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你這是……”韓瑞嘴角抽*動,拼命忍耐。
錢貴小聲解釋:“叫喚半天,郎君都沒醒,滋事體大,唯有出此下策了。”
抹了把臉,扔下毛巾,錢豐咬牙切齒道:“二十一郎,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韓瑞在裝糊塗。
“以爲這樣就能蒙混過關。”錢豐絞手抱拳,滿面盡是威脅,突然痛哭流涕,哇哇叫道:“二十一郎,這回真是給你害死了。”
“三哥,可能事情沒有你想象中的嚴重。”韓瑞連忙安慰道。
“嚴不嚴重我不清楚,反正我知道,一踏進鄭家,我這輩子,别指望考上狀頭了。”錢豐非常激動,一不小心,反倒把自己的淩雲壯志洩露出來。
“三哥,或許事情根本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你看,都這麽久了,陛下應該會把這事忘記了吧。”韓瑞繼續說道,底氣稍顯不足。
“萬一記得呢。”錢豐不敢冒險。
“就算記得,但陛下乃是賢明之君,事情過去了,豈會斤斤計較。”韓瑞斷然說道:“還有此心的話,又何必拖到現在。”
“二十一郎,換成是你,敢拿前程去博麽。”錢豐神情沮喪,微聲說道:“反正我不敢,就連陸家也不敢,要知道……天威難測啊。”
韓瑞沉默,深以爲然,他可不敢忘記李世民是怎麽當上皇帝的,一代雄主的心思,可不是自己這種升鬥小民可以揣度的。
“問題在于,鄭家已經來人,你該想怎麽辦?”韓瑞問道。
“這還用說。”錢豐如同死豬不怕開水燙,坦然說道:“上次讓你代我去,不是已經得出結論了麽,兩權相害取其輕,自然之理也。”
“也是。”韓瑞表示贊同,卻奇怪說道:“既然有了心理準備,那你嚎什麽。”
“你以爲我願意呀。”錢豐埋怨道:“大清早,睡得正香,卻被人用冷水潑醒,換誰也得嚎出來。”
旁邊的錢貴有幾分羞赧,連忙請罪起來,見到錢豐沒有責怪,又小心翼翼道:“郎君,你是主,我是仆,本不該多嘴的,但是提到鄭家,我還是有必要提醒郎君幾句。”
“有事就說,不用吞吞吐吐的。”錢豐擺手道。
錢貴揖手行禮,輕聲道:“郎君應該知道,娘子是……。”
“阿娘是鄭家旁支,大家是親戚,這我清楚。”錢豐沒有在意,歎氣說道:“阿耶他們可能不知,不過,你應該清楚,這件事情有多麽的麻煩。”
“事情涉及到天子,我再愚昧無知,也明白滋事體大。”錢貴說道:“但是郎君是否知道,若無鄭家照應,錢家……或許破敗在即。”
“什麽……意思。”錢豐驚起。
“具體如何,阿郎沒有吩咐,我也不敢多說。”錢貴苦笑道:“不過,郎君,恕我說句冒犯的話,其實事情有迹可尋,隻是你從來沒有想過爲父分憂,所以才會視若無睹。”
沉默了許久,理了下衣襟,錢豐輕聲道:“更衣、備禮,我要前往鄭家拜訪。”
錢貴欣慰應聲,韓瑞在旁說道:“三哥,我陪你去吧。”
錢豐微微搖頭:“二十一郎,這事麻煩,想想,你還是不去爲好。”
“呵呵,你以爲我想呀。”韓瑞笑道:“若不是覺得,上次的确沒有盡心盡責,途中離開過一陣,或許那時鄭家娘子來到了,卻沒有見人,才有會有今日之事。”
錢豐恍然大悟,笑罵起來:“果然,罪魁禍首就是你小子。”
笑笑鬧鬧,整理容裝,兩人登上馬車,随行三五仆從,直奔長安而去。
中午時分,進到城中,望着依稀有幾分熟悉的街道,韓瑞随口問道:“三哥,我們這是要去哪?”
“安興坊。”錢豐回答,見到韓瑞臉色古怪,不由好奇道:“怎麽了?”
“沒事,不是告訴過你了,顔學政托我送信給顔少監。”韓瑞笑道:“那天你到鄭将軍家拜訪,我就把這事辦了,真是巧,顔少監也住在此地。”
若是以前,錢豐肯定埋怨兩句,怪韓瑞不等有空,帶他同往,現在卻沒了這個心情,應了一聲,望着街道人流建築,似有幾分出神。
“三哥,不要擔心……”
韓瑞再次開口安慰,與此同時,中書舍人鄭仁基也滿腹的憂慮,連翻了幾頁書,卻都看不進去,幹脆站了起來,在書房中來回度步。
曾經身爲隋朝大臣,李唐奪得江山之後,鄭仁基一度歸隐,幾年之後,李世民即位,一紙诏書傳來,召其出仕,爲了家族利益,鄭仁基自然沒有拒絕,況且因爲族弟鄭仁泰的關系,來到長安之後,就擔任了中書舍人之職,權勢不大,卻極爲清貴。
政務不多,非常符合鄭仁基的心意,有閑之時,便與朝中好友聚飲,倒也十分惬意,不料,天有不測風雲,一件始料不及的事情,突然而至,不僅朝堂風波震蕩,就在民間也引起了轟動,鄭家更是措手不及。
原因也簡單,不知道怎麽回事,宮裏突然傳來消息,天子欲納鄭仁基之女爲充容。
周禮記載,古者天子後立六宮、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以聽天下之治,唐朝參照周禮,建立了完整的内官制度,規定皇後一人,下立四妃,九嫔,婕妤、美人、才人等。
充容就是九嫔之一,初次進宮,便能獲得這種待遇,也算是難得的優待了,這完全是看在荥陽鄭氏的面子上,鄭仁基自然清楚,然而,這種在他人看來,或許是天大驚喜的事情,對于鄭家,卻隻有驚沒有喜。
因爲,鄭家女已經許配了陸家,正當鄭仁基躊躇不安,考慮要不要進宮向天子講述明白之時,大名鼎鼎的谏臣魏徵就已經趕着去見皇帝,義正辭嚴地教訓李世民強納民婦,非明君所爲。
這事也十分正常,朝廷上下,誰人不知,魏徵的消息最爲靈通,就連千裏之外的風吹草動,也瞞不過他的耳朵,然而,李世民似乎不清楚有這樣的事情,非常吃驚,連忙召回頒冊的使者。
可是诏書已下,房玄齡等幾個大臣卻覺得,頒诏冊嫔乃是大事,怎能因爲魏徵的幾句話就中途廢止,争執不下的時候,也鬧得滿城風雨,陸家聽聞消息,連忙上奏表示,自家與鄭氏絕無婚約。
有了陸家的聲明,群臣就更起勁了,不過還是魏徵一語道破天機,陸家隻是害怕重蹈覆轍而已,衆臣頓時恍然大悟,不再言語,李世民更是不願意背負這種名聲,連收回成命,并發下诏書自責。
原來,當年的高祖李淵,看上一個大臣的妻子,奪其妻後,越看臣子越覺别扭,最後幹脆把他外放,貶做了縣令,有這個事例在前,陸家的行爲也可以理解,但是鄭仁基卻不能原諒他們的行爲。
因爲,事情看似了結,并在朝野廣爲流傳,衆人都稱如今的天子有德,可是誰也沒有把握,這件事情到底有沒有在李世民心中留下疙瘩,所以,對于鄭家之女,自然是望而生畏,視如洪水猛獸,唯恐避之不及。
至于陸家,之前表示沒有與鄭家聯姻,已經是欺君之罪,怎敢再坐實了罪名,想到這裏,鄭仁基怒火中燒之餘,也忍不住搖頭歎息,毫無辦法,早知道如此,當年就應該……
“阿郎,錢家公子來訪。”
門外傳來奴仆的聲音,鄭仁基應聲,皺起眉頭,其實,在他心中,自然清楚以錢豐的條件,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女兒,不過病急亂投醫,又給族弟鄭仁泰幾分面子,覺得但見無妨,沒有想到,錢豐居然沒有露面。
盡管明白其中原因,但是鄭仁基還是怒形于色,其他人也就罷了,你不過是小小商賈之子,居然敢在鄭家面前擺譜,泥人也有火性,難道欺我不懂罵人?胸口起伏,似乎爲這些年來積壓的怨怒找到了發洩的對象。
可憐的錢豐,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内定爲出氣筒,在韓瑞的陪同下,來到廳中稍坐等候,不知爲何,身體忽然一陣莫名顫冷。
韓瑞察覺,悄聲問道:“三哥,身體不适?”
“感覺有點冷。”錢豐忐忑不安道:“有些害怕。”
“沒事的。”韓瑞輕聲道:“堂堂中書舍人,以禮持家,豈會與我們一般見識。”
“也是。”錢豐坐卧不安,身上虛汗直流。
韓瑞還想安慰,一陣屐木聲傳來,兩人連忙站了起來,出乎意料,進來的卻是個美麗少女,肌膚勝雪,白裏透着紅潤,秀眉如水,一雙眼眸清澈透亮,盈盈而立,好奇望了眼,以黃莺的般的聲音說道:“請問誰是錢公子。”
在美女面前,錢豐的表現一向溫文爾雅,文質彬彬行禮,和聲說道:“在下便是。”
“娘子有請。”美麗少女說道:“請随婢子來。”
輕吸了口氣,錢豐鎮靜自若,輕聲道:“二十一郎,你在此等我回來。”
拍了下錢豐寬厚的肩膀,韓瑞鄭重點頭,微聲道:“記得放松,不要緊張。”
望着錢豐與美麗少女走出廳堂,韓瑞也有幾分慌亂,忍不住呼了口氣,就在這時,珠簾叮當響亮,一個高冠儒袍,深衣寬袖,頗有幾分魏晉文人風度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聲若洪鍾,威嚴怒目道:“豎子,好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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