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韓瑞照常上班,精神卻很是憔悴,迷迷糊糊的,搖頭晃腦打着瞌睡,幸好現在是春困時期,不少人都是這個模樣,也沒有人會覺得奇怪,可見古代官員有時幸福,有時卻也蠻辛苦的,天未亮就起床上朝,風雨無阻,不是誰都能夠習慣的。
躲在角落悄悄打了個呵欠,韓瑞随手拿着幾本佛經,百無聊賴的翻閱起來,懷海和尚的請求,不怎麽好拒絕,問題在于,印刷的書籍,已經呈報尚書省,私自更改,恐怕不好交待,況且又涉及佛道争端,稍有不慎,就是滿城風雨,不得不小心謹慎啊。
韓瑞搖頭,與同僚打了個招呼,悠步向刻坊走去,由于是皇帝交辦下來的差事,省寺百司不敢怠慢,十分配合韓瑞的工作,一段時刻,刻坊的規模漸增,不僅轉移了地方,刻工匠人也由十幾二十的數額,擴編爲近百人,
最新的辦公地點,也頗爲僻靜,不過衙房更加的寬敞,由于工作需要,直接打通了牆壁,十幾間屋子相連,進門見到的,就是熱火朝天的場面,近百個匠人,分成好幾個小組,排版、上墨、貼紙、掃印、陰涼、組合、裝線……
一環扣一環,猶如流水作業,每個環節,根據工作量的多少,安排幾個不等的匠人勞作,不過這裏隻是其中的部分,其他的屋子,還有匠人負責刻版補字、調配墨汁、剪裁箋紙等等工作,作爲穿越者,韓瑞自然明白什麽叫做統籌兼顧,安排細緻,争取最大程度,壓榨匠人們的剩餘價值。
從倉庫之中,堆積如山的書冊,就可以看得出來,韓瑞的安排,效果顯著,不止一次,得到同僚、上官的稱贊,對此,韓瑞沒有多少驕傲,畢竟隻是最簡陋的人力工序,不說什麽機械大生産,就是簡單的解放勞動力都沒能做到,速度看似不慢,其實全靠那些匠人,日以繼夜的幹活,才有現在的成績。
可惜,韓瑞不是理科出身,對于一些技術,隻是道聽途說,一知半解,隻能提些意見,具體怎麽完善,就要看匠師自己研究琢磨了。
“校書郎謙虛了,沒有你的指點,我們怎能想得出來。”老刻工态度恭敬,笑呵呵說道:“前些時候,你提到的轉輪排字架,我們已經做出來了,推動轉輪,以字就人,取字還字,非常方便,不用再兩邊跑了,排列小組的兒郎,輕松了很多,心裏感激。”
“一人計短,衆人計長,我不是完人,總有疏忽的時候,你們自己在工作的過程,想到什麽更好的工具,或許辦法,不妨說出來,要是行之有效,朝廷必不吝于賞賜。”韓瑞說道,适當的鼓勵,很有必要,而且效果也不錯。
這些,可以從匠人們飽含熱情,積極振奮的行動上看得出來。
“校書郎放心,隻要有所發現,一定呈報。”老刻工笑着說道:“不過,那些小子,都是榆木腦袋,打下下手還行,創造發明什麽的,就不用指望他們了。”
創造發明這個詞,還是韓瑞說的,老刻工現學現賣,韓瑞輕輕搖頭,沒有附和,而是微笑道:“三個臭皮匠,還勝過諸葛亮呢,這些活計你們更有經驗,生活積累,哪天靈機動了,發明改進,十分正常。”
轉了兩圈,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對于匠人們的工作進度十分滿意,韓瑞按照慣例,大肆贊揚激勵,随之又回去了,反正旁邊有幾個書吏盯住,也不怕匠人消磨怠工。
在幾個書吏的恭送下,韓瑞前腳才走,匠人們就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來。
“話說,校書郎這樣客氣,不打不罵,隻是按時完成工作,卻有獎勵,會不會兌現的。”
“嘿,新來的,莫要擔心,校書郎是好人,說話從來作數,前兩天,那組兄弟,超額完成任務,校書郎見了高興,每人賞了十錢。”
“呵呵,這點小錢算什麽,待我考慮幾日,做個有用的工具出來,拿那十貫賞錢,讓你們羨慕得流口水吧。”
“小子,就你那愚笨腦子,不要白日做夢了。”
就在匠人們聊得熱鬧的時候,幾個書吏回來了,立即揚鞭警告道:“吵什麽吵,是不是不想做了?”
頓時,坊間安靜下來,一幫匠人沉默不語,麻利工作,這裏待遇優厚,每月的薪俸更是按足數發放,額外還有獎勵,傻子才不想幹。
畢竟韓瑞已經告誡過了,書吏還真不敢打,裝模作樣揮下鞭子,心裏糊塗,弄不明白,校書郎對這些賤匠這麽客氣做什麽,搖了搖頭,快步走到老刻工身前,點頭哈腰,腆着笑臉,呵呵說道:“陳老丈,那個銅版印字做出來了吧,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絕對沒有二話……”
“快了,缺什麽,會喚你的。”老刻工不鹹不淡說道,态度有些冷淡,書吏卻沒有生氣,畢竟物事做出來了,也有他的功勞,獎勵呀,誰會嫌棄。
此時,韓瑞回到秘書監衙房之中,腦中卻依然沒有頭緒,踏足屋中,卻發現衆人好像沒事做了,擠在一起,談笑風生,也不怕禦史言官見了,參奏彈劾。
咳,韓瑞弄出了點動靜,有人回頭,連忙招呼道:“韓校書,快來見過新來的顧秘書。”
哦,韓瑞也不奇怪,前些時候,有個秘書郎高升了,到禮部做了郎中,位置有了空缺,幾個資格較老,散官七品的校書郎,還暗暗的較勁,準備再進一步,卻是沒想,這麽快就有了結果,聽這話的意思,好像誰也沒落了好,盡讓别人揀了便宜。
韓瑞上前,衆人稍微散開,終于見到了新來秘書郎的面目,也是二十七八的歲數,相貌堂堂,眉目有股書卷氣息,見了韓瑞,不等他見禮,反而率先拱手道:“韓校書,久仰大名,今日總算見到真人了。”
“顧秘書客氣。”韓瑞含笑回應,寒暄了幾句,心中思緒萬千,卻是沒有留意,這位新來的秘書郎,與自己的淵源不小,卻是越王府的功曹顧胤,得到李泰的薦舉,平步青雲,成了韓瑞的上司。
心中春風得意,卻沒有顯露出來,深深望了眼韓瑞,顧胤笑道:“午時了,大家先同去用膳,晚上春風樓,我請。”
初來駕到,肯定要與同仁套個交情,這是職場生存之道,古往今來,莫不是如此,衆人應聲,也願意給這個面子,免費的晚餐,幹嘛不吃。
就在這時,有個書吏輕步過來說道:“韓校書,虞秘監有請。”
韓瑞點頭,告了個罪,轉身向秘書監衙房走去,作爲朝廷的二品大員,秘書監的待遇,不隻是表現在衙房寬敞而已,衙房的旁邊,是個套院,裏面卧室、園子、廚房什麽的,一律不缺,午時了,肯定不與中低層官員,到食堂領盒飯,而是在套院小廳,享受小竈美食。
這種待遇,是韓瑞給自己制定的目标,展望二十年,應該能夠實現。
當然,這樣的雄心壯志,還是不要說出去爲妙,免得讓人笑話,人家夢想居于廟堂之上,哪個不是心懷天下,期望能夠實現胸中治國安邦的抱負,若是能在史書上留下濃重的一筆,那麽更加完美了,然而韓瑞居然爲了開小竈,丢人啊。
第一次在套院拜見虞世南,特别是在用膳時刻,來到這裏,見到席案上擺放整齊的精美膳食,熱氣騰騰,香氣誘人,韓瑞忍不住咽了下喉嚨,瞧了兩眼,這才别開視線。
一夜,虞世南好像仍然沒有擺脫智永和尚逝世的傷心痛苦,眼睛泛着血絲,神情流露出濃郁的悲戚之意,揮了下手,聲音低沉道:“坐下吧。”
韓瑞依言跪坐,勸慰道:“虞公……”
“好了,該怎樣做,老夫心中有數,不需要你們來教。”虞世南很不客氣的打斷,握了拳頭,湊到嘴角,輕咳幾下,身上多了分以前沒有的暮氣。
韓瑞眼神多了抹擔心,有心再勸,虞世南卻沒有給他機會,聲音蒼渾道:“剛才,老夫已經告假,陛下恩準了,待會回家,走之前,有件事情要問你。”
“何事?”韓瑞不解道。
虞世南問道:“法琳和尚去找過你了吧。”
“沒錯。”韓瑞點頭承認,歎氣道:“平白無故,居然惹了件麻煩事,都不知道應該怎麽解決才好。”
“的确麻煩。”虞世南贊同,平和問道:“你是怎麽想的?”
“不清楚,直到現在,還沒有個頭緒。”韓瑞猶豫了下,随之坦誠搖頭,求教道:“虞公是否有解決的辦法?”
“辦法自然有,隻要說動陛下就行。”虞世南說道。
真是……說了等于沒說,韓瑞翻了個白眼,問題在于,怎麽說動李世民,這個才是困難的地方,沒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韓瑞覺得,成功的希望不大,況且,還是在惹怒那些道士的情況下,更加不好上書進言。
其實,内心深處,韓瑞就是不想淌這潭濁水,心中才會有那麽多的顧慮。
“新來的秘書郎顧胤,剛才見過了吧。”虞世南突然說道:“他原是越王府的功曹,聽聞越王信佛,也不知真假。”
原來是他呀,韓瑞恍然大悟,李泰信佛?沒有聽說過啊。
韓瑞驚訝,若有所思,微微皺眉道:“虞公的意思是?”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