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考試的科目非常的龐大,有五十多科,從**到時事政治、經濟、制度、軍事、法律、鹽政、漕運、曆史、數學、文字等,包羅萬象,任由考生選擇,不過最顯貴的,自然就是進士科了,參考的人數最多,落第的更多。
碰了幾次牆壁,一些士子隻得放棄榮耀,改走他路比較實際,反正考中進士,或者其他科目及第,也不能直接做官,都差不多的。
這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其實大家心裏都明白,像明算、明字之類的科目,就算及第了,通過吏部的铨選,也不過是書吏之流,說不定要熬磨二三十年,才能混上官身,與進士出身的待遇,天差地别。
望着底下的考生,韓瑞歎氣,人生,就是這樣無奈,若非迫不得已,恐怕他們都會跑去參加進士科吧,心生憐憫,韓瑞高坐案台之上,叫喚吏員拿了本漢書,津津有味的觀看起來,對于底下一些小動作,卻是視若無睹。
反正,這個年代的科舉,不像宋朝那樣,一登龍門,身價百倍,堪稱天堂,更不像明清,成了天下讀書人唯一的出路,所以制度比較松弛,大家對科舉考試公正性的期望值并不高,對于舞弊的行爲,也不嚴厲,發現了,就是逐出考場,幾年不能應試罷了,自然不可能出現,明清時代的科舉血案。
當然,要是有些人做得過分了,韓瑞也不能不管,敲打了下書案,放下書卷,負手下去轉上兩圈,不時搖頭,吓得一些考生臉色發白,見過韓瑞沒有追究的意思,才慢慢安心,動作有所收斂。
以韓瑞的眼光來看,這些人的動作,實在是太差勁了,一些小伎倆,原始之極,連小學生都不如,純樸,真是純樸。
一邊感歎,韓瑞歸于案席,繼續觀看自己的漢書,忽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考場外面出現幾個身穿朱紫章服的官員,爲首的卻是弘文館學士褚亮,主考官的到來,自然引得考生一陣聳動。
“肅靜,專心答題,莫耽誤了時辰。”韓瑞揚聲告誡,安撫幾句,連忙上前見禮。
褚亮驚訝道:“韓瑞,你怎麽在這裏?”
“禮部人手不足,下官過來幫忙監考。”韓瑞笑道,與褚亮關系談不上熟絡,但是也經常見面,自然沒有多少拘束。
旁邊書吏低聲禀報,褚亮微微點頭,露出愉快笑容,招手說道:“如此甚好,陪我走走。”
“那麽,這裏……”韓瑞表情遲疑。
“你來。”褚亮随手指示,就有随行官員頂替韓瑞的位置,負責監考,也不知道是心情不好,還是性情本來就是如此,接替韓瑞之人,監考十分嚴厲,弄得考生們心中叫苦不疊,十分懷念韓瑞。
一邊巡視,褚亮笑問道:“韓瑞,在秘書監感覺如何?”
“頗有不足,在慢慢學習。”韓瑞老實回答。
“理應如此,治國安邦,與詩賦文章,根本就是兩回事。”褚亮滿意說道:“看來,你已經明白這個道理了。”
“多得前輩們的教誨。”韓瑞拱手說道。
“别人指點,自己聽不進去,也是枉然。”褚亮歎聲道:“想我少年之時,聰明好學,博覽群書,善文工詩,喜交遊名士,十八歲仕陳,而後入隋,爲東宮學士、太常博士,卻爲炀帝所嫉,誣與楊玄感牽連,遭受貶損,直到遇上陛下,随軍參預密謀,侍從征戰,才明白世道艱辛,百姓之苦,非是幾篇文章詩賦,就能使得天下太平的。”
“下官明白。”韓瑞說道,連忙道謝,人家可是開國功臣,天子心腹重臣,這樣和顔悅色的指教,韓瑞多少有些榮幸。
褚亮捋着青須,儒雅說道:“我們老了,以後的朝廷,就看你們的了。”
“學士精神煥發,神采飛揚,容光滿面,何以言老。”韓瑞笑道:“況且,朝廷有登善兄在足矣,何須我們。”
“阿谀,滑頭。”褚亮笑斥了下,步伐悠悠,想到兒子褚遂良,後繼有人,心裏也是蠻舒暢的。
見到兩人笑語晏晏的模樣,旁邊随行的官吏,除了羨慕,就是妒嫉,沒有奈何,隻得盡到責任,抓了好幾個舞弊的考生,心裏才覺得舒服。褚亮神情淡然,不因考生舞弊而喜,也不爲抓到考生作弊而憂,轉了圈,微笑道:“沒什麽好看的,陪我去下盤棋吧。”
韓瑞自然不會拒絕,走到主考官休息的官署,旁邊是間考場,路過其中,也真是巧,就在門窗正對的位置,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聽聞動靜,錢豐本能擡頭,見到的卻是韓瑞燦爛的笑臉,頓時蒙了,懷疑的揉搓着眼睛,發現不是做夢,目送他走進主考官的房屋,錢豐心情洶湧澎湃,深深吸氣,勉強壓抑激蕩的心情,突然有如神助,文思迸發,奮筆疾飛。
仿佛有所察覺,褚亮随口問道:“怎麽,遇到熟人了?”
“是啊,一個世交。”韓瑞笑道。
嗯,褚亮也沒有在意,取來棋盤,擺開陣勢,兩軍對壘,卻是象棋,韓瑞提供的新玩法,已經在權貴上層之中流行開來,不僅武将喜愛,一些尚武的文官,也迷戀不已,褚亮就是其中之一,以他的智慧,自然輕易的精通掌握,與人對局,所向披靡。
“京城之中,除了藥師兄,李懋功,嗯,陛下也算。”褚亮歎氣道:“還有你,再也無人是我的對手,寂寞啊。”
韓瑞滿頭黑線,這語氣,好像已經天下無敵了,二話沒說,驅車直上,一番鏖戰,韓瑞發現,褚亮确實有自負的資格,走法雖然堂堂正正,中規中矩,但是卻運籌帷幄,老謀深算,步步爲營,一些時候,韓瑞明知道是對方的陷阱,也不得不往下跳。
當然,韓瑞也不是吃素的,到了最危險的時刻,施展幾個妙手,雖然不能反敗爲勝,但是保持和局,還是沒有問題的。
收拾棋盤的時候,褚亮搖頭歎道:“真是奇怪,你的下法,明明十分的平常普通,經常犯些簡單的錯誤,可是關鍵時刻,卻冒出幾招天馬行空,讓人難以琢磨,防不勝防的妙法,真是讓人……憤慨。”
“學士,是否再來?”韓瑞笑容可掬,也沒有解釋,後背卻冒出冷汗,這些牛人的智商真高,看來再過些日子,什麽殘局妙手都不管用了。
“算了,暫且停下,待我想想破解之道。”褚亮說道,憑着超強的記憶力,慢慢的複盤,一步不差,讓旁邊的韓瑞心中大呼變态。
也太厲害了吧,韓瑞搖頭歎氣,褚亮這些人,大半輩子都與陰謀詭計打交道,又深谙兵法謀略,等他們熟悉透了,自己遲早會輸的。
沒有打擾褚亮的複盤,韓瑞百無聊賴的打量房屋,忽然書案散亂擱放着幾塊錦帛,隐約好像附有朱紅玉玺大印,韓瑞怦然心動,望了眼褚亮,卻沒有勇氣過去觀看。
心中猶豫不決,也是種折磨,過了許久,見到褚亮仍成尋思棋道,韓瑞悄無聲息的站了起來,輕聲道:“學士,我出去走走。”
嗯,褚亮含糊應聲,沒有擡頭,待到韓瑞走出房門,才輕笑自語:“這小子,倒也正直,看就看吧,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反正……”反正,考得再好,也未必是按照成績錄才取士,褚亮搖了搖頭,莫名歎惜,繼續琢磨起來。
進士科的考場,三場考試,分别是貼經(填空)、雜文(詩賦)、策問,貼經十道,答對其中四個合格,雜文要求詩賦各一,策問五篇,自然是最難回答的,而且,要過了第一場,才能參加第二場,卻是比其他科目嚴格。
現在是第一場,考的是貼經,填空補缺,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反正考較的是記憶力,隻要考生背熟**,輕易可以作答出來,韓瑞了房屋,坦然自若的進了錢豐所在考場,故意從對邊走起,仔細觀察題目,對照答案,心中有數,慢慢的走近錢豐,瞄了兩眼答卷,也不多說什麽,悠悠走了。
錢豐瞥視,發現韓瑞隐秘的手勢,心中欣然,看來自己勤學苦讀沒有白費,對答正确,沒有差錯,可以放心了。
悠悠轉了兩圈,韓瑞回到房屋,卻聽褚亮懶洋洋問道:“什麽時辰了?”
韓瑞望了眼日壁,估算道:“巳時末,準備午時了。”
“哦,真慢。”褚亮抱怨說道,起身走到書案,随手将幾塊錦帛扔到旁邊,抽了幾頁潔白箋紙,提拿了支筆管,沾染了些墨汁,随意塗抹起來。
韓瑞走近,錦帛的内容一覽無遺,有意無意的,自然記在心上,褚亮忽然回頭,似笑非笑道:“韓瑞,若是讓你參加科舉,你覺得自己是否可以得中?”
“這個……”韓瑞搖頭道:“不怎麽好确定。”科舉黑幕那麽多,連進士及第的名額都是内定的,誰知道考不考得上。
褚亮笑道:“若是公平公正,擇優錄取,你覺得自己有多大的把握?”
“如果是這樣,我自己肯定覺得是十成把握。”韓瑞狡黠說道:“不過,批閱試卷的可不是我自己,決定權在學士手上,卻是不好确定。”
“簡單,你考個給我批閱,不就成了嗎。”褚亮饒有興趣道。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