孛兒隻斤馬琳一陣兒扭動腰肢,把身上的彩霞帔抖得燦若雲霞,撅起嘴巴,眨巴着長長的眼睫毛,扭動着腰肢就道:“她都老了,自然就老成了,人家跟你戀奸情熱……”
這個戀奸情熱一出口,頓時把乖官弄得哭笑不得,聖湖公主最近的确是在苦學漢學,但是這用詞……啧啧還真是無話可說,隻好就說:“你應該說,我跟你好得蜜裏調油一般,須臾都分不開的。”
“須臾是什麽?”馬琳眨巴着眼睛問他。
呃!乖官本心情不好的,被她東西打岔,這會子隻好暫且抛開那些煩心事兒,就道:“須臾就是一會兒、片刻,荀子曾經說,吾嘗終日思索,不如須臾所學,就是說……嗯?”
他說到此處,腦際突然靈光一閃,對啊想個毛線啊我再冥思苦想,也不能讓王錫爵變成我的跟班小弟,我隻依本心做事,至于其它……毛太祖說的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了。
這念頭一通達,頓時便活潑潑圓融融,看東西都不一樣了,當下忍不住就抱着聖湖公主旋轉了兩圈,這才把她放下,笑着就道:“你呀真是我的福星。”
聖湖公主睜大了眼睛,并不明白額吉格台說的什麽意思不過,既然是說自己是福星,那總是好的,當下咯咯笑了起來“我們去海子釣魚好不好”
“偷得浮生半日閑”乖官一笑,拉着她手就道:“走。”
……隻是,身居高位,卻又哪裏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譬如禅宗二祖慧可,年輕時候精研儒家典籍,可謂一代學者,後來認爲[未盡其妙],求教于達摩祖師,這便是禅宗赫赫有名的[立雪斷臂]的公案故事,終成一代祖師。
這個立雪斷臂的故事,很有教育意義,非但佛家愛說,儒教大儒們也愛,後來便衍化出[程門立雪]的典故。但是,重點來了,二祖把衣缽傳授給三祖以後[便入市井,随緣說法],那真是,酒肉穿腸過,比濟公還濟公,當真是百無禁忌,有人看不下去,就問他大師,你好歹也是一代祖師,你瞧瞧你,穿堂弄巷,往來與屠夫走卒娼妓優伶之間,何必如此。
結果二祖說了一句話,我自調心,關汝何事!
也就是說,你開悟了,念頭通達了,不代表你永遠清淨微妙。
由此看來,[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染塵埃。]比起[菩堤本無樹,明境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未必便差,隻是世人愚魯,又貪便宜,買一把香蕉供養在菩薩跟前,這麽點小小代價,便要祈求[升官發财,阖家平安,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時時勤拂拭]哪裏有[本來無一物]的灑脫自在?故此自然就覺得後面的妙,這就如世人總是吹捧愛情,燦若夏花,美若流星,卻總是把默默無聞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婚姻視若等閑,非但男人如此,女人如此,真真愚蠢。
前面一首偈子是神秀所做,便是禅宗北宗開祖,後面的赫赫有名,六祖慧能,跑到南方說法,後稱[南頓北漸],北宗傳了數代,就傳不下去了,爲何?有祖師如此說[我若舉揚宗法,法堂裏草深一丈],我要真講成佛的法門啊!别說人了,鬼都不來。所以大抵隻好用方便法門,相當于拿個棒棒糖哄小朋友,來,叔叔帶你去看金魚。
而南宗六祖這一脈雖然興旺,但最後也傳不下去,隻好說,禅淨合流,實際上這是好聽的說法,說白了就是被淨土宗給吞并了,你的法門是比北宗方便,但你有淨土宗方便麽?我隻要念阿彌陀佛,就能往生西方極樂淨土。
故此乖官縱然是想通了,笑嘻嘻和聖湖公主手牽手去釣魚,待得被告知北京城[傾覆大天變]的事情,頓時臉都變了色。
正所謂,一佛出世,二佛涅盤。
他不是傻子,非但不是,是數一數二的聰明人,什麽傾覆大天變,見了鬼了,後世這個路數,我見多了。
這種手段,跟王錫爵那個一樣,也可以叫做攀誣、潑髒水、扣屎盆子。
别的不說,隻說後世很有名的地主惡霸劉文彩,據說欺男霸女、心狠手辣、濫殺無辜,動不動就要把進步女青年拉到自家屋子裏頭強奸,還要喝人奶……可實際上呢!人家在老家人稱劉大善人,舉資興學,資助學生,修橋修路,施米施粥……這種路數,他鄭乖官見的多了,已經見怪不怪了。
可是,這不是打倒一個地主惡霸啊!是兩千餘人死狀奇慘,十數萬人無家可歸啊!
一時間,乖官氣得宛如打擺子一般,渾身瑟瑟發抖,一張臉是慘白無人色。
聖湖公主倒并不是隻曉得撒嬌,卻也知道疼人,趕緊順着他的後背心一陣撫,好不容易順下了一口氣,乖官長歎就道:“……杯酒出肺肝,須臾起相疑。田蚡排窦嬰,趙高誣李斯……什麽清流,卧槽泥馬勒戈壁,說白了還不是把我等小民當成屁民,随時可以拿來犧牲掉。”
他這首詩,是吳中四傑之首高啓所做,後來的紀曉岚編纂四庫全書,盛贊他爲[天才高逸,實據明一代詩人之上],再後來的毛太祖直接稱之爲[明代最偉大的詩人],詩中可謂把掌權者的嘴臉揭露得淋漓盡緻。
田蚡是誰?漢武帝的舅舅,窦嬰是誰?窦太後的侄子,兩人都是權臣。
趙高,秦朝的死太監,指鹿爲馬就是他搞出來的,李斯,秦朝的丞相,荀子的學生,赫赫有名老鼠哲學就是他發明的。
這首詩簡單了說,甭管誰上台,别給自己臉上擦粉塗金,好像一副君子模樣,卧槽泥馬勒戈壁,你們都不是啥好鳥。
如此**裸譏諷當權者,高啓這位仁兄下場當然很慘,被太祖朱元璋腰斬。
乖官突然念高啓的這首詩,就是心中一股子郁郁之氣無可排洩,泥馬,什麽清流啊!這是人幹的事兒麽?
看看東林黨上台後那副嘴臉,說起來[衆正盈朝],朝政還是那個死樣子,還不抵魏忠賢那死太監幹的出色,所以說,這不是一個誰比誰好的問題,而是誰比誰爛,可是老百姓總是寄希望于上台者是一個清官大老爺,這樣便可以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國舅爺”小窦子跪在地上眼淚鼻涕一大把,“當時萬歲正和娘娘宴請鍾金哈屯,鍾金哈屯吃了幾杯酒就要幹嘔,被李太醫診斷了喜脈,萬歲爺正高興,外頭平地就起了一聲驚雷……奴婢往外頭看,那叫一個慘,遍地狼藉,屍首到處都是,有僥幸活下來的就呆呆地遊走,呼爺喊娘……”
乖官沒注意,隻聽小窦子說當時情景,聖湖公主卻是聽出味道來了,什麽?喜脈?
喜脈并不難理解,實際上,大明稱喜脈就是懷孕,是個人都知道,聖湖公主當即就吃味了,赤兔哈屯有了身子,那還能是誰的,自然是自己的額吉格台的種子。
她就非常之不忿,憑什麽,我天天跟在額吉格台身邊呢也沒見肚子大起來……她低頭瞧着自家肚皮,忍不住哀怨,精緻的小臉蛋上就全是沮喪之色。
“朝廷如今如何商議赈濟的?”乖官就問小窦子。
小窦子急紅了眼,“哪裏還有赈濟,外頭街面上商戶罷市,不肯買賣,大興、密雲、通縣……處處謠言四起,考功郎中**星上了一個陳說天下四大害奏章,首害便是[結黨陰私、任人唯親的幹進之害],清流們堵着宮門逼着萬歲爺下罪己诏,萬歲氣得兩頓飯都沒吃了,貴妃娘娘抹着淚就勸皇爺,奴婢、奴婢們沒用……”
他說着,眼淚水就滾滾而下,“奴婢也是苦命人,被爺娘賣到宮裏頭,也不怨爺娘,家中日子過不下去,隻是,這一大災,卻不知又有多少人家要賣兒賣女……國舅爺,你是天縱奇才,你說說,這是爲什麽呀百姓們這是造了什麽孽了,要如此受苦受難……”
乖官惡狠狠把手上魚竿給拼力折成了兩段,狠狠就往地上一甩,眼眶中也是紅通通的,伸手就把小窦子給拽了起來,“小豆子,你起來,朝廷衮衮諸公不赈濟,我來……巫奇巴留斯,巫奇巴留斯?”
一個身着錦衣飛魚的佛郎機漢子匆匆就跑過來,“大都督,屬下聆聽您的教誨。”
瑞恩斯坦波拿巴被派到海上去了,要在海外再招募一批佛郎機人,孫應龍被派往南京,協助南京守備太監牧九老辦九邊商行的事兒,王啓年又在北京,這巫奇巴留斯武力出衆,論人事,卻不太行,故此留在了國舅爺身邊聽差事。
“你去尋我那如柏哥哥,就說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乖官叫過他來,低聲囑咐。
巫奇巴留斯雖然在人事上頭不太出色,但聽差還是好使的,當即一直腰肢,拳頭在胸前一敲,“您的命令,吾之使命。”說着轉頭就匆匆去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