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繼儒那是大明土生土長的讀書人,雖然見識不凡,到底不脫窠臼,總有讀書人自高自大的毛病,我做得,你們便做不得。而乖官到底有後世草根心态,你和尚摸得,憑什麽我摸不得!
故此對陳仲醇的一些話,他隻當耳旁風了,當即翻身上馬“梨奈,真奈美,跟上。”說着雙腿一夾馬腹,玉花玉花骢潑剌剌便跑開,後面一堆姑娘趕緊跟了上去,陳繼儒哎了兩聲,隻好看着乖官的背影搖頭,還是門口的王虎識趣,趕緊過去道:“侄少爺,我給您牽一匹大青驢來?”
陳繼儒翻了翻眼睛,大青驢那是姑娘家的坐騎,王虎一瞧侄少爺的眼神表情,頓時改口,“要不,換一匹五花連錢的騾子?那一身毛紋,跟少爺那匹玉花骢也相差仿佛的。”
相差仿佛?好說法,陳繼儒忍不住吐槽,“王虎,你這話,要是讓别人聽了,到底是人生若隻如初見家的管事老爺,說話也文绉绉的,我卻來問你,騾子跟馬,那能一樣嗎?鳳璋那匹玉花骢還是關外的駿馬,差的更遠了……”
王虎頓時苦了臉“哎吆喂!侄少爺,您這驢子也不成,騾子也不成,馬也不成,到底要什麽啊!”
“算了,我晃過去罷!”陳繼儒那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标準書生,騎馬對他來說還真夠嗆,這時從偏門走來容賦手上拿着一件縫綴着白狐皮毛的鬥篷,“老爺,外頭冷,披上鬥篷。”
扶桑人的腳力是好的,那地方,即便是諸侯大名一輩子沒騎過馬的也不是沒有,故此走路的本事着實不小,即便是早和少女隊得姑娘們,身上背着鳥铳,腰間挂着半斤**火藥,紙彈殼,油布,夾子等等零碎,每人還帶着一把刀,重量當真是不小,可跟在騎馬的乖官後頭硬是沒落下。
一陣疾馳,到了接近城門口的街道上,就開始有一隊一隊的錦衣衛,瞧見大都督,都三個一組往兩邊分開,動作整齊舒默,已經頗有些軍姿了,等到了城門口更是整整齊齊排着一溜邊的錦衣衛,可是這并不妨礙瞧熱鬧的人往前擠,有些更是遠道而來,不瞧清楚怎麽肯幹休?
城門口處,王俊、安二爺、黃氏三人已經有些奄奄一息,光着身子被人參觀,即便周圍燃着火盆,大冬天的也熬不住。何況還不給吃的,也就是錦衣衛是不是喂點米湯。
而順着城牆根,則是被抓來的八家店鋪裏頭的大掌櫃,二掌櫃,賬房等等人,都拿大枷枷着,這些人都是夜裏頭才抓來,精氣神還不錯,有些還有力氣大罵。
甯波府的城門,還是宋朝時候的老城門,至于居住,早擴展到不知道哪裏去了,故此這兒實在等于繁華地帶中心,宋城牆并不算高,加上積年破損,早就不堪得很,曆任知府有些導師想修,關鍵是沒銀子,隻好把城門修葺修葺,門臉兒好看就成。故此城牆内外兩段,都是黑壓壓各色人等。
有些人嫌王俊等三人這姿勢太醜,要拿臭雞蛋扔他們三個,一開始錦衣衛沒禁止,不過後來什麽樣的人都有了,扔石頭的都有,就禁止了,導緻三人身上狼狽不堪。
屠義府這時正站在三人牢籠跟前,嫌棄味道難聞,離着有幾丈遠,正指着老瑞責問,問他大明律那一條說雙龍一鳳是死罪的?還說要參他銀灰地方風氣。
這個雙龍一鳳,大明律還真沒明确規定,但銀灰地方風氣,這個卻是有罪名的。故此,屠義府的說法是有法可依的,言辭很是銳利。周圍圍觀的讀書人多,有認識這位的,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就大聲喝彩,贊他好一個磊落鐵骨屠贲臨。
屠義府做過鹽運使,鹽漕兩運,向來是藏污納垢最嚴重的衙門,他在鹽運使任上想揚名,要殺一殺腐敗之氣,結果被下面人合力扳倒,彈劾他的奏章雪片一般往朝廷去,誰也護不住。隻好黯然告病。在天朝的官場慣例中,告病、告老之類,都是好聽的說法,就像是五百年後組織另有任用一般,是官方措辭,實際上就是政治鬥争失敗不得不回家啃老米飯。不過這麽一來,倒是在士子清流中博得一個美名,鹽運和漕運的毛病,不是沒人知道,相反,知道的人很多,多得不得了,但是大家都沒有好主意,就像是婊子一般,個個都罵,罵歸罵,搞一樣搞,不嫌棄髒的。。
故此,有人就贊他,說他是磊落鐵骨。國人對悲劇英雄總是充滿同情的,屠家的名氣在江南也一直不錯,大家就想,屠家的傑出子弟,進士出身,因爲這個貶黜,太可惜了,故此捧這個臭腳的也多,不費一文,贊兩句,錦上添花,何樂不爲?
他屠義府站出來,自然就有捧他的。當然,唱反調的一樣多,這種下油鍋的醜事也做得出,還不準别人說嗎?活該被拉出來遊街,這都輕了,應該活剮了,才能清潔地方風氣,好叫那些銀灰之輩曉得王道教化。
其實這兩種說法都不靠譜,讀書人的觀點,大多數時候都不太靠譜。就像大明絕大多數的讀書人認爲如果自己帶兵,早就蕩平革達子一般,都是紙上得來,大明文人帶兵,幹好了的,仔細數一數看一看,也就王陽明一個,幹砸了的,數不勝數。
故此清流不足取,清流最大的長處就是罵,換個好聽的說法叫做針砭時政,你若是讓他務實,幹一行毀一行。其實這個很容易理解,就像美食家,能挑出廚師做的菜何處不足何處大贊,但是你讓他自己操刀子颠勺子,肯定壞菜。
屠義府就是典型靠嘴的讀書人,眼高手低,被他斥罵的老瑞裝聽不懂大明官話,一個勁而冒西班牙話:“a.老瑞身後那些來自西班牙和葡萄牙的雇傭兵轉正的錦衣衛們一個個憋着臉,其實腸子都快笑斷了,忍得好生辛苦。
屠義府斥罵了半天,估摸着也反映過來了,這分明是雞同鴨講嘛!當下悻悻不已,自己閉嘴了,正好聽到馬蹄聲,轉身就瞧見了快馬而來的鄭國蕃,心知肚明,正角兒來了,下意識整了整衣裳,緩緩踱步過去,結果身後瑞恩斯波拿巴還一臉正經來了一句“psde puta madre(***的爽)”
這一下,那些佛郎機錦衣衛終于忍不住了,嘩一下笑開了,一笑之下頓時不可抑制,東倒西歪,把隊伍都笑崩潰了,有些更是跌坐在地上捧着肚子抽氣,周圍人莫名其妙,有些跟佛郎機轉正錦衣衛處成朋友的校尉力士,也憋着嘴低笑,國情不同,他們的笑點和佛郎機人當然也不同,反正隻曉得瑞百戶罵對方什麽豬啊狗的,最後似乎說終于罵爽了,自然是好笑的,卻不至于跟那些佛郎機人一般笑到爆。
學外語,大抵從粗口開始,地球上任何地方都是如此,乖官尋摸這日後怕是要跟西班牙人打交道的,也和老瑞學了些,這時正好聽到一句de puta madre,當下笑着下馬“老瑞啊!罵爽了罷!”
“禀大都督,下官罵爽了。”瑞恩斯波拿巴正色道,字正腔圓,一口南直隸官話,憋了屠義府一眼,又緩緩加了一句“下官這輩子罵人都沒這麽爽過。”
屠義府這才明白了,感情方才是番鬼是在罵自己,當即氣得臉色慘白,食指中指一伸,端個官指“咄!好個無賴”卻是氣得=渾身顫抖,連話都說不周正了。
乖官笑盈盈就看着對方,這家夥一身夾襖道袍,五柳長須,看着很老,不過大明人三十歲就自稱老夫,留胡須更是時尚,故此估摸這位也就是四十歲上下些。
等屠義府喘過氣來,指着乖官剛要說話,乖官一扭頭給他一個後腦勺,把馬缰就遞到疾步跟上來的菅谷梨沙手上,菅谷梨沙捂着腦袋急速的喘息着,這麽跑來,自然消耗的體力不菲,深吸了幾口氣後調勻呼吸,這才前者玉花骢轉身整理隊伍。
這些姑娘們排着整齊的方陣而來,停下腳步後,隻聽見粗重的呼吸,聲隊伍卻不亂,十數息之後,更是挺胸翹颌,把隊伍排的是無可挑剔,周圍人啧啧有聲,這樣的娘子軍,大明所無啊!這位大都督倒是好本事,把一群小姑娘都能調教成如此強軍。
對于老瑞手下一群人東倒西歪,乖官倒是沒有呵斥,這分明是戰術需要嘛!可以理解,故此還很是笑着點頭,意思是做得很好,這才緩緩的轉過身看着屠義府,屠義府見他擺譜,更是氣憤“鄭國舅,你如此折辱名教弟子,還拿枷把這麽多讀書人枷在這兒,講不講王法了?”
大明中後期,很多讀書人認爲經商也不見得真就比做官差多少,當然,這是指基層讀書人,也就是秀才來講。這些秀才要往上繼續考,難度不小,秀才取舉人,比例是二三十比一到七八十比一不等,這個看地域。總之,一輩子也考不上舉人很正常,那麽,有了秀才的功名經商是不錯的選擇,這其中變化不可以一二言而論之,用明人筆記的話說,古者四民異業,而今則士與農工商常相混@,故此有功名而經商的比比皆是。
像是八望族店鋪下面有秀才公民的大掌櫃之流實在不少,大多都是些支脈子弟,家境普通,在族學中讀出來,考個秀才,但是往上考又似乎很不劃算,不如爲族中出力,所以,被枷在那兒的,當真有不少秀才。
而大明讀書人是有特權的,加大枷枷在城門口,的确是傷了讀書人的體面,甭管對錯,别的讀書人也要兔死狐悲,故此屠義府責問他,還有沒有王法了?
乖官聽了這話,滿臉堆笑,伸指往自己鼻尖上指了了指,說了句很纨绔的話“王法?在甯波我就是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