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琢磨,老夫回去了,膳食是給你準備的,莫要浪費。”虞世南站了起來,走到門前,慢條斯理穿好屐履,悠悠而去。
起身送到門口,韓瑞揮手作别,随之冥思苦想起來,午餐再是美味,這個時候,卻也是如同嚼蠟,食之無味,胡亂吃了幾口,就沒有食欲了,虞世南的話,有什麽深意?
慢慢的,韓瑞也若有所得,李泰受寵,向李世民提出什麽要求,成功的可能性極大,最重要的卻是,人家天生貴胄,無論是招惹了和尚,或許道士,都不用擔心受到攻讦報複之類的事情,的确是面極好的擋箭牌。
李泰身份高貴,但是又不在朝廷官員的體制之内,禦史言官知道這事,更是無話可說,人家信佛,求印幾套佛經,又不是觸犯的律法禁令,沒有理由予以指責,問題在于,盡管知道這是個好主意,但是韓瑞,卻不想因爲這事,與李泰有所牽連。
其實,李承乾也是很好的選擇,可惜太子的身份特殊,一舉一動,很是敏感,韓瑞也不想給李承乾添麻煩,免得事情沒成,反而醞釀出更大的風波,爲官數十載,這點政治覺悟,虞世南還是有的,不然既然知道韓瑞與太子素有來往,何必舍近求遠,指點他去找李泰幫忙。
朝廷上下,京城達官貴人,除了李泰之外,還有誰人,說的話李世民聽得進去,而且願意爲之改變主意的?韓瑞仔細考慮,這樣的人,肯定是有,可是以他的身份地位,恐怕很難接觸得到,更加不用說求助了。
唉,本來隻是十分簡單的事情,卻偏偏弄得這樣複雜,韓瑞也是頭痛,或許事情本來就非常複雜,韓瑞卻偏要簡單化了,肯定更加的困難,自然沒有頭緒。
不過,韓瑞一向信奉,車到山前必有路,船行橋頭自然直,這句至理名言,既然心裏的想法不夠透徹,那麽幹脆暫時擱置,先做其他事情,說不定觸類旁通,靈機巧動,事情就水到渠成,如果實在不行,那麽隻得……撒手不管了。
直到現在,韓瑞也弄不清楚,自己爲什麽不喜歡李泰,或許是先入爲主,與李承乾相交,成了朋友,站在朋友道義的角度,對于這個與李承乾搶皇位的小胖子,有種抵觸情緒,又或許是以前讀史書的時候,看到記載,李承乾被廢了之後,李世民擔心,李泰與李治再次上演手足相殘的往事。
所以在立太子的事情上猶豫不決,然而李泰爲了成爲太子,誓言旦旦向李世民保證,一旦繼承帝位,立即殺子傳弟,也就是說,當了皇帝,甯願殺了自己兒子,也要傳位給李治,卻是由于太過狠心,反而與皇帝寶座失之交臂。
這件事情,或真或假,有可能是李泰激動過頭,胡亂許下的諾言,又有可能,是某些人爲了抹黑他,有意編造的謊言,畢竟史書是勝利者書寫的,不能不信,又不能輕信,不過,人際關系就是這樣,就是爲了些莫明其妙的原因,留下很壞的印象,自然成不了朋友。
撇下這件煩惱事,韓瑞卻是覺得輕松了許多,返回辦公衙房,稍坐了片刻,其他同僚也三三倆倆回來,也沒有那麽多的好奇心,刻意打聽虞世南傳喚韓瑞是爲了什麽事情,打趣了幾句,随之投入工作之中。
唐代,經過時間換算,京城的官員,實行的也是八小時工作制度,一般在六點半至八點半舉行早朝,點卯,之後便會到各自衙房辦公,處理完相關事務,下午三時多下班,差不多也是八個小時,自然,夜直之類的,另外安排。
所以,吃過午餐回來,忙了一個多時辰,也是下班時候,根據剛才的約定,顧胤含笑走了過來,招呼衆人,前去宴飲,衆人應聲,整理手頭上的文稿,安放妥當,相擁出了皇城,不料中途有人變卦,是個年青的官員,性格頗爲腼腆,突然之間止步,吞吞吐吐表示,自己有事,卻是不能赴約了。
這麽不給面子,顧胤微微皺眉,其他人也紛紛叫嚷:“這也太敗興了吧。”
“剛才還興緻勃勃答應,怎麽突然不去了?”韓瑞好奇問道,隐隐約約的,似乎記起了些事情。
那人頗不好意思,小聲說道:“今日三月三,上巳節,天色尚早,或許……”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瞧見這個青官員的模樣,就知道他心中的打算了,衆人恍然大悟,韓瑞也暗暗拍額,難怪昨日流螢奇怪嘟喃,如果沐體假日再多天就好了,諸事纏身,卻是忘記了,今天是節日。
咳,突然之間,又有幾個年青官員反應過來,支支吾吾表示,或許,可能,貌似,他們也去不了,請大家多多見諒,一下子,欲去者過半,顧胤哭笑不得,與衆人商量了下,酒宴擇日再辦,反正心意到了,也不差一日兩日。
改變了主意,衆人立即轉道曲江,上巳節,感興趣的,不隻是年青小夥,三四十歲的中年大叔,甚至七八十歲的老人,也能夠參加,巳者,祉也,就是除病消災,祈求福祉降臨的意思,春夏交替,陰氣未退,陽氣來襲,容易患病,所以要到水邊洗滌,這樣的群體活動,肯定不分男女老少,人人都可以參加。
隻不過,節日之類,經過千百年的傳承發展,總是容易變質,本意漸去,反而成爲衆人熱鬧聚會的借口,上巳節也不例外,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暮春之初,蘭亭會上,修禊事也,流傳千古,後人效仿,每年這個時候,或托家帶口,或相約好友,浩浩蕩蕩的踏青遊宴。
上巳節,遊樂才是目的,至于祓禊、修禊,隻不過是順便而爲的事情,就好比端午節,賽龍舟、吃粽子,紀念屈原,保護曆史文化傳統,隻不過是表面理由,實際上,大家多是期待那天能夠放假。
“韓校書,在想什麽事情,這般出神。”韓瑞眨了下眼睛,卻發現顧胤不知道什麽時候走近,笑容可掬,彬彬有禮說道:“卻是沒有考慮,今日上巳,提議宴請,卻是有此不合時宜了。”
“顧秘書不必自責,大夥終日在衙房埋頭苦幹,一時之間,沒有留意身外之事,也是情有可原。”韓瑞安慰了句,微笑說道:“你應該覺得慶幸才是。”
“何出此言?”顧胤驚訝道。
韓瑞輕笑道:“若是先知先覺,他們肯定讓你将設宴的地點,定在曲江水畔,攜ji陪同,曲水流觞。”
“符節,知己也。”旁人聽到了,紛紛開口附和。
“呵呵,如此說來,我的确應該感到慶幸。”顧胤笑道,心中若有所思,看來,韓瑞與同僚的關系,沒有想象中的差勁,也沒有料想中的年少得志,傲氣張揚。
說說笑笑,衆人就到了曲水岸邊,這裏行人交織,不過卻沒有擁擠迹象,主要是有閑有錢的達官貴人,已經看膩了曲水的景色,郊野名山勝景衆多,骊山、終南山、嵯峨山,春暖花開,風景如畫,何處去不得,何必執著于城中。
當然,也有不喜跋涉的勳爵權貴,就是想在上巳節,與家眷朋友,意思意思,遊樂聚會,就近就好,城中安逸,沒有必要跑遠愛罪,每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各玩各的,卻也相得益彰,安然惬意。
午後的陽光,多了抹橘黃顔色,清澈的曲水,潺潺而流,水底綠油油的青草,随着曲水搖曳起伏,青春亮麗的少女,英俊潇灑的青年,長須飄飄的中年大叔,白發蒼蒼的慈祥老者,錯落有緻的分散曲江邊上,臨水浮卵、水上浮棗、曲水流觞,歡聲笑語,一個個騎着竹馬的頑童,揚着嫩芽軟竹,嬉戲打鬧,看似喧嚣嘈雜,卻有種說不出的和諧。
這個場面,隻不過是其中的部分,一路行來,似乎是遇到了朋友,好像是見到了家人,反正一些官員站不住了,紛紛告辭而去,幾乎是一哄而散,猶如鵲起鹘飛,幾個起落,就不見了蹤影,令人驚歎。
聚衆而來,片刻功夫,卻隻剩下兩人,望着顧胤,韓瑞覺得,他就是故意的,别人都去找樂子了,就他跟着自己,肯定有什麽企圖,想到這裏,韓瑞一陣惡寒,要不是知道顧胤已經成親,連兒子都有兩個,韓瑞絕對轉身就跑。
漫無邊際的閑聊,暗示好幾次了,顧胤卻仿佛沒有聽懂,寸步不離,也難怪韓瑞會這樣惡意揣測,然而人家客氣有禮,态度溫和,又不是惡客類型,真的不好翻臉趕人,況且顧胤是秘書郎,韓瑞隻是校書郎,真這樣做了,保不準,第二天就傳出韓瑞怠慢同僚,目無上官的流言蜚語。
一邊應付,一輛馬車緩慢駛來,韓瑞突然止步,微笑說道:“顧秘書,告罪告罪,見到了個熟人,準備過去打個招呼。”
“韓校書的朋友,必是難得才俊,若是可以,請代爲引見。”顧胤說道,笑容别有意味,卻是沒有那麽容易上當。
果然,韓瑞遲疑起來,好半響,才勉強說道:“如此……也好。”
在顧胤的注視下,韓瑞揮手,攔截駛來的馬車,顧胤心中微突,怕是估計錯誤,韓瑞真的遇到了熟人,不然豈會這麽大膽,弄得自己下不了台。
籲,見到有人阻攔,車夫連忙勒馬,香車悠悠而停,車窗繡簾卷起,一人探身而出……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