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來之後,韓瑞才發覺,自己離李世民不足一尺,而且還是正面相對,還未看得清楚,一種莫名的壓迫感覺油然而生,在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之時,瞬息之間,李靖上前兩步,伸手揪住韓瑞的腰帶,往後拖挪起來。
不由自主,卻步而退,離了三四尺遠,李靖才松手,捏了下韓瑞的手臂,随之微笑道:“陛下,微臣等人,豈敢欺君,确實是因沉浸于對弈之中,渾然忘我,驚擾了聖駕,心中惶恐不安,請陛下賜罪。”
“陛下恕罪。”衆将的聲音此起彼落,也不整齊,而且更沒聽出有多少惶恐不安,或許真的是滾刀肉,啥都不怕了。
真會爲了些許小事,責斥這幫将軍不成?相當于自毀長城的事情,李世民無論如何也是不會做的,态度和煦,饒有興趣道:“這是象棋,怎麽不像呀,爲何引得你們如醉如癡。”
“陛下,這象棋有日月星辰之象,非等閑遊戲。”李靖興緻勃勃說道:“兩軍對壘,橫縱退進,運籌帷幄,可寓兵機,頗考驗爲将之道。”
李世民自然驚訝,有點兒懷疑,彎腰坐下,微笑問道:“怎麽個走法?”
“将軍不離九宮内……”把韓瑞教授的歌訣吟誦出來,李靖遲疑道:“陛下,棋盤棋子簡約,怕是……”
什麽簡約,簡直就是粗陋不堪,以紙片與樹葉爲棋子,也虧李靖等人不計較,換成李世民卻不行了,身份不同,更要講究。
李世民略微皺眉,發現随行的禦史言官已經開始蠢蠢欲動,自然不會給他們機會,揮手吩咐下去,片刻就有幾個工匠匆匆忙忙奔來。
其實,在禦史言官看來,南面之君,雖清遠閑放如鶴者,猶不得好,好之,則亡其國,更加不用說其他玩物喪志之類的事情,不過勸言進谏,有的時候,也要分清場合,比如今日,遊園集會,君臣對弈,也是高雅的事情,隻要天子不沉浸其中,無須那麽在意。
所以,見到李世民招來工匠,也沒有勸阻,反而安靜侍立,頗有冷眼旁觀的意思。
能在宮裏聽差的匠人,手藝肯定超乎尋常,聽聞要做副象棋,心中松了口氣,小心翼翼打聽清楚需要的規格與材質之後,立即取出随身攜帶的工具,現場動手起來,而且配合十分默契,有人琢磨棋子,有人削畫棋盤,時間不大,一副嶄新的象棋制作出來。
由于太過簡單普通,若不是李世民不肯再等下去了,幾個工匠肯定大膽奏言,請求讓他們在棋盤或棋子上,雕刻龍紋圖案之類,制作得更加精美,不然宣揚出去,實在是有損他們大匠師的臉面。
揮退工匠,執起一枚平滑圓潤的棋子,李世民滿意點頭,微笑問道:“你們,誰陪朕對弈一局?”
衆将對望,你推我讓,和皇帝下棋,分明是自尋煩惱,赢,自然不敢,輸,那是必然的事情,不過,怎麽輸,也非常講究,一定不能留下絲毫的痕迹,不然皇帝又該動怒了,覺得你故意放水,其實就是一種蔑視。
伴君如伴虎呀,皇帝從來都是不好伺候的主,這點李靖等人深有體會,如果是自己在場,沒有其他選擇也就罷了,現在這麽多人,憑什麽讓自己受罪,自然推讓起來。
哼,李世民暗怒,覺得這幫粗莽匹夫越欠收拾了,頭都沒擡,随意伸手指點,淡聲道:“你,過來。”
什麽叫做君臣相知,就是現在這種情況,在李世民低頭的刹那,衆将瞬息退步散開,諾大的亭台之内,隻剩下寥寥幾人,多是随行的宮女,自然,還有,直到現在依然懵懵懂懂,渾渾噩噩的韓瑞,而且,立于李世民手指方向的正中位置。
其實,韓瑞本來不是站在那裏的,非常不巧,站在他旁邊的那個将軍,見勢不妙,施展移形換位的絕技,一個拉扯,把韓瑞拖到自己位置,自己卻悄然無聲的遁走遠去,手法步法之巧妙,絕對是高手無疑。
不管怎麽說,反正韓瑞氣運加身,讓李世民點名陪同對弈,旁邊觀望,發現這個情況,李靖頓時皺眉,沒有再避退,上前笑道:“還是臣與陛下對局吧。”
李世民擡頭,虎目掃視,淡然笑道:“新棋走法,朕尚未熟悉,怎敢與藥師兄對局,待朕與他過招幾局,再與你決一勝負。”
能讓皇帝稱之爲兄,李靖的壓力一向很大,而且聽到李世民這句話,也不禁苦笑起來,旁邊衆人的表情也十分怪異,若是皇帝知道,在場之中,棋藝最厲害的就是韓瑞,還敢不敢與之對局。
也清楚皇帝的心意,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李靖微不可聞地歎息,走到韓瑞身旁,交叉而過之時,悄聲道:“許敗不許勝。”
韓瑞輕輕垂頭,表示自己明白,也不敢怠慢,微步上前,近了,心髒不受控制,緩慢而沉重的跳動起來,抽咽了下喉嚨,韓瑞長跽,挪動到李世民對面,仿佛察覺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掠過,緊張的情緒開始蔓延,額頭隐約冒汗。
十分正常的生理反應,隻要明白皇帝意味着什麽,就應該是這種反應,無論是李世民,還是旁邊的将軍,甚至寺人宮女,沒人覺得奇怪,反而覺得,韓瑞算是比較鎮定了,有些人初次面見皇帝的時候,表現更加的不堪。
當仁不讓,自然是李世民先行動棋,天資聰穎,下了幾步,就明白了象棋的原理,立時與李靖等人一樣,露出興緻勃勃的神情,僅是第一局,李世民就充分展現了自己的軍事天才,殺得韓瑞潰不成軍,僅剩下兩隻殘棋在打轉,覆滅在即。
自然,兵鋒相對,李世民也損失了幾個棋子,卻是挾大勝之勢,席卷棋盤,然而他似乎有些不悅,臉色微沉,開口道:“遲不動棋,是否要棄子認輸?”
旁人暗叫不妙,這是動怒的前兆,不過他們卻是知道李世民爲何要生氣,因爲韓瑞的表現實在是太守拙劣了,就是想輸,也不要那麽明示,臨危不動也就罷了,居然走子送吃,别說是李世民,他們也看不過去了。
紛紛搖頭,心中理解,感情上卻接受不了,李靖輕歎了聲,準備上前解圍,卻見韓瑞猶豫了下,伸手跳馬,低聲說道:“陛下,小臣将軍,困斃之局。”
呃,衆人驚望,隻顧看李世民殺棋威風爽快,卻沒有留心韓瑞的馬已經悄然潛伏,随時可以拔旗奪帥。
目光如炬,李世民沒有洩氣,反而朗聲笑道:“甚妙,是朕疏忽了,再來。”
的确是疏忽,個個都以爲韓瑞不敢赢棋,主動走子送吃,卻沒有料到,人家是故意爲之,攻其不備,跳馬将軍,最終笑到了最後。
掩袖抹汗,韓瑞下意識的望了眼李靖,見他微微颔首,眨了眨眼睛,表示明白,重新又擺開了棋局,估摸着李世民已經熟悉象棋走法,韓瑞便不再藏拙,立即變幻風格,展開了淩厲的攻勢,三下五除二,就以絕對的優勢取得勝利。
随之,風卷殘雲,連爆七局,然後第十局開始了,韓瑞隻顧低頭下棋,卻是沒有注意,這個時候,李世民的臉色陰霾,亭中衆将瞧見,個個心驚膽戰,有心提醒韓瑞,卻不好直接開口,隻得幹瞪眼,在旁邊暗暗着急。
天子龍顔怒,空氣之中也仿佛彌漫着凝重的氣息,韓瑞好像毫無所覺,保持低頭垂首的姿勢,手上的動作卻也不慢,好像快攻上瘾了,采取最極端的方式,以棋換棋,在最短的時間内解決李世民的車馬炮,盡管自身損失不少,但是再動三步,就能取勝,也值了。
就在韓瑞盤算得失的時候,李世民卻遲遲沒有動棋,一邊以絲巾抹汗,一邊皺眉思考應該怎樣化解危局,臨陣不慌,要鎮靜,輕輕吸了口氣,李世民擡頭,左右打量韓瑞,這個小子,真是……等等。
突然發現,韓瑞似乎在注視什麽,李世民心中略動,順着他的視線觀望棋盤,心中頓時大喜,伸手執棋橫移,再有一步,就能困死韓瑞的将棋,而且絕對沒有解救的辦法,再三确認之後,憋積了許久的悶氣一掃而空,李世民隻覺得神清氣爽,心情舒暢之極。
韓瑞也十分幹脆,直接棄子說道:“陛下,小臣輸了。”
“哈哈,再來。”李世民捋須笑道,擺明了是想乘勝追擊,矢志報仇解恨。
借這個機會,一個宮女連忙上前說道:“陛下,宴會即将開始,皇後請你過去。”
衆将也紛紛幫忙勸說,有幾人更是直接抱着肚子叫餓,取勝之後,李世民心情暢快,自然聽得進人言,從善如流,拂袖而起,喚上衆人,擺架而去。
恭送,直到李世民消失眼前,韓瑞才長長籲氣,揉搓着幾乎已經僵硬的脖頸,還有麻木酸痛的膝蓋,叫苦不疊。
“小子,好大的膽子,居然連陛下也敢赢,也不怕他大怒之下,讓人拖你出去斬了。”李靖說道,有點吓唬的意味。
“什麽?”韓瑞有些茫然,連忙說道:“不是李公你說的麽,許勝不許敗,我可是按照你的吩咐行事的。”
李靖微怔,想了下,哭笑不得,搖頭說道:“小子,是你太緊張,聽岔了吧,我明明是讓你隻能敗,不能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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