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了會子,單赤霞單老爺來尋他,在房外頭沒進來,高聲說了,說是東廠掌刑千戶張彪求見。
乖官聽了一愣,心說這厮來做什麽?難不成上次教之他還不夠?想了想,就對莉雅笑笑,轉身出了門,梨沙看躺在床上笑得章福的莉雅,未免心中有些想法,也不知道殿下會不會把莉雅姐姐擡成側室啊!她站在那兒胡思亂想,還是乖官在外頭大聲喊她,才把她驚醒過來,沖莉雅甜甜一笑,“莉雅姐姐,我先走了,你要快點兒好起來哦!”
見到張彪的時候,乖官心中委實是吃了一驚,這厮,滿面春風,當真是那個被自己狠狠扇了耳光的張彪?
今兒張彪穿着一身鮮亮的飛魚服,系着披風,腰間繡春刀,加上濃眉大眼的長相,當真有些威武,看見乖官以後,似乎完全不記得自己被國舅教之的事情了,微笑着單膝下跪,雙手一抱拳,“下官見過大都督。”
瞧見他這個态度,乖官忍不住心裏頭跳了跳,要說這家夥忘記了自己曾經折辱他,誰信?乖官也不信,可看他的模樣,似乎還真不把那天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張千戶請起。”
乖官臉上笑着,心裏頭也犯嘀咕,所謂隻有千日做賊哪兒有幹日防賊的,明刀明槍的不可怕,就怕嘴上叫等哥,底下掏家夥,真被擺一道,上哪兒喊冤去,“不知道張千屍前來,所爲何事啊!”
“下官一來是請罪。”張彪一臉誠懇又單膝跪下,“以前太孟浪了,隻覺得叔叔是東廠督公,自己便可以橫行霸道,這次來蘇州,卻是被大都督打醒了……”
他跪在地上很是說了一些誠懇道歉的話,可乖官越聽越不是滋味,真有把這厮幹掉免得日後遭殃的心思,可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難不成就因爲懷疑便得幹掉對方,這種殺伐決斷的事兒,那得一代雄主才幹得出來啊!
當下他皮笑肉不笑道:“張千戶有話好說,你還年輕嘛!犯點兒錯,情有可原,正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他不過十四歲,卻對别人一口一個你還年輕,那真是怎麽聽怎麽違和,可張彪愣是滿臉做聆聽狀,頗有恭聽教誨的意思。
把張彪教之了一陣子,看張彪的表情臉色眼神,乖官心中冷笑,這厮越是恭敬,他就愈發不相信,這大明天下有這麽好脾氣的人麽?絕對沒有,這年月連讀書人都講究以直報怨有仇必報,一個東廠出來的家夥可能因爲被自己一頓教之改邪歸正?别逗了。
“來來,起來說話。”乖官親自把這厮拽了起來,按他在旁邊坐下,“張千戶,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其實,你我并無仇怨,對不對,隻不過對于朝政有各自不同的理解,你張千戶拿了銀子回去,那也是用在東廠,說白了還是爲朝廷辦事……”他說了一堆廢話,突然話鋒一轉,“不如,你讓張鲸張公公把婚推掉,再請禦馬監李進李公公親自開口,把他女兒嫁給我,咱們不就是成了自己人了麽!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哈哈!”
他這話極爲無恥,繞着彎子張嘴要張彪的未婚妻,國人有一句俗話叫做殺父之仇奪妻之恨,說出這番話,乖官心中冷笑,我看你再裝,有本事你繼續裝下去,我就服氣了。
張彪眼瞳一縮,幾根血絲幾乎肉眼可見便在眼白上擴散開來,可見他心中怒火憋到了何種程度,這也不怪他涵養不夠,隻要是個男人絕對沒法接受乖官這番話的折辱的,除非真的混到劉邦那個地步,别人殺他老爹煮成肉羹,他還大喊要分一杯肉羹嘗嘗。
赤霞老爺就在旁邊坐着,不緊不慢地喝着茶,其實心中也對自家少爺這句話感到啼笑皆非,不過,這時候張彪若是一怒動手,赤霞老爺隻需一躍便能到張彪身邊,若有那南直隸雙璧程沖鬥石敬岩在場,瞧見赤霞老爺一腿微直一腿微曲的坐姿便會心中有數,在他周遭兩丈絕難逃得出,隻看這坐姿,便是大高手。。
緊緊捏了捏拳頭,張彪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又松開了手,臉上笑了起來,“大都督可真會開玩笑。”
乖官這時候很想說,你妹,誰跟你開玩笑。若能逼得他克制不住而拔刀動手,那自己殺了他也就沒心理負擔了,朝廷那邊也好說話,像走路婁維那般的事情,乖官可不想再有了,斬草要除根,既然這厮打壞主意,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他沒機會去打壞主意。
可惜,一來張彪克制住了情緒,二來,外頭又有人通報,說有幾位南京禮部的大人求見大都督。
“大都督貴人事忙,下官就先告辭了。”張彪随即帶着十數個番子離開,走到院子門口,瞧見幾個穿深靛藍官袍的文官在一位穿着绯色官袍的男子帶領下從外頭進來,正好和他們面對面相撞,那幾個文官詫異了下,不過,文官從來都和東廠是對立且不對盤的,當下幾人扭頭裝沒瞧見張彪等人。
離開了蘇松巡撫官署,走了兩條街,張彪這才怒氣突然爆發……“鄭國蕃,我遲早要你好看。”
“千戶大人,如今這鄭國舅裝傻,咱們又拿不到他的銀子,接下來怎麽辦啊?”有下面的番子就請示,張彪惡狠狠瞪了那番子一眼,把那番子吓得頓時不敢說話,這才大踏步往前走去,回到東廠在蘇州的辦事衙門,他剛進門坐下,就把旁邊桌子上頭的茶盞連同燈台一起掃到了地土,頓時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千戶大人何必生氣呢!”從偏廂走出來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身上穿着東廠的服侍,腰間系着繡春刀,赫然正是刺殺了國舅的路婁維,外頭人想必萬萬沒料到,這個冒充東廠的刺客在行刺以後,居然又跑回了東廠。
“混賬,若不是你出主意說要試探那鄭國蕃,本千戶何至于受他的折辱。”張彪滿臉的戾色,他對自己被鄭國舅扇了臉面的事情恨之入骨,而路婁維像是拿定了他的心思一般出現在他面前,兩人可謂一拍即合。
“千戶大人,您這一次去,不是已經試探出了那鄭國蕃要對您趕盡殺絕了麽!這不就已經達到了試探的目的。”路婁維粗豪的臉上滿是精明,他本是粗魯漢子,可他所深愛的芳公主死後,硬生生把這粗魯的漢子逼成了精明歹毒的陰人。
聽路婁維這一說,張彪頓時一愣,随即就惡狠狠道:“那又如何,悔……德妃娘娘如今正得萬歲爺眷愛……”語氣分明就有些後悔……更新組zy王野提供當初自家似乎的确太張狂了此。
“德妃娘娘得萬歲眷愛,可不代表國舅就得眷愛。”路婁維緩緩道:“若說情份,自然還是幹戶大人您的叔父張鲸張督公在萬歲爺跟前的情份更重些,隻要張督公一天還在位,德妃娘娘也拿您沒主意,再說了,當初慈聖皇太後的親父倒賣軍服以次充好,最後不也被錄奪了全部的實權麽!這事兒,最終還是看千戶大人有沒有決心和那鄭國蕃鬥下去。
張彪咬牙切齒,“此仇不共戴天。”
路婁維頓時就單膝跪倒在張彪跟前,“願爲千戶大人效犬馬之勞。”張彪低頭看他,緩緩點了點頭,對這個人,他還是放心的,不說别的,隻說他敢于刺殺那鄭國蕃,若不是不共戴天之仇,絕不會如此,叔父張鲸說過,想拉攏一個人,要麽,共富貴,要麽,共患難,如今自己和他一般,對鄭國蕃恨之入骨,這豈不就是共患難麽,這等人,在那鄭國蕃沒倒台之前,怎麽用怎麽放心。
“起來罷!”張彪彎腰去扶起路三當家,“你來說說,如今,又該如何應對啊!”
“端看千戶大人想急還是想緩了!”路婁維眼神中似有精芒一閃。
張彪皺眉,“急如何?緩又如何?”
“若要急,千戶大人可勾連甯遠伯爺李成梁,甯遠伯爺多年坐鎮遼東,如今新上任的薊遼參将單赤霞是鄭家管家出身,以前又是戚繼光帳下,想必甯遠伯爺也很擔憂自己的位置罷!到時候,隻需放開邊關,引女直和鞑龘子一路精兵圍困薊遼,以卑職對那鄭國蕃的了解,他定然會不顧一切前去救援的,戰場之土箭矢無眼,死個把國舅,想必朝廷也無話可說。若要緩,千戶大人就立即回京,先去給武清侯爺請罪,再設謀和武清侯家的小姐把親事結了,倒時候千戶對夫人百依百順,讓夫人時常進宮在皇太後跟前說些鄭家的小話兒,所謂鐵杵磨成針,再大的情份,也架不住來自皇太後天長日久的厭惡和念叨,到時候萬歲爺也難做,再尋機會緩緩圖人……”。
張彪聽了,忍不住就道:“這緩,未免也太緩了,十年?還是二十年?”路婁維低首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再過二十年,那鄭國舅也不過三十來歲正當壯年,這二十年,卑職等得起。”
“你等得起,本千戶可等不起。”張彪哪兒肯二十年緩緩圖之,“而且你說的急,怕也不是一年半載可行的,難道就沒有更快速的法子了?”
路婁維聽了這話,忍不經低頭撇了撇嘴角,這位千戶大人,還真是扶不起的阿鬥,若不是你叔父是東廠督公,就憑你,三十年也未必能動人家一根毫毛。
不過,這話他可不能說,當下沉吟了片刻,就道:“他鄭國舅不是都督佥事麽,朝廷委任這職務,本就是讓他監督南邊諸路土司的,隻是,慣例都是坐鎮南京,這倒不太好辦,莫不如,千戶大人給幾位閣老使點銀子,讓内閣再使把勁兒,把他趕到南邊去,到時候天高皇帝遠,咱們再……”說着,就比了一個割喉的姿勢,這是要舊調重彈,繼續刺殺對方了。
張彪顯然對這個更感興趣,當下點頭,“這還差不多,嗯!南邊諸路土司對我們東廠還是很敬畏的,就讓這些土司們出手,即便事露了,咱們也可以甩個幹淨首尾。”
“千屍大人明見。”路婁維拱手道。
張彪頓時嘿嘿笑了兩聲,随即又想到方才鄭國蕃張嘴要他的未婚妻,臉上肌肉頓時抽搐了幾下,咬牙切齒道:“鄭國蕃,這世上,有我沒你,有你沒我……”
而這時候,乖官正在接見南京禮部官員,這些禮部官兒前來,隻爲一件事情,讨人。
南京禮部右侍郎薄珈薄思開義正詞嚴對鄭國舅道:“鄭都督,這諸位行首們,都是我禮部教坊司名下,如今你把諸位行首們勾在身邊,卻是置朝廷律法與何處啊?還望鄭都督明鑒,把諸位行首們放回,下官這差事也就算是辦成了。”其餘幾位禮部官兒紛紛附和,那意思就是,鄭國舅,你如今銀子也撈夠了,名妓們該還給我們了罷!
乖官端起茶盞了輕啜了一口,慢條斯理道:“若我不放呢?”
“鄭國舅。”薄珈勃然大怒,“朝廷是有律法的,莫要以爲你是國舅便可以視朝廷律法爲無物,本官奉勸你一句,休要自誤。”
聽了他這句話,乖官覺得有些耳熟,想了會子,才想起來,這話似乎自己也說過,當下嘿嘿笑了兩聲,也不理睬他,轉首對單赤霞道:“單叔,賞他們每人二百兩銀子,讓他們走人罷!”
這話一說,把禮部右侍郎薄珈和幾個禮部官兒羞得臉色漲紫。
大明官場有打秋風的習俗,乖官這個态度,分明就是把他們當成上門打秋風的,每人賞個二百兩銀子,你們趕緊滾蛋。
這比指着他們鼻子痛罵還要折辱人,那薄珈渾身發顫,端起官指兒指着乖官,手指卻是抖抖索索顫個不停,嘴皮子也抖得話都說不利索,“你……你你……有辱……斯文……有辱……”
“嫌少啊!”乖官一笑,“每人五百兩好了。”
薄珈頓時覺得一口氣在胸口一滞,眼前當即一黑,差一點一頭栽倒在地。
但凡在禮部爲官的,大多是些有看名的,這些人好的就是一個面子,要的就是一張臉面,如今乖官送銀子,那真是比扇他們耳光還厲害,如何不氣得慌。
“這位薄大人。”乖官看着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你知道什麽叫占着茅坑不拉屎麽?你們禮部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每年花朝廷大筆的銀子,卻不能爲朝廷帶來一分一厘的收入,本都督帶着諸位行首們,兩次演出就是幾百萬兩銀子的進賬,這銀子很快就要解送入京,你若覺得我污了你的臉面,歡迎你彈劾我,你也可以讓你的同僚們一起聯本彈劾我,不過,諸位行首,本都督是絕對不會還給你們禮部的,若你們禮部識趣兒,乖乖送上諸位行首的文契,我給你們臉面,說不準還送你們禮部幾十萬兩銀子,若你們不識趣,我這幾百萬銀子進了京,想必内閣會派出更懂得配合本都督賺銀子的禮部官兒來的……”
天大地大,銀子最大,乖官這話并不枉妄,隻要有點理智的閣老,肯定會在這上頭對乖官妥協的,是南京禮部的面子重要,還是整個朝廷的财政重要,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兒麽!
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乖官就不客氣道:“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