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園不大,卻貴在清幽,布局考究,處處透出江南園林的氣息,中間有個小池子,修的是暗渠,活水不停流淌,在嚴寒的天氣下,也不至于凝結成冰,幾尾耐寒的小魚,悠然自得的遊動,頗有幾分雅趣。
小池旁邊,錯落有緻的擺放着幾張胡床,幾個書生似的青年,或正襟危坐,或輕倚半躺,姿勢各異的居在床上,杯盞美酒就放在他們垂手可得的地方,一邊欣賞秋娘曼妙的舞姿,一邊笑語輕聊,卻也是逍遙自在之極。
幾杯醇酒下肚,漸進佳處之時,聽聞秋娘的聲音,幾人回頭,卻見韓瑞微笑走來,連忙起身相迎,一番寒暄,褚遂良、歐陽通幾個,也不是陌生人,不用再特别的引見,隻是相互行禮問候,随之韓瑞與上官儀同床而坐,率先拿了杯酒,微笑道:“看來,卻是我遲到了,不用各位提醒,且自罰三杯。”
衆人舉杯陪同,卻也不介意,畢竟韓瑞住在城外,晚到片刻,也無可厚非,有的人居于城中,現在卻遲遲不見呢。
一段舞蹈打斷,秋娘幹脆不繼續了,揮手讓婢女罷曲,自己盈盈上來,與韓瑞見禮之後,開起了玩笑,抿唇說道:“韓郎君新婚燕爾,家中夫人又是出了名的美麗娴雅,兩人郎才女貌,說不盡的柔情蜜意,自然是不舍輕離,來遲了片刻,也是可以理解的。”
無傷大雅,引得衆人輕輕哄然,韓瑞苦笑了下,目光輕瞥,一臉的驚訝道:“秋娘,好些日子不見,卻是愈加的豐腴了。”
豐腴,自然是客氣的說法,該不會是胖了吧,想到這裏,秋娘一陣緊張,伸手摸着白皙細膩的臉頰,遲疑道:“真的?”
“不是臉,是腰。”韓瑞輕輕笑道,這個時候,衆人才反應過來,記得上次在歐陽詢府上的笑語,明白怎麽回事,紛紛笑了起來。
“韓郎君……就知道欺負奴家,還是上官郎君比較實誠,要替人家做主呀。”
妩媚瞅了個白眼,秋娘跺了下蓮足,卷起了一縷香風,來到上官儀身邊哭訴,軟綿綿的身子,輕倚微伏,親密無間。
衆人笑容暧昧,也不等韓瑞開口,就有人打趣道:“仔細打量,好像也是,上官兄,你可要負責啊。”
秋娘的腰身豐腴了,卻要上官儀負責,這麽明顯的隐喻,哪個聽不出來,衆人哼哧暗笑,樂不可支,上官儀尴尬之極,秋娘俏臉也多了抹明豔紅暈,嗔怪道:“物以類聚,沒個好人,不理你們了。”
招了下玉手,帶了兩個婢女,盈盈退去,這個時候,也不知是誰冒出了句:“秋娘,我們不是好人,但上官兄可是難得的良人,你不妨考慮考慮。”
“何須考慮,趁着大家都在,今日就辦了吧……”
有人推波助瀾,引來一陣附和,秋娘再也從容不下去,俏臉好似火燒,怦然心動,蓮步慢了幾分,卻沒聽到上官儀的回應,心中莫名氣惱,貝齒輕咬,匆步而下。
好像給他們取笑慣了,上官儀八風不動,寵辱不驚,臉上盡是和煦的笑容,沉默不語,大家也無可奈何,紛紛搖頭,又聊起其他事情來。
其實,隻要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上官儀與秋娘之間的情愫,不過這種感情上的事情,還是少插手爲妙,不然撮合不成,反而弄巧成拙,那就麻煩了,韓瑞心中暗想,微笑舉杯,與旁邊的褚遂良笑語交流。
應了秋娘物以類聚的那句話,上官儀的朋友圈子,多是身份地位與他相當的中下層官員,不過深有默契,不提朝廷政事,隻談風花雪月之事,不過,韓瑞與褚遂良探讨最多的自然是書法,盡管現在的褚遂良,書法未達大家之境,但是這樣才能更好的交流。
畢竟,虞世南、歐陽詢,書法字體已經臻緻化境,面對他們,隻要仰望的份,不如看褚遂良是怎樣登頂的,說不定可以吸取其中的經驗,就是成不了書法大家,小家也不錯,或許可以留下幾幅流傳後世的字帖。
這個不大不小的野心,也是支持韓瑞堅持練字的動力之褚遂良自然不清楚,不過見到韓瑞誠心請教,也不藏掩,詳盡的把自己的經驗告訴了他,述說之時,旁邊的歐陽通也不甘寂寞,不時補充似的說上幾句,衆人的興趣也來了,熱烈的開始探讨書法問題。
有幾分渾然忘我之時,附近傳來道歉之聲:“真是不好意思,現在才到,真是失禮之極,請諸位恕罪。”
聲音字正腔圓,就是多了絲怪異味道,韓瑞怔了下,擡頭望去,卻見尉遲乙僧一臉的慚愧模樣,抱手深深施禮,好友聚會,給事情耽擱了,遲來晚到,也是正常的事情,大家豈會計較,隻是谑笑道:“尉遲,逾遲,理所當然,怎會怪罪。”
“言之甚是。”
哄然聲中,上官儀笑道:“乙僧,該不會是沉浸于畫作,忘記了今日聚會之事吧。”
也算是解圍,幫忙打了個圓場,不過尉遲乙僧卻也沒借機下台,而是誠實說道:“這倒不是,清晨時候就要過來了,但是一個從家鄉遠道而來,好久不見的朋友突然上門拜訪,就先接待他了。”
尉遲乙僧的家鄉,是西域于阗國,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裏之遙的朋友上門,也算是難得的喜事,衆人隻有替他高興,沒有怪罪之理。
“乙僧,過來稍坐。”上官起身招呼,見到尉遲乙僧沒動,錯愕了下,想了想,好像有些明白了,微笑說道:“既然是同鄉歡聚,派人捎個口信就行,何用親自過來解釋。”
“本來也是這個打算,不過烏薩爾,就是我那個朋友,聽聞這邊的聚會,也想過來參加,結識各位才俊,現在他就在外面。”尉遲乙僧說道,卻是有幾分難爲情,知道這樣頗爲失禮,但是耐不住情面,就把人帶過來了。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怎能怠慢整]理,我們同去,快些請他進來。”上官儀笑道,表示了歡迎。
衆人颌首贊同,最基本的人情世故,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但是看在尉遲乙僧的面子上,還是要熱情接待的,一旁的韓瑞,也饒有興趣笑道:“由西域而來,其中經過路途萬裏,肯定見多識廣,熟知異域趣事、風土人情,待會恰好請他講述,好讓我開下眼界。”
感激笑了下,尉遲乙僧與上官儀出門迎客,衆人留下繼續飲酒聊天,褚遂良随口說道:“陛下壽慶将至,龜茲、吐蕃、女國、石國、于阗等番邦使者紛至沓來,可謂萬邦朝賀,四夷臣服,如此升平氣象,當浮一大白。”
衆人齊聲應諾,舉杯飲盡,其實這話也沒有什麽用意,隻是單純爲喝酒找個理由罷了,不過韓瑞卻頗有感歎,在衆人看來十分正常的事情,到了後世,隻能緬懷而已。
“諸位,烏兄來了。”
适時,上官儀的聲音傳來,大家也給面子,紛紛起身望去,隻見他的身邊,是個三十歲左右的胡人,高鼻深目,深色的皮膚,瞳孔是淡藍色的,上唇蓄着粗黑濃密的短須,末尾微微上翹,嘴角含笑,異域風情十足,别人是什麽看法,韓瑞并不清楚,反正在他看來,這個烏薩爾,是個很有魅力的帥男。
如果在明清時期,見到所謂的番邦異族,少不了萬衆注目,指指點點,但是現在可是大唐帝國邦來朝,或許隻是個形容詞,但是百多個國家部族,還是不缺的,況且京城裏的胡商成千上萬,天天遇見,都膩味了,哪裏有什麽驚奇可言。
在衆人拱手的同時,烏薩爾也捂胸鞠躬,聲音生硬,咬文嚼字道:“鄙人烏薩爾,初次見面,請各位兄台,多多照拂。”
語速稍慢,衆人都聽得明白,含笑回應,客氣了幾句,重歸于席,顯然烏薩爾也懂得中原的禮節,跪坐的姿勢十分端正,沒有什麽可以挑剔的,舉杯敬飲,以示歡迎。
上官儀笑道:“烏兄,是跟随使節而來吧。”
“沒錯。”烏薩爾點頭,慢聲道:“使節團人多,比較安全。”
在場的衆人,與尉遲乙僧相交,自然聽他說過西域的情況,幾十個小國并存,情況十分複雜,路途遙遠也就罷了,途中也不太平,風沙漠原,毒蟲猛獸,而且人心叵測,一些部族平日蓄牧之餘,經常幹些無本的營生,一路行來,在抵達邊境之前,可謂是險象環生,聽到烏薩爾的經曆,衆人不由得感歎起來。
烏薩爾之言,多少有些誇張之處,不過韓瑞卻相信其中大部分屬實,畢竟尉遲乙僧就在旁邊,不時露出深以爲然的表情,顯然是感同身受,連人數衆多的使節團,也遇到這麽多的危險,那麽孤身跑到印度的玄奘和尚,居然可以平安回來,也真是運氣。
這個時候,也不知道玄奘和尚去了沒有,韓瑞心裏嘀咕,随波逐流舉杯,向烏薩爾的勇敢表示敬意,同時好言勸慰,說些到了長安,就可以平安無事之類的廢話。
“烏兄,此次前來長安,爲了何事,有什麽打算嗎?”
聊了片刻,有人問了,烏薩爾望了眼尉遲乙僧,想起他的告誡,微笑說道:“鄙人自小就仰慕中原文化,生平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到親臨中原……”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