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鐵膝蓋之稱的顔山農自然不會真的勸告鄭國蕃不要得罪權貴,何況俗話說,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鄭乖官如今權柄極重,連東廠督公都得罪了,還怕得罪人麽至于低調一說,累世簪纓的豪men貴胄才有資格低調,像是乖官這般新發迹的,低調會被人視作shun癰舐痔之輩。
後世五百年連古huo仔都知道砍老大上位,正所謂要想厲害先裝bi,縱觀曆史那些新發迹的豪men行事嚣張,說起來便是基于這個道理,若不然誰知道你是誰。這道理放大到家國,縮小到個人,都是如此。
乖官自然也曉得顔老頭跟他開玩笑,被口水嗆得面紅耳赤,也隻好對顔老頭翻個白眼兒了事。
海瑞來拙政園主動背了黑鍋,樊yu衡唆動蘇州士子鬧事最終反而拜在國舅爺men下行走,乖官如今也是忙得很,把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一天都做完,可是,把正在往懸崖飛奔的華夏文明從原本的軌迹上硬生生拉回來,卻絕不是一天能做完的。
就在蘇州鬧糧風bo漸熄的時候,顔山農那一折關于士紳一體納糧的文章終于有人回應了,便是雲南布政司參政羅汝芳,給朝廷上了請納鹽鐵茶馬諸商稅十稅一折子,疏中說緬甸王莽應龍賊心不死,屢犯我朝,雲南刀兵禍甚重,請就地納商稅補充軍饷,又哭窮說雲南不少軍衛已經好幾年沒饷銀可拿了,若不然,恐有急變。
這近溪先生羅汝芳,天下誰不知道,那是顔山農的得意弟子,内閣閱了折子,就有閣老許國大罵羅汝芳捧自家老師的臭腳,說他搖撼朝廷,可朝野誰不知道,許國許閣老那是徽商頭領人物,而徽商掌握着大明半數鹽茶買賣,這折子,就是在徽商口袋裏面掏銀子,什麽搖撼朝廷,搖撼你們徽州商業協會是真罷
大明的禦史,向來以爲了彈劾而彈劾出名,事實上,整個大明朝的官員,隻要當了官,幾乎沒有不遭到彈劾的經曆,即便海瑞那般清廉,菜蔬都要自家老仆在院子裏頭耕種,也曾經被人彈劾過,彈劾的罪名是什麽?說他殺老婆,導緻海瑞不得不上書自辯,實際情況是海瑞一妻一妾連接病死。
可以這麽說,大明朝的禦史,就跟五百年後的狗仔隊差不多,稍微一點事情能給你放大的天下無人不知,而大明天下這時候算得富足,不事生産的讀書人又多,正像是一首諷刺詩中說的那般滿城文運轉,遍地是方巾,據說當時光江南就有五十萬有功名在身的人。
這五十萬宅男沒事幹,幹什麽呢?好美婢,好娈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瞧,和五百年後網絡上宅男打醬油路過再加一句求妹紙,求攪基,又有什麽區别?說白了四個字,閑得蛋疼。
人一旦吃飽喝足,閑的沒事自然就八卦之心熊熊燃燒,基本上朝廷一道折子,邸報一登,很快就會形成風議langchao,譬如雲南上個大敗緬甸軍折子,登了邸報,然後便會從皇明威武開始論起,高談闊論,接着就和五百年後一樣,會歪樓,會說到雲南那邊的妹紙嫩,又或許說緬甸小國,咱們煌煌大明,不如把俘虜的敵人放回去,方顯得上國氣度,又或許說皇上不如發兵滅了小緬甸,最好繳幾個美人進宮,說不準還要議論一下捉了緬甸美人恐怕也是送到張居正張閣老府上,接着肯定會談到張閣老搞緬甸美人是男上位還是nv上位,張閣老年紀大了肯定要吃yao助興,這吃*yao是吃海狗丸還是吃海馬散……
這并非臆想,把明人筆記一翻開,仔細一讀,幾乎就是這個調調兒,總之,四個字,閑得蛋疼。
故此,禦史一彈劾,自然是有的彈劾許國許閣老說他包庇鄉黨,有的就彈劾雲南參政羅汝芳說他威脅朝廷,總之,熱鬧得緊,接着,天子腳下百姓便開始議論,這鹽鐵茶馬十稅一,會不會影響咱們老百姓過日子,接着就有小風bo,說鹽商肯定會擡高鹽價,加上漕運剛折騰過一陣子,怕是鹽價要漲,一時間,北京城鹽價恁地漲了三錢銀子,百姓平時問候也從您吃了麽變成了您今兒買鹽了麽。
接着,這股風順着運河就往南方彌漫,很快就bo及到了江南,乖官聽王啓年來報,忍不住啼笑皆非,他想了想,讓人在拙政園外立起好高好大的牌子,上面用館閣體寫着擅自漲價的鹽商以si藏鐵甲七付論,頓時就讓一些心存僥幸的商人宛如兜頭潑了一盆冰水。
這蘇州殺的人頭滾滾,革掉功名的士子無數,都察院右都禦史海瑞正舉着雪亮的刀,大都督鄭國蕃在旁邊磨刀霍霍,誰敢在這時候觸黴頭,雖然說買賣就是買賣,隻要是好買賣,殺頭也要偷偷幹的,可明目張膽去幹,那就是沒腦子了。
民間對這道折子的反應不過衣食住行,而各地官員有腦子活的,已經開始琢磨了,要知道,顔山農寫的文章裏頭可是建議收商稅繳二分給朝廷,留八分在地方,這羅汝芳說鹽鐵茶馬十稅一,那是多大的利啊一時間一個個眼珠子通紅。
後世五百年有考據帖子說大明官員平均年收入約三十多萬,以此證明大明腐朽,可他考據金銀兌換比例和古今兌換比例,卻不考慮當時大明的環境,譬如說朝廷有驿道驿站,相當于後世官員配車,官員有官署,相當于後世官員分房,卻不考據官員處理政務的幕僚和刀筆工資不是朝廷發而是官員本人發,官員上任領了路費就不可以使用免費的驿站,何況當時官員上任動不動數千裏,朝廷發的那點銀子根本不夠,再考慮到當時的jiao通,死在上任路上的官員也不是沒有。加之大明講宗族,一個官員當官,七大姑八大姨登men,你必須hua銀子養着,不然,等着禦史彈劾罷說你沒人情味,那是肯定罷官的。
若是有同鄉、同年登men打秋風,你還得奉上一筆銀子,鄰縣過來的,你要給個十兩二十兩罷鄰省過來,你怎麽也得給個一百兩二百兩罷不給不行,不給你在官場上名聲也臭掉了,下場幾乎也是罷官……
林林總總一算下來,不貪污,那你就得另辟蹊徑,怎麽辦,罵皇帝呗一旦罵出名了,升官了,那麽就有人仰慕你,給你送銀子,這不是行賄受賄,因爲人家純是仰慕你,不求你辦事,海瑞也接受過富商的饋贈,史書有載。
故此大明的官兒大多數幾乎都是極爲缺銀子的,譬如一個縣令,一年九十石米,折銀大約也就五十兩左右,這點俸祿,甭說嫖一個茶圍就五十兩的銀子,能行麽
并不是每個人生來就是貪官,無數寒窗苦讀的讀書人也曾xiong懷天下,可巧fu難爲無米之炊,連飯也吃不飽,談何治國,而顔山農所謂朝廷二地方八的商稅,裏頭可供玩味之處太多了,很多官員也想,有了商稅,我何苦爲難小民,誰不知道百姓銀錢少,商戶銀錢多。
既然有人打了頭陣,自然就有人跟風,接着,延綏巡撫皇甫英才上疏哭窮,請求就地增收鹽鐵茶馬十稅一,延綏地區是出了名的窮,而且是jing窮,這地方是年年請求朝廷撥銀子救濟的,但是商人不少,皇甫英才也是真熬不下去了,前世缺德,才做了這延綏巡撫,窮得老婆都快跟人跑了,他可是堂堂巡撫啊可這年月,天大地大,銀子最大,沒銀子,巡撫算根mao。
一個參政一個巡撫,這都是高官,有了這兩個出頭鳥,一時間,天下紛紛攘攘,要求就地加征鹽鐵茶馬十稅一的比比皆是,當然了,反對的人更多,本來,乖官在蘇州nong的事兒有點大,朝廷一些人正準備聯手彈劾他呢可一時間朝野上下全部卷進了這鹽鐵茶馬十稅一折子的大議論。
朝廷本就有茶馬司鹽鐵司,慣例是十征一,可顔山農和羅汝芳講的顯然不是鹽鐵法和茶馬法,明顯就是商稅,商人能樂意麽,像是徽商代表人物許國許閣老,就大聲疾呼,說漲了商稅與民争利,沒瞧見京師鹽價都漲了三錢麽,這還沒施行了,光一個風聲就這樣了,由此可見,此議斷不可行。
總之,朝廷吵個不休,不過,這些事情暫時和乖官沒關系,他在蘇州正接見江南羅教教主殷繼南,殷素素的老爹。
殷繼南須眉皆白,其實就是白化病,但是在普通人眼中,那就是天生異象啊這種人不做教主誰做教主。
“老朽拜見大都督。”殷繼南做了那麽多年的教主,氣度不凡,能在數萬教衆跟前朗朗說法的,氣度自然不同,換了别人要驚訝,可乖官見多了這樣兒的,别的不講,後世戲子哪個不能在鏡頭前侃侃而談,故此,連眼皮子也沒動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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