時高懸的心終于放下,紛紛籲氣,臉上露出了笑容,無妄之災,終于要過去了,心中自然歡喜,随之目光整齊落在韓瑞身上。
瞄了眼折子,馬周又道:“校書郎韓瑞……”
韓瑞心中發緊,有些慌亂,臉色沉重,難道自己要背黑鍋了?
“……疏于管教,使得轄下吏胥,行事不慎……畏罪潛逃。”馬周平靜誦讀:“罰俸半年,革去校書郎之職,留候錄用。”
韓瑞愣了,什麽意思,就這樣被開除了?其他人也是一臉的迷惑不解,前幾天,還說着事情非常嚴重,大家都覺得,有人要倒大黴了,現在卻輕飄飄的,将責任推到那個小吏身上,雷聲大,雨點小,這算是什麽事。
當然,他們覺得白給禁锢幾天,非常不值,韓瑞更覺得憋屈,平白無故的,給人栽贓陷害不說,到頭來居然落得這樣的下場,才兩個多月而已,位置還沒有坐暖呢,滿腔的熱忱,雄心壯志,還沒有來得及施展,腰裏的牙牌就給摘了,真是……
然而,韓瑞覺得惱火,但是在其他人看來,事情分明是他所爲,卻不知是朝中哪個大臣爲他說情,将責任推到失蹤的書吏身上,彌天大罪化于無形,自己不過是除職留用,實在是太便宜了,該普天同慶才是,有什麽好抱怨的。
“……案子結了,你們走吧。”馬周說道,趕人似的揮手。
衆人應聲,畢竟給關了許久,渾身不舒服,再也不願意留在這個晦氣的地方,紛紛散去,匆匆忙忙,情急的模樣,好像走得晚了,又給關押起來似的。
瞬間,衙房空蕩了很多,韓瑞卻沒有離開,拱手說道:“馬禦史……”
“何事?”馬周問道。
“多謝馬禦史多日來的關照。”韓瑞誠懇拜謝起來,他又不是不識好歹之人,自然清楚明白,自己受了人家的算計,牽扯過深,換了别的官員,審理此案,就算沒有嚴刑逼供,也無視自己的辯解之言,認定自己有罪,匆匆結案了。
“不必。”馬周淡聲道:“本官隻是秉公而斷。”
韓瑞微笑,再次行禮,這才轉身離開,知道進退,韓瑞才不會笨到,覺得自己是清白的,朝廷這樣處決不公,叫嚷不服,決意上訴什麽的。事情未明,不可妄動,走出衙房,沐浴燦爛的陽光,韓瑞隻覺得天高萬裏,任已翺翔,自由的滋味,的确非常美妙。
“韓校書。”
就當韓瑞沉醉于,闊别多日的自由空氣之中,耳邊卻傳來顧胤的聲音,隻見他快步走來,臉上洋溢着春風般的笑容。
韓瑞皺眉,退開兩步,顧胤似乎沒有察覺,一臉的激動說道:“就知道此事,肯定不是韓校書所爲,現在真相總算大白于天下,可喜可賀,令人歡暢,不如同往酒館共謀大醉。”
“不必了,我要回家。”韓瑞說道,幹脆利落的拒絕。
顧胤贊同說道:“應該的,應該的,已經幾日沒有回去,家裏肯定急慮不安,而今脫困,自然返回安撫人心。”
見到顧胤大有喋喋不休之意,韓瑞忽然停步,平靜問道:“既然如此,顧秘書爲何沒有立即回去,留下等我,意欲何爲?”
“韓校書……”顧胤收斂笑容,露出無比認真的嚴肅表情,十分誠懇的說道:“我之所以留下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情,真的與我無關,見到韓校書,我就有……對了,一見如故,種相見恨晚的感覺,視之爲知己,怎麽陷你于不義……”
抹了下手臂的雞皮疙瘩,韓瑞心中打了個寒噤,打斷說道:“我已經給革職了,已經不是校書郎,以後叫我名字就行,還有,我知道,此事與你無關。”
“符節兄。”從善如流,顧胤如釋重負似的,臉上充滿了激動,哽咽說道:“果真是知己。”
“朝廷都結案了,是那小吏所爲,能與你有什麽關系,好了,我走了,沒事,别聯系。”韓瑞輕快說道,淡然擺手,飄然而去。
“符節……”顧胤有點錯愕,反應過來,連忙叫喚攔截,可是韓瑞卻沒給他機會,快步疾行,很快就消失在角落之中,待顧胤趕上,卻不見韓瑞的蹤影,皇城官衙四通八達,哪個方向都可以通行,難以找尋,顧胤左顧右盼,皺眉不已,輕輕嘀咕幾句,低頭離去。
片刻之後,韓瑞出了皇城,望着熱鬧非常,熙熙攘攘,嘈雜喧嚣的朱雀大街,心頭的陰霾氣息,慢慢的消散,出來了,真的出來了。韓瑞笑容燦爛,深深吸了口氣,突然拔腿就跑,無視交織的遊人,如同孩童嬉戲,笑聲朗朗。
長安帝都,天子腳下,城中百姓,見多識廣,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縱然沒有親眼見過,卻肯定有所耳聞,但是真的沒有遇見過,像今日這種事情,一個身穿深青官袍,相貌堂堂的少年,忽然之間,大笑了聲,就在街頭巷尾狂奔疾跑,衆人莫明其妙,仔細觀看,應該沒人追趕呀,難道是颠病發作了?
“世風日下,官心不古。”一個老學究搖頭歎道。
過往之中,也有官員的存在,聽到議論,連忙大義凜然的表态:“有此同僚,實則是我輩之恥,若是讓我知道那是人誰,必上奏劾之,将其革職。”
“沒那麽嚴重,或許人家遇上了急事……”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