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吹得極爲用心,箫聲清麗,忽高忽低,忽輕忽響,猶如溪流,一路随着山勢,時而寬,時而窄,時而緩,時而急,箫聲也時時變換調子,十分美妙。
然而,房中,韓瑞與李承乾兩人,卻不爲所動,依舊舉杯暢飲,一人是不通音律,自然不覺得怎樣,一個是習以爲常,更加不會在意,倒是在旁邊服侍的侍女,還有幾個樂師,卻是聽呆了。
本來,見到客人揮停,不讓自己演奏,而且口口聲聲說曲律普通,勉強入耳,幾個樂師心中自然不滿,但是聽聞如意吹奏,立時爲之歎服,覺得人家的确有說這話的資格。
一曲罷畢,醞釀了片刻,如意繼續吹奏,蕭蕭幾聲,卻聽韓瑞笑道:“李兄,随意用餐而已,沒有必要那麽隆重,酒足就行了,至于曲樂什麽的,卻是其次。”
李承乾從善如流,揚聲道:“如意,可以了。”
聽到聲音,如意止息,放下箫管,輕步而出,表情平靜,微微行禮,随之退步而出,繼續在門前守候,韓瑞與李承乾若無其事,繼續歡聲笑語,品嘗美酒佳肴,但是春風樓的幾個樂師與侍女卻面面相觑,立即将此事報于院中管事知道,管事臉色微變,又找到樓中掌櫃。
“什麽?牡丹院的貴客,不滿意我們的曲樂。”掌櫃驚訝道,微微皺眉。
“嗯,現在他們隻是在飲酒作樂,不聽曲樂了。”管事說道,眉目有幾分擔心,盡管客人沒有指責,但是這才是更加讓人憂慮的,真正的王公貴族,從來都是舉止優雅,和顔悅色,豈會與普通百姓一樣,動辄怒吼大罵,大失風度。
心中不喜,隻會記下,也不會秋後算賬,不過日後多半不會光顧了,然後再與自己圈中朋友說道兩句,那麽後果不堪設想呀,看似有幾分危言聳聽,但是掌櫃與管事卻心知肚明,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前些時候,有間酒樓開張,宴請了許多文人雅士,隻因一時疏忽大意,給位衣着寒酸的文人上了杯濁澀苦酒,人家照飲無誤,而且也沒說什麽,就是回去之後,對朋友說了這事,以爲酒樓是有意怠慢。
一傳十,十傳百,酒樓名聲自然毀了,撐不了兩三個月,就徹底倒閉,低價盤讓出去,硬是沒人敢接手,一言興邦,一語亡國,或許誇張,但是對于春風樓來說,怠慢貴客的聲名,他們傷不起呀。
“幾個樂師的技藝,已經是樓中最好的了。”管事愁眉苦臉道:“卻不如一個小僮,也難怪人家聽不進耳。”
“這些貴族王孫也真是的,好好的走馬鬥雞就是了,沒事帶什麽伎樂。”心中暗暗埋怨,掌櫃揉搓額頭,卻不是很擔心,畢竟能在京城屹立至今,春風樓的底蘊也不簡單,掌櫃尋思了下,立即想到對策,開口說道:“你立即去請……”
過了片刻,牡丹院内,嘈嘈切切的絲竹樂聲,又悠揚地響了起來,幾個啓承之後,韓瑞與李承乾才發覺,心中奇怪之際,卻聽到一個如娟娟泉水般美妙的聲音婉轉悠揚而唱:“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聲如珠玉,脆生生,清澈悅耳,讓席中兩人忍不住停杯聆聽,一罷了畢,李承乾拍案叫絕,贊歎不已,輕笑說道:“這首詩意味深長,精妙之處,快能與你相比了。”
韓瑞表情古怪,羅幔之中,輕紗搖曳,盡管沒有出聲,卻是在表達自己的反對意見。
“這首詩是誰寫的?”李承乾沒有察覺,朝着羅幕之後說道:“格律一般,不過卻也有點兒耐人尋味。”
“咳,李兄,其實這首詩,的确是有些不符合詩律。”韓瑞腼腆說道:“但是反複詠歎,卻别具味道,還是蠻不錯的。”
按照規矩,一首詩中,不能出現相同的字,不然就是敗筆,但是金縷衣卻是特例,反複強調,更能打動人心,對此,李承乾點頭贊同,與韓瑞舉杯微飲,等了片刻,卻發現羅幔之後沒有了動靜,不由奇怪道:“剛才是誰人歌唱,卻也是悅耳動聽,讓她再來一曲。”
一個侍女纖步走進偏廳,半響,臉色倉皇出來,惶恐說道:“這位公子,适才歌唱之人,她……已經走了。”
“哼。”李承乾微怔,瞬間臉色沉了下來,出生至今,誰人敢對他這般無禮,天生貴胄,頤指氣使多年,身上自有股凜然威懾氣度,一舉一動,讓人感受莫大的壓力。
“公子……”幾個侍女忐忑不安,吓得花容失色,楚楚可憐。
當場,這種無形的氣場,不是韓瑞這種,習慣了平等待人的穿越者,可以察覺得到的,況且李承乾的怒氣也不是朝他而發,韓瑞更加沒有感受,在驚訝幾個侍女膽小之餘,抱着息事甯人的念頭,韓瑞笑道:“李兄,算了,與幾個小女子怄氣,豈是好男兒所爲,來,再飲一杯,春風樓中,其他不怎麽樣,不過酒水還是可以的。”
在韓瑞如沐春風的勸解下,李承乾心中的躁怒也消散大半,舉起杯盞,勉強飲了口,一臉餘氣未消的模樣,讓幾個侍女心中惶惶,一雙雙美麗的眼睛,淚意汪汪,紛紛望向韓瑞,頗有求助的意思。
唉,誰叫自己心軟,見不得美女受難,韓瑞微笑,和聲問道:“你們誰會唱曲兒?”
幾個侍女面面相觑,片刻,終于有個膽子較大的,盈盈站了出來,低聲道:“婢子略通,自然不及……”
“會唱就行了。”韓瑞打斷道:“取筆墨來。”
這可是酒樓常備之物,不可或缺,怎能沒有,一個侍女匆匆奔去,在房中角落的箱櫃取出筆墨與箋紙,又小跑過來,鋪在韓瑞案前。
“怎麽,耐不住要出手了?”李承乾歡暢笑道:“這些日子來,你的風頭很盛麽,就是在……我也沒少聽聞,現在卻要表示懷疑。”
“懷疑什麽?”韓瑞問道,筆鋒在箋紙上随意塗抹,猶有餘閑執杯小飲,居然還有心情與李承乾說話,怎麽能不讓人懷疑,這首詩的質量如何。
“分心?質量不行?盡管放心。”韓瑞微微搖頭,輕描淡寫道:“你若是考校其他,我或許不能應對,但是論起詩賦文章,應該可以穩壓後世文人一千四百年吧。
好大的口氣,也太傲了吧,衆人瞠目結舌,連李承乾也不例外,呆愣了片刻,苦笑說道:“這樣狂傲,你也不怕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攻就攻吧,怕他們不成,現在除了朝堂那幫學士,還有偶爾幾個,要麽是才出生,要麽是沒出生,至于其他人閑雜人等,不配讓我放在心上。”韓瑞說道,絲毫沒有在意,舉杯豪飲,若是錢豐在此,肯定有所察覺,韓瑞現在的心态有些異常。
“信口開河,也不怕閃了舌頭。”
“當自己是誰,才高八鬥的曹子健,還是獨占一鬥的謝客。”
“如此自視甚高,與漢末三國時的祢衡何等的相似,也不怕落得同樣的下場。”
在韓瑞發下豪言之時,牡丹院外卻走來了幾人,聞言自然心中難服,不由出聲譏諷。
“你們是何人?”李承乾皺眉,睥視道:“誰允許你們進來的?”
在李承乾的氣壓下,幾人心中一怵,對望了眼,仗着有幾分酒意,一人勉強壯起了膽子,哼聲說道:“我們是來找阿依努兒娘子的,她明明是在芙蓉院作陪,卻中途離席來到這裏,豈是待客之道,沒想來到這裏,都聽到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那裏大吹大擂,也不怕人恥笑。”
管什麽依努兒,李承乾目露威儀,表情冷漠,張嘴就一個字:“滾。”
猶如火上澆油,那人勃然大怒,憤然道:“小子,好膽,你可知道,我是什麽人?”
此時,如意悄無聲息走進房中,暗暗向李承乾請示,是否叫樓外的軍衛進來。
未等李承乾表示,卻聽韓瑞搖頭說道:“你也真是可憐,連自己是什麽人都不記得,回家記得請醫者診治,免得病入膏盲,連爹娘也忘記了,那個時候,就是扁鵲複生了,也隻得徒歎奈何。”
“哈哈,說得太對了。”李承乾拍案道,張揚笑了起來,旁邊幾個侍女也忍俊不禁,偷偷掩袖竊笑。
“你……。”那人氣結,怒聲道:“隻會賣弄口舌之利罷了,卻不知有何本事,居然不把天下人放在眼中。”
“你不也是,耳朵聾了吧,居然斷章取義。”韓瑞又喝了杯酒,淡然說道:“那麽我是不是可以說,你不把天子放在心上,有辱皇家尊嚴。”
哼,李承乾深以爲然,心中不悅,輕輕使了個眼色,如意心領神會,悄然無聲退出房間,疾步而去。
“你,無中生有,我什麽時候說過這話。”那人急了,這種事情,萬萬是不能亂認的。
“咦,你居然把陛下放在心上,時時惦記,是何居心?”韓瑞驚訝道,這下子,連李承乾也無話可說了,按照韓瑞的理論,是與不是,一樣的後果嚴重。
那人急得渾身是汗,連忙推脫道:“我沒說,都是你說的。”
“遲了,衆目睽睽,難道還想否認不成?況且就是沒說,卻不能證明你沒有這種想法,也是大不敬之罪。”韓瑞嗤之以鼻,連區區詭辯之言也應付不了,出來逞什麽能,自取其辱。
“這位公子,何必強詞奪理,曲解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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