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寬大的道袍,更顯得青雲道士的體形翩翩,卻不同于錢豐類型的虛浮,行走在積有冰雪的路上,頗有幾分如履平地的輕快,聽到聲音,回身望了眼,見到是韓瑞,眼睛略轉,直接偏過頭去,視若無睹。
一些日子沒見而已,卻是忘記了自己,韓瑞心中疑惑,含笑說道:“青雲道長,是我呀,韓瑞,當日在骊山……”
冷哼了聲,青雲瞥視道:“當日在骊山作詩罵我的小子,豈能忘記。”
啊,真是糟糕之極,卻是忘記這回事了,兩人是親生父女,李希音肯定把這事告訴他了,韓瑞後悔莫及,早知道不應該主動打這個招呼的,弄得現在這般尴尬。
察覺韓瑞的窘然,青雲哼聲道:“小子,貧道自問沒有怠慢之處,爲何作詩诋毀,讓貧道受人譏笑,顔面無存。”
韓瑞嗫嚅了下,卻是無言相對,恨不能地上開裂縫隙,好讓自己跳下去躲避,吱嗚了片刻,揮手喚停馬車,躍然下車,抱手施禮到底,歉疚道:“的确是小子無狀,一時起了戲谑之心,沒有顧慮道長的聲名,有損道長的清譽,心中難安,慚愧之極,請道長原諒。”
青雲眼睛多了分遲疑,這小子,今日怎麽換了個人似的,這般客氣,心裏嘀咕,卻闆臉說道:“既然知道壞了我的清譽,你覺得作個揖,口中輕飄飄幾句,此事就可以作罷了?”
“那麽依道長之見,小子應該如何賠罪?”韓瑞笑問道。
“這個麽……”青雲思慮,悄悄地瞄眼,覺得韓瑞不似虛情假意,立即叫嚷道:“聽聞你家就在附近,卻讓我在冰天雪地裏站着,不是待客的道理。”
打蛇随棍上,卻是賴上來了,韓瑞暗笑,沒有拒絕的意思,伸手引請道:“如此,請道長上車,歡迎到寒舍作客。”
在韓瑞的預想之中,這個時候,青雲應該搖頭,然後讓自己乘車先行,他随之施展踏雪無痕的輕功,從車頂飛過,讓自己瞠目結舌,大爲歎服。
可惜,事實卻是,在韓瑞說話之後,青雲根本沒有客氣,不顧馬車是否能夠承擔自己的身體重量,直接爬了上去,辘轳立時陷下幾分。
搖頭苦笑,韓瑞非常識趣,跑到了車架位置,與仆從擠坐,自己揮手揚鞭,駿馬長嘶高叫,奮蹄邁步,緩緩而動,好久之後,才回到家門口,不過那個小山坡,無論如何也是爬不上去了。
“道長,到地方了。”韓瑞含笑招呼道,沒有什麽異樣表情。
不過,青雲卻是有幾分尴尬,下了馬車,望着重重喘息的駿馬,開始懷疑,自己真的是不是要減肥了。
咳,拂了下寬大袍袖,青雲舉目觀望,故作高深說道:“嗯,此地藏風聚水,連綿不斷,地方不錯,風水尚佳,在這裏安家,肯定是富貴繁華,兒孫滿堂。”
又來了,不愧是職業道士,韓瑞腹诽,卻是笑容可掬道:“多謝道長吉言了。”也不理會青雲的叨念,在前面引路,朝院門走去,同時吩咐仆從,置辦酒席。
“韓公子,宅院布局尚可,若是能……飛星祈福……點穴……百零八勢……”
仿佛見獵心喜,青雲不時提出了自己的建議,若非看在真是有緣的份上,所謂道不輕傳,一般人他才不會主動提點。
可惜,青雲這番話又将是注定無果,韓瑞表面上是認真聆聽,甚至不時點頭附和,不過心裏是否當真,那就值得考量了。
韓瑞的意思,是想請青雲到客廳小坐片刻的,然而他卻推托了,興緻勃勃在宅院走動打量,觀察細緻,若不是清楚他的底細,韓瑞真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引狼入室了。
不過,青雲也十分識相,到了内宅垂花門附近,卻沒有進去的意思,就要轉身按原路返回客廳,卻聽到溫柔的聲音叫喚:“夫君,聽說青雲道長來了。”
一身素雅輕裘的鄭淖約盈盈走來,淺笑道:“真的是青雲道長。”
“鄭夫人。”青雲連忙行禮,笑容可掬。唐代女子嫁人後,一般被尊稱爲夫人,不過前面冠蓋的卻是自己本來的姓氏,可見女子并不是丈夫的附屬,有着自己的地位。
鄭淖約輕柔還禮,好奇道:“青雲道長此來,所爲何事呀。”
韓瑞準備解釋,青雲卻搶先說道:“鄭夫人,韓公子特意請貧道前來,觀望宅第的風水,準備做幾場醮事。”
“真的?”鄭淖約道,似有幾分驚喜。
咳,韓瑞無奈點頭,心中大歎,果然是引狼入室了。
今日出門蔔卦,上上大吉,果然靈驗了,真是太……出乎意料,青雲也是滿面的欣喜,尋思着自己修行多年,功力也該有所增進了吧。
聊了片刻,韓瑞也想開了,隻要鄭淖約高興,偶爾浪費一下,也沒有什麽問題,況且也算是給青雲道士賠罪了,這個時候,酒席準備妥當,在韓瑞的熱情招呼下,青雲欣然而往,來到廳中,入席就坐。
聽聞家裏來了客人,錢緒、韓晦也出來了,隻是鄭氏信佛,對道士沒有好感,而且忙着其他事情,就沒有出來湊熱鬧,一番引見,聽到是韓瑞的長輩,青雲言談舉止更加的出塵,毫無煙火氣息,确實有幾分得道高人的氣度。
這個年頭,形象不佳的奇人異士,屢見不鮮,或許是韓瑞心裏已經先入爲主,有了成見,卻是沒有覺得有什麽稀奇,但是在鄭淖約等人看來,青雲不愧是修行中人,氣度出衆,而且精通相學卦象,非是尋常道士。
“光是聆聽道長教誨了,卻是忘記敬道長一杯酒水,以表寸心。”錢緒笑道,豪爽舉杯,直接飲盡,青雲也沒有故作傲慢,端杯陪同,仿佛不勝酒力,臉上多了抹紅潤,卻是少了幾分出塵之氣。
眨了下眼睛,韓瑞招來仆役,低語吩咐,仆役點頭,徑直出去,過了片刻返回,手裏卻抱着一個壇子,韓瑞接過掀開封泥蓋子,微笑道:“剛才出門,品嘗了種新酒,味道難得,買了幾壇回來,準備孝敬兩位長輩的,恰好青雲道長來了,更加不能錯過。”
把你灌醉了,看你是什麽表現,韓瑞頗有幾分居心不良,笑眯眯的斟酒,忽然停了下來,吩咐道:“酒冷,且拿下去溫燙。”
仆役應聲,抱壇走了幾步,忽然聽到青雲叫道:“且慢。”
衆人聞聲望去,隻見青雲臉上紅潤隐約,掠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淡然說道:“不必搬來抱去麻煩,取煮酒器具過來就行了。”
什麽意思,難道是想在廳是燒炭煮酒,也不怕烏煙瘴氣,韓瑞嘀咕,揮手讓仆役照辦,很快器具就拿了上來,擺在一方案上,順便帶來了燒火的木炭。
青雲站了起來,揮袖說道:“無須炭火,且拿回去吧。”
嗯,衆人驚愕,莫明其妙之餘,心中多了幾分興奮與期待,難道青雲準備爲大家表演修真仙法神通,口吐三昧真火,把酒給煮燙了。
很享受衆人注目的滋味,青雲道士撩起了衣袖,走到方案之前,露出了肥大的手掌,就當衆人期待手掌能變出火焰之時,青雲肥手一揮,掌心多了隻精美碧綠的小葫蘆,未等衆人驚疑,他就撥開軟布塞子,在煮酒的爐子裏倒了許多莫名液體。
收拾葫蘆,青雲退步,隔空伸指微彈,隻聽撲的一聲,火爐無炭自燃,升起了赤紅熾熱的火焰,這種神仙般的手段,立即驚愣住了衆人,有幾分如夢似幻的感覺,青雲頗有幾分自得,徑直退下,示意仆役可以煮酒了。
半響,才從迷糊中醒來,錢緒由衷歎道:“道長,真是好手段。”
“雕蟲小技,不足挂齒。”青雲謙虛歎道:“也是慚愧,貧道功力太淺,未曾得到仙家法術真傳,勉強發出星星之火,不然大可将壇酒蒸幹。”
哼噗,韓瑞憋笑,很想直接揭穿青雲的把戲,不過想了想,這樣做的後果,那就是反目成仇了,所以保持沉默,見到仆役畏畏縮縮的模樣,知道他心中懼怕,不敢上前煮酒,便自己親自上陣,從容不迫的倒酒溫燙起來。
“韓公子,也是膽識過人。”青雲開口稱贊,卻不是奉承之語,這種手段,他已經表演很多次了,但是很多時候,直到“仙火”耗盡,卻極少人敢上前碰觸。
“夫君……”鄭淖約輕喚,卻是有點兒擔心。
“放心吧,有青雲道長在,不會有事情的。”韓瑞笑道,嗅到熟悉的氣味,隐約雜有其他香料,不過卻是掩飾不了本來氣息,可以斷定自己的猜測沒有錯誤。
真是天才,他是怎麽想到利用這個來變戲法的,韓瑞心中迷惑,忽然想到青雲道士精通煉丹術,立即恍然大悟,難怪後世經常自誇,化學起源于中國,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無炭之火熾烈,稍微燒燙片刻,酒水就溫了,濃厚的酒氣飄散,若不是自矜高人身份,青雲恐怕忍不住吞咽喉嚨。
還好韓瑞也沒有讓衆人久等,拿起了燙好的美酒,一一斟滿他們的杯盞,到了最後,爲自己倒了杯,微笑對鄭淖約說道:“這酒性烈,如同火燒,你就不要飲了。”
鄭淖約輕柔答應,很是乖巧溫順,韓瑞樂滋滋的,舉杯說道:“先飲爲敬。”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