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玄成有語,突厥人是鳥獸野心,非我族類,弱則伏,強則叛,其天性也。”顔師古捋須說道:“我等豈能不知,但是人家舉族來投,獻策歸附,卻盡數坑殺屠戮,那麽四夷部族,蠻夷國邦,必會人人自危,争相抵制,不肯臣服,如何是好。”
“不服,就全殺了。”韓瑞說道,試探他們的反應。
孔穎達微微搖頭,耐心解釋道:“這樣就得不償失了,夷族部落明知必死,同仇敵忾,反抗激烈,不利我大唐軍将征伐,況且,部族滅盡,有何益處,不如收留安撫,置于内地,令其定居,耕田狩牧,歲歲朝貢。”
兩人言下之意,韓瑞聽明白了,什麽仁義道德,那是套話,自東漢末年到現在,兩三百年時期,天下太平,沒有兵戈的日子,不超過五十年,在戰火紛飛的時代,思想僵化,迂腐守舊的儒生,根本沒有出頭的機會,存留下來,居于高位的大儒,更加明白務實的道理。
不是人家讀書傻了,不知道養虎爲患的教訓,而是從利益最大化的角度考慮問題,破了突厥之後,把突厥首領貴族全部招來京城,名爲加官進爵,實則剝奪他們的權力,再将突厥分遷各地,相互制衡,加以節制。
同時,選酋良入宿衛,從軍爲将,讨伐叛逆,以夷制夷,這種手段,從漢朝就開始使用,直到現在,還很有效果,比如現在,朝中最有名的阿史那家族,給李世民攏絡得服服帖帖,感激涕零,忠心耿耿,指哪打哪,就是率領軍隊,打同族部落,也毫不手軟。
也就是這些政策,造就了李世民天可汗的名聲,對于這個時代來說,這些手段才是最有成效的,韓瑞仔細考慮,慢慢的沉思,防範于未然,自然是很有道理,問題在于,由于時代條件限制,對于中原以外的地區,控制力度薄弱,而且問題的根源上,還是在于本身。
魏徵總結,草原部落,弱則伏,強則叛,自然之理,但是反過來說,所謂的強與弱,那是相對而言,曆朝曆代,中原王朝強盛,那些部落再強也是弱,反之,再弱也是強,說到底,自強才是硬道理。
比如現在,大唐如同旭日東升,破滅突厥之後,君臣百姓無比的自信,這不同于隋炀帝楊廣粉飾太平的虛榮,而是建立在強大的實力上面,相信隻要陌刀鐵騎出動,能夠粉碎任何叛逆蠻夷,凱旋歸來。
想想,強盛的漢唐,班超之類的書生,帶着幾個仆從,在别人的地盤上,就敢将匈奴使節宰了,幾百騎兵,就敢掃蕩草原部落,甚至上演一人滅一國的奇迹,讓人瞠目結舌之餘,也不得不爲之驚歎。
韓瑞心潮起伏,卻是忘記了初衷,明明是想給兩個大儒上課,講述下養虎爲患的危害,可是人家比自己更懂,也是悲哀,以前看史書,總是大罵祖宗糊塗,資敵自虐,遺患子孫,卻是忽略了,是後世子孫自己不争氣,怪不到人家頭上。
但是,知道結果,卻不作爲,怎能甘心?
問題在于,想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或許魏徵就是如此,所以幹脆建議一殺了事,一了百了,可惜這個決策,有些超前,而且不符合朝廷利益,自然給大部分人否決了。
不過,韓瑞也不能埋怨他們腦殘,畢竟這個時代,所謂的長遠之策,與爲後世子孫計,跟可持續發展戰略差不多,嘴上經常提到,但是是否實行,那就兩說了,相對,自然是眼前利益比較重要。
頭痛啊,韓瑞歎氣,第一次發現,知道太多了,也是種煩惱。
見到韓瑞冥思苦想,顔師古與孔穎達也沒有介意,少年人,初涉軍國大事,總要認真琢磨一番,這是好事,就怕聽了就忘,學問再好,才華再高,卻不明時務,隻是清客詞臣罷了,還有什麽前途可言。
受到後世的影響,韓瑞表現對那些大儒很尊敬客氣,但是内心内處,卻是有些優越感,覺得自己學問不如他們,但是見識他們就不如自己了,這話也是沒錯,不過也要分開而論,熟知曆史走向,發明創造,靈活變通等方面的能力,他們自然不如韓瑞。
然而,韓瑞畢竟是穿越而來,一年時間,努力融入其中,但是怎能與這些生活了幾十年,又是時代精英的大儒名士相比,特别是朝堂政治,隻是接觸到邊緣,屬于入門階段,更是不能與他們相提并論了。
官與民之間,差别真的很大,如果不能适應,那隻得與陶淵明、白居易一樣,歸隐田園,縱情山水,就怕沒有這個自知之明,熱衷于官場,輕則是仕途黯然,沒有出頭之日,重則自身難保,禍及家人,韓瑞沒有考慮那麽詳細,思緒萬千,一團亂麻似的,幹脆不想了。
回頭觀看,卻見孔穎達與顔師古兩人,舉燭尋書,而且找到不是什麽孤本,而是一般的儒家經典,韓瑞心中好奇,忍不住問道:“顔少監,孔司業,二位都是飽學之士,家中藏書應該不少,爲何來此……”
兩人臉上掠過一絲尴尬,随之神态自若,孔穎達微笑道:“此事也不是什麽秘密,說來也是源于你的建議,朝廷修撰經義,一些名家宿儒,似乎有些不同的意見,相約我們…切磋,大家友好交流,求同存異……”
官樣文章,絕對是官樣文章,韓瑞可以肯定,前些時候,才說儒家宗派林立,相互攻讦,現在卻說友好交流,哪個不明白什麽意思,韓瑞恍然大悟,弄了半天,兩人是來查資料呀,做到知己知彼,自然百戰不殆。
估計,就是虞世南所說的那個辯論會,明白兩人的來意,韓瑞連忙上前,勤快的幫忙尋找,幾以排查,終于幫他們把想要的書籍翻找出來,擱在書案之上,這個時候,已經是亥時了,兩人卻沒有離開的意思,跪坐案前,仔細翻閱起來。
得,誰叫人家是前輩,又官大好多級,韓瑞挽袖,到到官署後院,升火燒水,弄好之後,執壺送去,又将自己的糕點糖果貢獻出來,夜色深沉,微風清涼,這樣折騰了下,精神煥發,感覺沒有那麽疲憊了。
少年人,夜直之時,應該專心緻志,不能貪圖享受,這樣不對,僅此一次,下不爲例,顔師古與孔穎達如是教訓,卻心安理得的享用起來,津津有味的咀嚼着一塊糖果,低頭對燭看書,好不惬意。
韓瑞表面自然是唯唯諾諾,私下念念碎碎,喝了盞水,外面又傳陣腳步聲,卻是接替夜直的官員來了,見到顔師古與孔穎達在這裏,錯愕之後,卻是有幾分欣喜。
終于可以回去喽,韓瑞心中歡呼,站了起來,拱手告辭,顔師古揮手,也沒有在意,忽然想起了什麽,擡頭說道:“嗯,回去早些休息,明日有事要忙,莫要遲到了。”
韓瑞愕然,答應了聲,提了盞燈籠,轉身離去,心中琢磨,明天,能有什麽事情呀。
皇城,屋宇重重,牆高門厚,隔着很遠,才懸挂一盞幽暗的絹燈,整個甬道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清晰,韓瑞提着燈籠,燭光搖曳,跳滅不定,慢步而行,心裏有點兒發毛,卻不敢走快,免得風吹燈熄,那就悲劇了。
好不容易,一隊巡邏軍衛經過,核查韓瑞的身份,放行之時,他趁機吊在末尾,一路随行來到宮城門前,又是經過一番搜查,才得以從小門出去,外面,街道寬敞,卻靜悄悄地,不時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适時,一輛馬車悠悠駛來,晃铛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擴大了數倍,韓瑞舉燈望去,車夫十分面善,卻是鄭家的仆役,奉令前來接韓瑞回去的,沒有遲疑,韓瑞上了馬車,很快就回到鄭府,正門肯定不開了,由側門進去。
過了子時,除了那些守夜的仆役護衛,鄭家上下,已經回房休息,屋檐角落,挂着幾盞幽暗燈籠,朦胧的燭光,還沒有月光明亮,但是韓瑞卻覺得十分的溫馨,向鄭淖約住的閣樓走去,尋思着在客房将就過夜就行,免得驚擾了她們。
來到小院門前,韓瑞卻發現院門沒關,精緻的閣樓香閨門窗敞開,一片搖紅,映出三個曼妙綽約多姿的身影,夜涼似水,在這刹那,韓瑞卻覺得心中溫暖,大步而進,聽到動靜,三人迎了出來,笑靥嫣然,豔麗嬌俏。
“我回來了。”韓瑞笑道。
“夫君。”鄭淖約溫柔淺笑。與流螢、畫屏,擁着韓瑞進房,第一時間,就是替他寬衣解帶,韓瑞眨了眨眼睛,這麽性急啊。
坐榻脫了靴子,接下來的動作,卻讓韓瑞明白是自己想歪了,隻見流螢、畫屏,各端來一盆溫水,伸出白嫩小手,一人擦臉,一人抹身,一臉泡腳,無微不至。
鄭淖約柔聲說道:“夫君,夜直晚歸,五更又要起來,很是辛苦,快些歇息吧。”
溫馨香氣撲鼻,韓瑞輕躺榻上,身體溫暖舒服,感覺更加的窩心,慢慢的閑上了眼睛,仿佛小船經過了波濤洶湧的狂風暴雨,回到了安全的避風港,飄飄然,如在天堂。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