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佛郎機铳其實和佛郎機人已經沒有半個永樂通寶的關系,就好像大明稱之爲西洋糖的東西在歐羅巴卻叫中國糖一般,豪鏡奧的佛郎機雇傭兵認爲朝廷的火器威力大則大亦,卻實在太笨重了,大明工部把佛郎機玩得出神入化,制造的口徑粗的用人雙圍合抱,細的不過兒臂般,譬如宣大總督翁萬達設計的專門給騎兵用的百出佛郎機,還專門有刺刀,萬勝佛郎機則配給步兵,相當于後世的無後坐力炮或者火箭筒,有了這個,誰還願意用鳥嘴铳。
可威力龐大的大明火器極爲依賴後勤,而且的确很笨重,而朝廷雇傭的佛郎機傭兵則直言,歐羅巴諸國的騎兵沖鋒已經開始随身攜帶數把巴掌大小的手铳,當時兵部極爲不屑,要知道,大明的兵部尚書大多都有在九邊任職總督的經曆,這導緻他們絕不是外行,騎兵沖鋒瞬間即至,馬上的騎兵隻來得及開火一次便要扔掉手鍍,換腰刀,大明不是歐羅巴那些土鼈小國,幾十上百個騎兵就敢自稱皇家騎士衛隊了,扔掉點手铳也不心疼,可大明的部隊以百萬計算,軍械補給動軌數萬,一次隻能發一槍的手铳,打一次仗得扔掉多少?你扔得起麽?
兵部把佛郎機傭兵的建議斥爲無稽之談,但是九邊将門大多留意到了這個建議,就有意識地把三眼火铳集中起來給騎兵使用,在這之前,三眼火铳大多是步兵所用的,将門發現,騎兵使用三眼火铳沖鋒的時候發射後将将好沖進敵陣,順手便可以拿三眼火铳當釘頭錘使,效果極佳。
這種戰術從嘉靖年開始一直到現在都很流行,這也是九邊很多地方拒絕列裝鳥嘴铳的緣故,那玩意兒射了一次就隻能當燒火棍子了,根本來不及裝填第二次。
西方人能用射速極慢的火繩槍打仗打幾百年,直到花旗國南北戰争時代,都還是兩軍互相踩着軍樂隊的鼓點步行到相互目視可見的時候再開槍射擊,可若是在大明,早被蹂躏得找不着北了。
大明神機營的标準是3500步兵,1000騎兵,400炮兵,将将好,5000人的營頭,其中3600步兵全是火器兵。等到了戚繼光和孫承宗時代,400 人一沖的4沖1600騎兵組成1騎兵子營,此外,還必須有兩沖權勇隊,兼督戰隊和後備隊的作用,明朝大将有時候互相推诿責任的時候,就會指責對方的權勇隊觀戰不前。
指望這樣的部隊像1860年花旗國人一般踩着軍樂鼓點打仗,實在是不現實,自信的大明人也根本不會如此去打仗,當然,曆史的軌迹就是十年後的朝鮮之役中明軍用佛郎機炮蹂躏了扶桑人,而扶桑人在巷戰中用火槍堅守也讓明軍吃了大虧,用大炮去打巷戰,不吃虧才怪了。
李如柏作爲李成梁的愛子,繼承了李家世襲的職位鐵嶺衛指揮使,腹中的确是有才學的,對于大明從嘉靖初年開始曆次戰役了如指掌,并且對各種冷熱兵器使用娴熟,他一聽這響聲就知道是短火铳,當即一個蹬裏藏身,衆目睽睽之下,堂堂甯遠伯爺的二公子就縮到了馬腹下面去了。
按說,這是軍事素養極佳的表現,可是,這是在蘇州城,對面的都是錦衣衛,相當于後世野戰軍偵察兵在城市精銳特龘警隊面前炫耀野外求生,完全就是風馬牛不相及,這幫錦衣衛互相看看,有個嘴促狹的,忍不住就道:“咱隻見人騎馬的,這馬騎人的,還真少見……”
李如柏縮到馬腹下才醒轉過來,這可是在蘇州府,頓時深恨自己太過小心,剛要從馬腹下面鑽出來,就聽見了這麽一句話,當即臉皮漲紫,愣是沒好意思直起腰來,他手下幾十個家丁聽見對面這些錦衣衛如此折辱二公子,何況又打死了頭兒李争之的愛馬,一個個哪裏按耐得住,紛紛從腰間抽出腰刀來,對着錦衣衛怒目而視。。
“我家大都督在此公幹,怎麽?甯遠伯的二公子要造反?”孫應龍從院子裏頭踱步出來,一張嘴,就先給對方扣了一個造反的帽子,他家世代錦衣衛,這可是祖傳的本事。
這一頂帽子好大,即便是李如柏的腦袋也戴不下,頓時就把幾十個騎兵家丁的氣焰給打掉了,這時候那李争之翻身起來,不去看自己那匹倒在血泊中的愛駒,先去扶了李如柏起身,伸手攙扶的時候,就低聲道:“二少,瞧見了,顔小姐就被扣在院子裏頭呢!”
李如機臉色赤紅,好在夜間燈火暗,還能遮掩,若不然,他這個自小驕傲的李家二乒說不準就得羞愧得掩面而走。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李家固然勢大,可那是在九邊外,養着兩千個家妓的李成梁的确是坐地虎一般的奢遮人物,可這是在蘇州府,即便你是甯遠伯爺,凡事也得按着規矩來。
到底是一時俊逸,李如柏隻尴尬了片刻便恢複常态,舉手示意手下下馬收起腰刀,這才長聲道:“在下遼東李如柏,未知裏面是哪位大人?不知舍妹有何得罪之處,還望海涵,來日在下必登門緻歉。”
這話說的有禮有節不卑不亢,院子裏頭,乖官似笑非笑就看了一眼顔清薇,那驕橫的丫鬟映雪華卻有些失望,她原本以爲,師少爺一到,這些惡人會望風披靡的,不過在看官似笑非笑的表情注視她家小 姐之下,忍不住就說:我家師少爺那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不要得意。”
“能屈能伸啊!”乖官一臉的笑……“是不是還能大能小?”
映雪華正要随口答應,可随即醒轉,這不是說男人那話兒的麽,當下一張粉面就紅了起來,忍不住呸了一口,“流氓無賴子。”
乖官自然不會跟她計較,對不遠處一個錦衣校尉招了招手,那校尉瞧見國舅爺召喚,頓時屁颠颠小跑過來,“大都督……”
“去,把這兩人送出去,就對外面那人說,讓他嚴加管教。”乖官随口就把顔清薇給放掉了。
世上最大的侮辱不是當面罵你,而是當面無視你,顔清薇一張俏面當即就褪盡血色,顫抖着聲音道:“你……你說什麽?你要把我送出去?”
乖官瞧她表情,忍不住奇怪,“你這婢女不是說了麽,外面的是你家師少爺,那人也口稱舍妹,我也沒聽錯啊!怎麽?你不準備感謝我的寬宏大量?”
聽到他這話,映雪華惡狠狠就掙紮開幾個早合少女隊,真不知該說她是機靈還是神經粗大麻木,隻看着她騰騰騰快步就走到了顔清薇身邊,“小姐,我們走。”說着,還狠狠瞪了乖官一眼。
這時候,顔清薇偏生執拗起來,咬着唇道:“我……偏不走。”說着,就有盈然欲泣之态。
乖官忍不住搖頭,打着倒退牽着不走,真是毛驢脾氣,當下轉臉過去不再搭理她,大聲道:“孫應龍,回來,甭管外面了,叫他們進來兩個人把人趕緊領走。”
孫應龍聽了國多爺的話,笑眯眯就沖李如柏等人走了過去。
大明城市的街道格局和後世已經很相似了,每到晚間,各個街道。都有巡夜的崗亭,大明律規定:一更三點敲響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點敲響晨鍾後才開禁通行。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打四十下(京城五十下);在一更夜禁後、五更開禁前不久犯夜的,笞打三十下(京城四十下)。
像是這種街道和街道之間的崗亭都是燃着亮堂的氣死風燈,很多律法在明朝後期是完全失效的,尤其是蘇州府這等百萬人口的大都市,你要宵禁了,妓女們去賺誰的錢去?若走出去唱堂會,難不成回來晚了還要打屁股?大明杖責可都是裢了衣裳打的。那些妓院賭場豈不是都要關門大吉了麽,官府還如何收第三産業稅呢!
所以在大明後期的很多大城市譬如金陵、揚州、蘇州這樣的地方,宵禁形同一紙空文,崗亭并不負責抓人犯夜,明人筆記小說中,常常可見縣老爺親自巡夜,瞧見人夜間走路,視若不見。。
這都察院附近的街道,和青樓楚館雲集的煙花之地自然不好比,那些地方,燈火如白晝一般,不過,不遠處高高挂着的氣死風燈足以照亮人了,李如柏隻見那人四方臉膛,臉上雖然帶着笑卻依然給人陰森之感,到了近前就大大咧咧道:“我家大都督說了,讓你把人領走,回去好生教育看管。”
李如柏心中好生詫異,他是精通大明官場的,這所謂大都督,估摸着就是五軍都督府的都督了,可五軍都督府什麽時候有權調用錦衣衛了?還能當街抓人?
這一次跟随前來的,宋小樂正在其中,他當初在南京可是瞧見過國舅爺耍纨绔的,當下湊過去在二少旁邊低聲道:“是德妃娘娘的弟弟,最近風雲正勁,給朝廷也賺了不少銀子。”
李如柏恍然大悟,原來是此人,心念急轉之下,瞧了瞧孫應龍,看他一身鮮亮的飛魚服,知道官職不小,起碼也得是個千戶,頓時笑着拱手,“方才下面人失禮了,不知道大人如何稱呼?”
“錦衣衛北鎮撫司使。”
一衆人頓時激靈靈打了一個寒戰,不爲别的,北鎮撫司管着的正是赫赫有名的诏獄,隻要是個當官的,聽到這個名字都得背後一身白毛汗。
“原來是鎮撫大人。”李如柏笑着拱手,“不知道在下能否請見一下大都督呢!”
孫應龍乜眼瞧了他一眼,就道:“跟我來罷!”說着轉身就往院子裏頭走去。
“二少。”那家丁頭目李争之怕他就這麽貿貿然進去有危險,可李如柏卻笑了笑,又不是去見鞑靶的大汗,有什麽好緊張的,說着,就伸手問他要了一匣子東珠往懷中一塞。
遼東苦寒地界,可好東西當真不少,像是東珠,從遼國時候開始便有采珠的記載,數百年絡繹不絕,東珠騰貴,可在女直人手上,卻是分文不值,隻能拿來和大明朝廷換取茶葉鐵器等物,這也是李成梁極爲有錢奢侈的緣故,絕大多數女直人采珠都控制在他手上。
跟着孫應龍進了院子,李如柏雖然驚訝與鄭國舅的年少,卻依然恭恭敬敬行禮,要知道他是世襲鐵嶺衛指揮使,而眼前這少年,卻是五軍都督府都督佥事,雖說并不管轄他,卻也稱得上是上官,何況,他還準備有求與對方呢!
“卑職世襲鐵嶺衛指揮使、恩蔭錦衣衛千戶李如柏,叩見大都督。”李如柏姿态放的極低,他是世代将門出身,正像是映雪華說的那般,能屈能伸的,說話間,就雙手奉上一匣東珠,“小小禮物聊表敬意,萬望大都督勿要推辭。”
旁邊管谷梨沙從李如柏手上取過匣子來仔細檢查了一番才遞到自家殿下手上,在那丫鬟映雪華目瞪口呆注視下,乖官似笑非笑地打開了匣子,裏頭的珍珠在氣死風燈的映照下閃爍着華彩,把他的臉龐都映得爍爍生輝宛如神仙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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