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明裏頭似乎是在詢問自己的前程,可實際上卻是在隐晦地提醒,殿下,河湟兩百多年下來,勢力盤根錯節……兩人的話,其實都有言不盡的意思在裏頭,大家都是聰明人,所謂響鼓不用重錘,對于國舅爺的擡舉提拔,兒呼哥庚雖然愣了愣神,但他也是**的近侍弟子,從小出家,說個不好聽的,在烏斯藏他就是最頂尖的學問人之一,要知道,像是如他這般,被大喇喇提拔爲貼身弟子的,首先一個最緊要的條件就是要通讀大藏經。〖〗)說個不好聽的,那是比大明的進士老爺還稀罕的物種,大明考進士,題目無非就是那麽幾卷儒家典籍,而能通讀卷帙浩瀚的大藏經的,那能是普通人麽?
格魯派的創教者宗喀巴大師提倡的是嚴守戒律由顯入密,往往要求先學顯教經論,并且禮儀規嚴,每學一部經論,還要考試,通過了才能繼續學下去,繼而才能得授密法,普通的格魯派僧人要先學指定的五部顯教經論,考試合格後再學密乘。
而如兒呼哥庚這般,是被當做傳法弟子看待的,更加不同于普通僧人,兒呼哥庚光是看大藏經,就是十年的時間。
所以說他是聰明人,乖官微微流露出那麽一絲意思來,他一愕之下,頓時就明白了。
鎖南堅措雖然還沒有得到朝廷的冊封。但實際上呢!甭看**喇嘛急得火燒火燎的,其實不過就是當局者迷罷了,要知道,俺答汗和土蠻汗都冊封過他。朝廷又怎麽會不冊封他呢?這其中道理,無非就是吊胃口,加之他是跟國舅爺一道兒來的,内閣雖然不能阻止,但是,惡心惡心你總可以罷!
乖官當初給鎖南堅措畫的大餅,被心急與得到明廷冊封的**給看上了。故此許了無數好處給乖官,可實際上,他的确是被乖官給坑了。
曆史上他很快就被冊封,朝廷又不是傻子,這等人,拉攏還來不及呢!隻是,由于這兩年政局不明朗,先是孚天下衆望的張居正張閣老吃春藥挂掉了。然後又是張四維張閣老死了老爹要守制,接着一堆閣老搶那個首輔的位置,加之北邊俺答汗歸西。一堆台吉們忙着争搶地盤和人口牛羊……非要打個比方的話,這相當于後世天朝要召開全國人代會了,這時候甭管是釣魚島還是南洋小國,都要暫時放一放手,穩定第一。
所以說,乖官把**坑得不輕,鎖南堅措哪怕不來北京,朝廷很快也會去冊封他的,可他來了,内閣就不樂意了。而乖官又怎麽會真的就放心把烏斯藏全部交給**呢!這不是開玩笑麽。(要知道,這等大事上頭,那是隻有利益沒有交情的,何況乖官跟**也談不上交情,本來就是利益的結合,你贈我一個孔雀大明王菩薩的尊号。我稱你一聲大喇嘛,然後笑眯眯說,大喇嘛,想不想做整個烏斯藏的法王啊!
事情就這麽簡單,這政治家的嘴,那就跟下水道差不多,你要信它是幹淨的才怪。
這就跟後世花旗國首腦來訪,雙方媒體說得花團錦簇,友誼祥和,似乎天下大同了,實際上呢!該制裁的一樣制裁,該抑制的一樣抑制,你說我沒人權,我說你太霸道,如此而已。
正所謂,嘴上叫哥哥,腰裏掏家夥。
兒呼哥庚被乖官一句話一問,實際上他就想明白了。
**要抱的是朝廷的大腿,而國舅爺需要的是别人來抱他的大腿。
這能是一回事麽?
所以乖官要笑眯眯問兒呼哥庚,願不願意去做一任僧都綱玩玩啊!
而兒呼哥庚也是有決斷的主兒,**即便和内閣媾和了,封個什麽西天佛子什麽的頭銜,這跟他兒呼哥庚有一個永樂通寶的關系麽?
不錯,兒呼哥庚是**的侍僧,日後怎麽也得是個僧官,可是,這個僧官,隻是**的僧官,卻并不算朝廷的僧官。
非要打個不恰當的比方的話,**的僧官相當于後世團省委裏頭一個什麽主任的頭銜,聽着好聽,實際上沒什麽權力,而乖官說讓他出去做僧都綱,等于許諾,那個什麽西甯市委書記,你願意不願意去幹啊?
傻子才不願意呢!
要知道,以西甯衛等十數個衛所爲主的河湟地區,一個僧都綱,那就是土皇帝啊!
隻是,兒呼哥庚雖然願意上國舅爺的船,卻也不能貿貿然就答應了,關鍵是,這事兒,國舅爺您真能做主麽?那地方,有些僧綱司,都有幾百年傳承了,最短的,也得有好幾十年的傳承。
對于兒呼哥庚的隐晦提醒,乖官也聽出來了,當即微微一笑,“怎麽,對我這個大咒王就這麽沒信心?”
當時明廷雖然對河湟地區有以西甯衛爲首的諸衛所,但實際上朝廷對河湟地區的控制力度很弱。
這是由社會制度和社會生産力造成的,在生産力低下的時候,那窮地方,誰要?别的不說,隻說英國公張輔帶兵打越南,把越南欺負得比後世的阿富汗慘多了,砍頭一批接着一批,每砍一批,都是以千來計算的,還把人口壘成京觀,可即便如此,把越南教訓完了,還得拍拍屁股帶着大軍回去,那窮地方,哪兒能跟天朝比,鬼才愛待在那兒呢!
即便是後世的天朝,西北不發達地區不也有無數的貧困縣在吃國家的補助。
當然了,所謂窮廟富方丈,後世制度之下。貧困地區的幹部辦公大樓都能蓋得美侖美央的,何況是在大明朝呢!那些土司老爺和僧都綱們,還不是照樣養得肥肥白白的。
不過,朝廷對河湟地區控制力度比較弱。不代表乖官就沒主意,曆史上,三娘子的孫子和粉台吉争奪俺答汗的繼承權,當時就是從河湟地區率兵趕回歸化城的。
這才是乖官敢大包大攬的緣故,河湟地區的僧都綱,朝廷說了都不一定算,但是三娘子說的話。還是能管用處的。
三娘子有威望,而乖官有銀子和刀子,這不就齊了麽!
乖官如今手下兵太多,這時候他不得不開始要爲手下謀求出路了。
這時候的大明,已經是土地兼并愈演愈烈的時代,而乖官手上的九州島兵衆多,更有無數扶桑的武士眼巴巴地在看着這位東照宮殿下。
要知道,扶桑的戰國時代。是一個非常奇葩的時代。
你聽說過一個國家的亂世,上百年的戰争打下來,人口不但沒減少。反而越來越多的麽?
扶桑戰國就是如此。
乖官指使着扶桑諸大名一窩蜂打朝鮮,雖然他最終是爲了逼迫朝鮮這個大明朝廷的藩屬國之首任由他來收商稅,但即便如此,他這個殿下吃肉,總得賞給手底下吃點骨頭罷!
所以,他打算轉封一批去河湟地區,那地方多民族,形式複雜,想要站穩腳跟,就必須緊緊抱住他的大腿。等時間一長,自然就溶化到中原種族裏頭了。
這就像是後世在花旗國的天朝人,咱們倒是一廂情願認爲人家是天僑來着,人家可不那麽認爲,人家可覺得自己是正經的花旗人,頂多。仗着跟天朝一樣的長相,來天朝賺錢罷了。
再譬如,天朝每逢改朝換代,總有無數遺民逃往扶桑,自诩不奉新朝正朔,可最終呢,這些人哪兒去了?都變成扶桑人了。
所以說,乖官迫切地希望能在河湟地區打開局面,那地方大啊!你說你是十萬石格的大名,行,給你十一萬石,跟我東照宮殿下做事,怎麽能虧了呢!
至于地方上的那些寺廟勢力,這個跟乖官有一個永樂通寶關系麽,你們自行解決,事實上,那些人怕也不在乎,要知道,扶桑的寺廟和神社衆多,若有人殺人犯了罪,往寺廟裏頭一躲,即便是那些大名,也無可奈何,所以說,人家有那個傳統,會習慣的。
以乖官的估計,頂多二十年,二十年後,你問那些被轉封到河湟的人是扶桑人還是大明人,保管他們說自己是大明人。
人類的地域觀念就是這麽強,初代滬上移民,若問他們籍貫,他們會說自己是甯波的,蘇北的,安徽的……再問第二代,保管他們說自己是滬上的,并且指責外來移民素質差,損害了阿拉滬上人的形象和利益,你們就不能老老實實在家種田麽!
人性如此而已。
面對兒呼哥庚這個聰明人,乖官就可以用聰明人的語言直截了當地跟他說的明白。
“殿下,小僧明白了。”兒呼哥庚在凝聽了國舅爺半個多時辰的教誨之後,大抵就知道了自己應該處于什麽樣的立場,去辦什麽樣的事情。
這時候天色已經微暗,乖官滿意地點頭,跟聰明人說話就是好,當下笑着就道:“你有什麽關系好又肯出來做事的僧人,我不吝重用,當然了,若有什麽差池,可要唯你是問。”
這話的意思其實是給兒呼哥庚安慰,放心好了,你才是我認可的頭頭。
兒呼哥庚點頭合十,彎下腰去。
這時候旁邊奧真奈美低聲提醒,“殿下,你答應了要往聞人奶奶那邊去的……”乖官這才讓兒呼哥庚離開,笑着點頭看着他離去。
“國舅爺,這位可是**大喇嘛的侍僧,用着能妥當麽!”一直在旁邊沒敢吭聲的靜官看着兒呼哥庚離開,就對國舅爺低聲說了。
乖官對他一翻眼睛,“你還是漕幫羅教大香頭呢!”靜官當即讪笑了起來,圓圓的臉上盡是谄媚,“我這不是替老爺你擔心麽!”
“滾你的蛋罷!”乖官笑着虛踢了他一腳,匆匆就離開了,靜官領着渾家愛子把國舅爺送到門口,許久,才拽着愛子回房,端詳着愛子許久,突然伸出圓乎乎的胳膊把老婆抱起來,在愛子驚聲尖叫中把她在空中使勁兒抱着轉了好幾個圈,這才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
沒辦法,他如今手上權力太大了,大的連他自己都有些害怕了,這就不得不用這樣的手法來隐晦地向國舅爺表示,我也是國舅你家中的家生子一般忠心耿耿的,你瞧,連這等事情,我老婆都要找你告狀。
實際上,這不過是扶桑的羽柴秀吉的老婆甯甯的故智罷了,猴子秀吉當了國主,他老婆甯甯就寫信給織田信長,說我老公如今發達了,居然想娶小老婆了,殿下啊!你也不瞧瞧他那個模樣,頭上秃得跟土撥鼠似的……這件事情在扶桑流傳頗廣,屬于百姓喜聞樂見的事情。
但是,乖官難道真的就不知道?并非如此。
隻是,有時候,身居高位,就跟穿了戲服的戲子一般,哪怕你知道,也不得不按照這個套路來演,你要不如此,下面人就要擔心,哎呀!是不是我不得寵信了。
這是多麽的可笑。
而最可笑的不是每天演戲,而是演戲演習慣了,根本分不清真假了。
所以乖官也隻好苦笑,這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上位者也不好做呐!
而在塘兒沽附近的海上,聞人奶奶跟一衆花魁名妓正在玩耍,隻是,她跟郝文珠打雙陸的時候,也有些心不在焉,旁邊薛素素看得有些不耐煩,伸手去把子兒撥亂了,笑嘻嘻就道:“反正你心都亂了,還打甚雙陸。”
聞人氏粉頰上就微微流露出一絲苦笑來。
她的心,不亂才怪了。
不經過任何人允許,殺了一個錦衣衛百戶,而到現在爲止,乖官又沒過問過一句,這不由得不讓她心慌。
要知道,像是她這等手段,宋朝的嶽飛嶽爺爺的第二任老婆李娃也幹過,結果是惹得嶽飛大怒,從此再不許她幹涉軍情,而事實上李娃幹的并不算錯,當時也是在軍營中有人要叛亂。
所以,聞人氏是越等越心焦,有心去仔細問問,又拉不下臉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