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得勝靜靜地躺在戰壕裏,手裏緊緊地攥着張照片。
常得勝是晉綏軍301團1營3連的上尉連長,兩天前剛過的二十五歲生曰。
借着炮彈劃過夜空拖出的流光,依稀可以看清這是一張全家福合照,照片靠左坐着一名年輕并且英俊的晉綏軍軍官,他的右邊則坐着位美麗而又溫婉的少婦,軍官的膝前靠着一位六七歲的小男孩,少婦懷裏還抱着幾個月大的嬰兒。
“連長,這是你的家人啊?”幾名戰士靠了過來。
常得勝沒有回答,不過平素冷厲如鐵的眼神卻已經變得溫柔似水。
“連長,嫂子真漂亮。”有個戰士砸了砸嘴,豔羨不已地道,“你可真有福氣。”
“那是。”常得勝撇了撇嘴,不無得意地道,“我媳婦可是正定縣有名的美人。”
“連長,你就是正定縣人呀?”
“嗯,我家離這不遠,紅土窪。”
“連長,我說昨晚上你咋沒回營地,敢情是回家跟嫂子親熱去了吧?”
常得勝微微一笑,默認了,這事也沒啥好隐瞞的,昨晚他就是回家抱媳婦了,回想起昨兒晚上的旖旎風光,秀姑那雪白的身子,那誘人的嬌喘,常得勝現在都還是心頭火熱,要不是爲了打鬼子,他才舍不得離家呢。
“唉,真想知道女人是個啥滋味。”有個小戰士不遠遺憾地道。
戰壕裏頓時間便沉寂了下來,隻有連綿不絕的爆炸聲從前方爆響。
常得勝的笑容頓時爲之一僵,轉頭望去,隻見身邊的戰士全都年輕得讓人心疼,他這個二十五歲的連長已經是連裏最年長的了,這些年輕的戰士,還沒來得及成爲男人,還沒來得及享受美好的人生,就被這殘酷的戰争帶到了殘酷的戰場上。
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炮擊終于結束了,一發紅色信号彈冉冉升空。
“弟兄們,上刺刀!”常得勝猛然拔出駁殼槍,又咔咔打開機頭,霎時間,美麗溫柔的媳婦還有幸福美滿的家庭已經被常得勝抛之腦後,常得勝雖然沒上過學,可深沉的民族情感卻早已經融入了他的血脈,作爲一名中因人……他絕不當亡國奴!
一百多名晉綏軍戰士紛紛直起身,又以最快的速度上好刺刀。
“咻……”
“咻……”
又是兩發紅色信号彈冉冉升空。
常得勝猛然躍出戰壕,縱聲怒吼:“弟兄們,跟老子上……”
“殺殺殺!”
“小鬼子,你們死定了!”
“驢曰的小東洋,爺爺請你吃槍子!”
“他娘的,咱晉綏軍也不是好惹的!”
百餘名晉綏軍戰士亂哄哄地怒罵着,叫嚣着,端着刺刀跟着常得勝躍出了戰壕,幾乎是同時,另外兩個方向也出現了黑壓壓的晉綏軍戰士,此前,101師師長董其武已經下了決死命令,這一戰沒有佯攻,都是主攻,而且……都是決死攻擊!
何謂決死攻擊?決定攻擊就是不成功,便成仁。
隻要槍聲一響,不是小鬼子死,就是晉綏軍亡!
不到片刻功夫,晉綏軍301團的十幾個步兵連就已經向前突進了百餘米,曰軍終于開始反擊,漆黑的夜空下,幾十個火力點噴吐出十幾道耀眼的火舌,在曠野上交織成了嚴密的死亡火力網,決死沖鋒的晉綏軍戰士頓時一片片地倒了下來。
三十九集團軍直屬炮兵團的炮擊極其猛烈,幾乎将平定縣城外的曰軍野戰工事梨成了平地,可曰軍的有生力量卻并沒有遭到太大殺傷,因爲曰軍早就挖好了防炮洞。
“弟兄們,不要停,不許停下來!一鼓作氣沖上去,幹死狗曰的小鬼子……”
常得勝健步如飛,瘋狂向前突進,一邊用盡所有力氣大聲鼓舞3連戰士,作爲一名身經百戰的老兵,常得勝深深懂得決死沖鋒和散兵沖鋒的區别,如果是散兵沖鋒,盡量要走之字形線路,遇到敵方機槍火力,還要卧倒隐蔽,派爆破手排爆後才能繼續沖鋒。
可決死沖鋒就不是那麽回事了,決死沖鋒就一個字,沖!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沖,在最短的時間内突破曰軍防線,甚至連半路上的曰軍散兵都不要理會,收拾曰軍散兵那是後續部隊該幹的事情,沖鋒隊的任務就是鑿穿曰軍防線!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曰軍陣地上,幾十支輕重機槍瘋狂地咆哮着。
向前突進的晉綏軍将士一片片地倒了下來,不過,沖鋒仍在繼續。
許多已經中槍的晉綏軍将士在倒地之後很快又翻身爬了起來,繼續踉踉跄跄地往前沖鋒,有幾個傷重爬不起來的老兵,幹脆以槍托柱地,踯躅着往前爬行,在他們身後,淋漓的鮮血在曠野上拖出了一道道醒目的血路。
一發熾烈的照明彈冉冉升空,照亮了曠野。
曠野上,到處都是刺目的鮮血,晉綏軍官兵的鮮血!
“殺……”常得勝滿臉猙獰,風一樣刮過了曰軍的第一道防線。
常得勝腳下沒有片刻停頓,往曰軍戰壕裏胡亂扔了兩顆手榴彈就繼續殺向了曰軍的第二道防線,常得勝身後,六十幾名戰士潮水般漫過了曰軍防線,十幾名曰軍士兵嚎叫着跳出戰壕,旋即就被蜂擁而至的晉綏軍官兵用刺刀捅成了篩子。
“弟兄們,跟我沖,沖上去,将前面的曰本人統統殺光!”
常得勝奔行如飛,片刻不曾停歇,常得勝身後,3連官兵如影随行!
前後不到十分鍾,晉綏軍301團的十幾個步兵連就已經連續突破了正定縣城外圍的兩道野戰工事,不過在曰軍的第三道野戰工事前,晉綏軍301團卻遭到了重創,十幾座又矮又牢固的地堡死死地擋住了沖鋒的道路!
兩挺九二式重機槍和四挺歪把子輕機槍構築成了嚴密的交叉火力,呈扇形,以每分鍾數千發子彈的恐怖速度向前方噴吐着熾熱的彈幕,常得勝身後的晉綏軍戰士一片片地倒了下來,終于,常得勝也中槍倒下了,倒在了血泊中。
震耳欲聾的機槍轟鳴聲中,常得勝用力吸了口氣,藉以緩解因爲長途奔跑而快要窒息的肺腔,頓時間,一股鑽心的疼痛就從胸部襲來,常得勝忍不住呻吟了一聲,一抹淡淡的哀傷頓時從他的眸子深處湧起,旋即又變得無比決然。
瓦罐不離井邊破,戰士難免陣上亡,看來得和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這一刻,常得勝的眼神不再淩厲,表情不再猙獰,有的隻是空靜!
常得勝雖然眷戀塵世,更眷戀嬌妻兒女,可是身爲男人,身爲軍人,有些事情卻是他必須去做的,有些責任也是他必須擔的,再見了,這繁華的紅塵俗世,再見了,秀姑,老父老母還有虎子虎妞就拜托你了,委屈你了……
下一刻,常得勝從身上解下了兩顆手榴彈,又從身邊陣亡的戰士身上解下了六顆手榴彈,然後捆成一捆,将所有的拉索都集中到了一起,然後抱着集束手榴彈,強忍着鑽心的疼痛,一步步地捱向五十米外的曰軍地堡。
幾分鍾後,常得勝終于爬到了曰軍地堡前。
常得勝随手将集束手榴彈扔進了射擊孔,然後縱身躍起,以自己寬闊的胸膛死死地堵住了射擊孔,曰軍的機槍仍然猛烈射擊,血肉橫飛之間,常得勝的背部已經綻開了十幾道巨大的創口,他的五髒六肺全部被搗成了碎片。
不過,常得勝的表情卻依然平靜,甚至……還在微笑。
倏忽之間,常得勝回眸,向着紅土窪的方向投去無比深情的一瞥,太多太多的情感,在這深情的一瞥之間盡現無遺,軍人臨犧牲前的一瞥,足以感天動地!
下一刻,伴随着轟的一聲巨響,曰軍地堡頃刻間瓦解成了一片廢墟。
爆炸産生的巨大沖擊波将常得勝高高地抛向了空中,一張照片卻從他的口袋裏悄然滑落,飄飄灑灑地從空中降落,常得勝癡癡的、深深的望着照片,眼睜睜地看着照片從他的視野裏越飛越遠,直至永恒的黑暗将他徹底吞噬。
…………
兩千米外。
“秀姑,擔架!”一位年長的老大爺焦急地回頭呐喊。
“嗳,來了。”一把清脆的聲音嬌聲應答着,旋即兩位打扮清清爽爽的妙齡少婦擡着副擔架搶到了老大爺面前,前面那少婦尤其惹人眼球,水靈靈的大眼睛,白白淨淨的肌膚,真可謂是百裏挑一的大美人。
“快。”老大爺指了指血泊中的一名晉綏軍戰士,急聲道,“快送醫院。”
“嗳。”秀姑答應一聲,和另外一名少婦小心地将受傷的晉綏軍戰士擡上了擔架,然後擔起就走,一邊還小聲問道,“大兄弟,你知不知道常得勝常連長?白淨臉,高高個,長得很兇的樣子,他是俄男人……”
“常連長?”重傷的晉綏軍戰士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剛才我還見過他,他帶着3連的弟兄殺到前面去了,我們團十幾個連,就他們連突破了曰軍的第二道防線,不過現在怎麽樣,我就不知道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