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心神活潑潑剔透晶瑩,念頭通達,腦中一片空靈,又往下一階台階走了一步,大聲喝道:“南京五軍都督府都督佥事鄭國番,還不跪下接旨……”
聖旨在這個時代絕對是大殺器。
即便是那些弗朗基雇傭兵,也有些不知所措,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步,再說了,西班牙和葡萄牙王國此時那也是等級森嚴的過度,而這些在東方厮混了很多年的老鳥們很明白,大明,是比西班牙和葡萄牙王國更加龐大的帝國,帝國皇帝一言九鼎啊!
再精銳的部隊,碰到至高無上的權勢,也要低頭,何況軍隊本就服務于權貴的,名聲顯赫如戚少保,一道聖旨讓他滾蛋,他也隻得帶着二十來個親兵往廣東去了,哪怕他是一手締造戚家軍的靈魂人物,正所謂,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古今莫不如是。
四下一些聲息也無,台階上李少南看着鄭國番沉着臉,【blackbob手打】心中快美尤甚,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果不如此,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下颌幾绺胡須便在風中搖動,手托黃绫一身绯衣,頗有名臣兼名士的派頭。
在乖官身後不遠處,幾十個錦衣衛面面相觑,他們固然可以嚣張跋扈,可對方是二品大員,一方封疆,又有聖旨在手,似乎真是無可奈何,錦衣衛的權力來自何處?無他,唯皇帝爾。
爲首的王啓年臉色陰晴不定,一個大膽的想法就在腦海中浮起來,而且不可抑制,這個念頭可謂一念天堂一念地獄,若成功,他必然深得國舅爺爺信任,從此便有那一份情份在,可若失敗了,怕要立即身死當場,或許,抄家滅族也說不準。
幹,還是不幹,他臉上肌肉甚至因爲思想激烈的沖突而不自覺地抽搐起來。
他王家也是錦衣衛系統中的名門,祖上乃是開封張氏之後,說起來,和英國公那也是一脈的族人,祖上敗落至此,想光耀門楣,便要不走尋常路。
國舅爺雖然如今也在簡拔他,可他也深知,沒有大功,貿然提拔顯然不是正道,像是孫應龍如今鯉魚躍龍門,說到底還是因爲之前有幫國丈出氣的情份,故此進了京見了皇帝,頓時身份不同往日,而他想要出頭,就必須做一件讓國舅爺忘不掉的事情。
還有什麽比臨危救主更能有情分的事情?
一捏手掌,他手背上一條青筋頓時勃起【銀樓v587哪裏更新最快,當然是】……但是,即便他上去搏一搏,成功了,若國舅爺膽子小,又怎麽辦?
一時間,天堂地獄,心念電轉,隻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對于王啓年來說,幾乎像是一個甲子那麽漫長……額頭甚至在寒風中依然滲出豆大的汗珠來。
這時候,李少南面帶微笑,一派從容,左手托聖旨,右手中指無名指小指三跟手指撩起衣袍一角,食指微微翹起,官老爺的派頭擺了一個十足,又往下邁了一步……
王啓年甚至看到國舅爺緊緊握着腰間佩劍的劍柄,修長白皙的手指捏得一絲血色都沒有,他可以想象國舅爺此刻的尴尬……
把牙齒一咬,王啓年心中呐喊:要死卵朝天,搏了。
想到此處,他一下就從旁邊竄了出來,劈手從李少南手上搶過聖旨,在一片倒抽冷氣的嘶嘶聲中就展開了手上的聖旨。
眼神一掃之下,果然沒有内閣的印,王啓年一顆懸在嗓子眼的心終于落回去了一半:果然沒料錯,這是中旨。
接下來,就要看國舅爺敢不敢抗旨了。
所謂中旨,便是由内廷直接發出的诏命,宋明兩朝,文人士大夫們以做中旨官爲恥辱,并且屢屢抗旨,有些抗旨專業戶如宋朝王安石這樣的,一年不抗上幾回旨都不舒服。 。
李少南被搶了聖旨,猶自不敢相信,這天下,隻聽說過抗旨的,卻沒聽說過搶旨的,他一怔之下,頓時想到了一個極大的漏洞,當即背後汗毛豎起,除了一背脊的冷汗,不顧儀表就撲了上去,口中猶自呐喊道:“好個走狗,敢搶聖旨,那是夷三族的大罪……”
王啓年豈能管他,彎着腰幾個墊步到了乖官跟前,就把聖旨遞了過去,怕乖官不明白,還低聲提醒了一句,“國舅爺,這是【blackbob手打】中旨。”
乖官豈能不明白什麽是中旨,明史繞不過去的東西,中旨這東西,如果非要解釋一下的話,打個比方來說,國家最高領導人指着一個自家親戚或者二奶小三随便什麽樣兒的人,就對一省之長說,這是我那啥,你給我處理下,到你手底下做市長去。這便是中旨,不符合法律程序。
而如果是一個名牌大學出來的學生,經過公務員考試,下基層開始幹起,一步步提拔起來,然後國務院下了文件給地方,說某某忠誠幹練,一下子提拔,或許越了那麽一兩級,但是符合法律程序,這就相當于内閣蓋章的聖旨。
有看官或許要說,泥馬,封建社會講法律程序,這不扯淡麽!
一點都不扯淡,滿清之前,天朝作爲地球上最強盛的國家,若是不先進,又有什麽資格強盛呢!要等滿清入關,才沒有中旨這一說,天下人全是奴才,還講個卵的法律程序。
乖官低首定睛一看,聖旨中無非呵斥了他騷擾地方,勒令他立刻進京,不過,最後沒有内閣的章,也就是說,這是中旨,完全可以不買賬。
明朝那些有風骨的讀書人最愛幹的事情就是抗旨,然後把中旨斥爲矯诏,抗旨不尊的,這還是比較老實的,滑頭一點的,還會因此帶頭鬧事。
眉頭一挑,乖官當即心中大定,這中旨麽,你要是沒抗過,你好意思說自己是有名的讀書人麽!
這時候李少南連滾帶爬撲了過來,乖官輕輕一避,李少南頓時一個餓狗搶屎撲倒在地,在别人眼中,就成了绯袍高官翻身跪倒在大都督跟前的模樣。
嘿嘿笑了兩聲,乖官把聖旨一卷,就往懷裏一揣,李少南看了魂飛天外,色厲内荏撕聲大喊:“鄭國番,你敢抗旨?”
“抗你老母,這明明是我姐夫寫給我的家信。”乖官其實很想手,老子是讀書人,還是寫出人生若隻如初見的讀書人,若不抗上幾次中旨,豈不是弱了名頭。可惜,他是皇帝的小舅子,若說這話,信服力不夠,而且他的屁股也不在讀書人那邊,隻好耍一耍無賴纨绔了,“李少南,你假傳聖旨,老王,給我打,打到他老母都不認識他。”
王啓年被大都督喊了一聲老王,渾身那個舒坦啊!果然,富貴險中求,國舅爺這會子喊我的聲音都透着綿軟……一時間,他當真渾身骨頭也輕了三兩,當下大聲應了,扭頭就對手下道:“還發什麽愣?都過來給我打這個假傳聖旨的狗官。”
這些錦衣衛中也有眼神機靈的,頓時就瞧出了奧妙,心中大是後悔,王啓年王大人這一搏可是博出了天大的富貴,我怎麽就沒想到呢!一時間真真是恨煞了,咬着牙沖過去,提腳就往李少南身上踢。
正在這時候,街口傳來一聲蒼虬沉勁的喝聲,“都住手。”說話間,右都禦史海瑞海大人騎着馬到了近前,那江防參将周林輝趕緊在馬側扶着他下了馬。
海瑞到了,這李少南就不能打了,再怎麽說,李少南那也是兩榜進士出身,當着海瑞的面打,太難看了,不過王啓年使了個壞,在衆人都往街口看的時候就趁機從路呀子縫隙中狠狠蹭了兩腳,随即一腳踹在李少南的臉上。
哎呦一聲,李少南就被踹了一個筋鬥。
海瑞順着聲音瞧去,頓時瞧見了李少南臉上一個烏黑的泥腳印子,甚至能分辨出十二道縫的官靴底子來,當下老臉頓時一樂,随即知道不妥,又沉下了臉來,眯着眼神一掃,一堆錦衣衛趕緊往後退了幾步,當即就把李少南給讓了出來,表示那一腳不是他們踢的,連乖官都慢條斯理擡了擡左右兩隻腳把腳闆底亮了亮,示意說:“海院堂,這可不是我踢的。” 。
海瑞心中大罵,你這奸猾憊懶的小子,還敢說,讀書人的顔面都被你弄光了。
可他如今跟乖官是一條戰線上的,可說是一根繩子上頭的螞蚱,很多年前,他是蘇松巡撫的時候,來查江南兼并土地案,結果被徐階暗中使壞,不但土地兼并查不下去,連烏紗帽都丢了,隻能黯然離開,如今他年過花甲,還不容易起複,雖然他不在乎錢财,可他在乎身後名,若能把江南土地兼并之風遏制,他海瑞定然會在青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可是他也知道,萬曆雖然用他,可卻并不會給他太多的支持,能支持他的,天下或許隻有眼前這小子 一人。
這才是他心甘情願給乖官背黑鍋的緣故,所謂黑鍋,就好像五百年後七十碼撞死人被拉出來頂缸的司機一般,隻好瞞一瞞普通人,有心人是瞞不住的。有時候,夜深人靜之時,他摟着小妾凝墨柔滑嬌嫩的胴體,心中就會想,百年之後,史書會給他和在江南土地兼并案中扮演重要角色的鄭國舅怎麽樣的評價呢?會不會評價爲如胡宗憲和戚繼光那般呢?
年紀老大之人本就水面少,加之心事重,他有時候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反複思量這些事情,而凝墨蜷着身子縮在他懷中,宛如嬰孩一般。
總之,眼下海瑞和乖官有那麽一股子焦不離孟的味道,離了乖官的一些奇思妙想和橫沖直撞,海瑞根本辦不下去,而乖官若沒有海瑞拉仇恨吸引天下人的目光,即便是有九州宣慰司在背後,萬曆和德妃也不會讓他如此繼續折騰下去。
這是雙赢,也是堅定的聯盟。
故此,海瑞幹咳了一聲,狠狠蹬了乖官一眼,可卻不得不給乖官揩屁股,闆着臉高聲呵斥李少南道:“李大人,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你擅自捉拿我都察院下屬的吏員,又在南京五軍都督府都督佥事面前假傳聖旨,實在是罪無可恕,本院堂雖拿不了你,卻可以彈劾你,你好自爲之。”
他說着,就大聲讓周林輝帶着都察院下屬的那些官兵沖進府衙門把被李少南抓來的那些在人民日報做事的士子讀書人給解救出來。
周林輝是正經八百的武舉出身,把手下兵士也訓練得極爲幹練,帶着人如狼似虎就沖了進去,至于李少南這邊浙江都指揮使熊伸大人,他那是蔭的父職,弓馬兵部考的成績是十箭一中,若不是因爲抱大腿,怕是兵部就要好好爲難爲難他了,這年月,世襲武職糜爛不堪,弓馬兵部考能十箭三中的,就算是上等成績了,至于以前的标準十中其七,那是想也不要想。
熊指揮使這等在青樓姑娘身上篩動一百下【銀樓v587哪裏更新最快,當然是】都氣喘如牛心跳如鼓的家夥,手下又怎能訓練出強兵呢?正所謂,兵慫慫一個,将慫慫一窩。被周林輝及其手下一沖,加之看見頂頭上司李少南李大人還趴在地上一臉被抓了臉的怨婦狀,士氣大跌,跌跌撞撞被拱到了牆角挨排排站着,隻好拿眼睛瞧,動也不敢動一下,心中大是後悔,何必跟着李少南跑來南直隸,一時間,真是恨不得甩自己兩個大耳刮子才好。
沒一忽兒,被抓的讀書人都被領了出來,這些人好歹也是有功名在身的,李少南再怎麽也不敢大刑伺候,若不然他自己也吃不消,故此一個個倒也無恙,瞧見外頭這陣仗,哪裏還不明白,心中對大都督和院堂大人都是極爲感激,溢于顔表。
乖官一看,人都救出來了,這好人麽,還是給海瑞去做罷!當下盯着李少南,就放了一句狠話,“嘿!李少南,你還真是個不識趣的,别讓我查到你屁股上的不幹淨,查到了,我定然請皇上滅你九族。”說完扭頭就走。
李少南本已經慢慢爬了起來,聞言一個踉跄,又坐倒在地,大明的官員誰屁股底下沒屎,根本經不起查,一時間臉若死灰,從肌膚毛孔中透着一股槁朽之色來。
旁邊海瑞鼻孔出氣哼了一聲,連話都不樂意說就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