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嘉靖三十九年進宮的,當時拜在張鲸門下做幹兒子,這麽多年下來,他一步步爬到如今這個位置,好不容易放到了蘇州織造局的位置上頭,那可真是油水豐厚,幾年下來,小肚子便凸出來了,也愈發養得白白嫩嫩的。太監,是一個不完整的男人,可這不代表太監就不想女人,匡公公學那南京守備太監牧九的做派,在蘇州也養着兩個如夫人,都是名妓出身,他苦練用舌頭舔鼻尖兒的功夫,終于也出了些成效。可是,這些富貴,一旦被砍了腦袋,便要灰飛煙滅,兩位如夫人也不知道會便宜哪個狗龘日的,可憐我那兩位标緻的夫人,敏感地親兩口都像是從水中撈上來的魚·……想到這些,他頓時心中不甘,身軀死命地扭動起來,頓時失去平衡,噗通一下栽倒在地,喉頭鼻腔也發出嗬嗬嗬地聲音,宛如在鹽水中扭曲掙紮的水經。
“大都督,那蘇州織造局督辦太監似乎有話要說。”前馬耳他騎士團騎士老爺瑞恩斯坦波拿巴湊到乖官耳邊說道。乖官點了點頭,嗯了聲,揮手示意把人帶到跟前。
被松了綁,匡詠梅大聲喊冤,“大都督,咱家冤枉呐!”大喊了一聲,眼淚鼻涕頓時全部下來了,要論演技,後世奧斯卡影帝隻配給他拎鞋。
拿捏着譜兒,乖官輕輕四?】了一聲,匡公公頓時反手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用力之大白胖圓潤的臉頰上立刻渲起五條手指印象,“大都督,奴婢冤枉啊!”
哼!算你識趣。
以目示意了下,旁邊的瑞恩斯坦波拿巴心領袖會,立刻帶着一幫佛郎機雇傭兵以手捶胸嘩,齊齊往前踏了一步,鋼鐵洪流發出的聲音頓時便掩蓋了各種哭訴,市井百姓們雖然不曉得怎麽回事,可怎麽瞧,怎麽覺得跟官老爺們手下衙役跺着水火棍子大喊堿武】差不多,下意識便停了嘴巴,大街上頓時便靜了下來。
乖官往小馬紮上一坐,笑眯眯道:“匡公公,若是不讓你說話對你未免不公平,如今百姓的指認你可承認麽?有什麽話要說!”
匡詠梅急忙往前面走了兩步,州要上前,被瑞恩斯坦波拿巴伸出胳膊一撥,頓時滴溜溜打了一個轉兒,被前馬耳他騎士一瞪眼,立馬打了一個寒噤,趕緊噗通一聲往地上一跪,膝行了數步到了坐在小馬紮上的乖官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大聲喊道:“奴婢冤枉呐!奴婢承認百姓們說的那些都是事實,可是,奴婢并沒有謀财害命啊!奴婢隻是一心給萬歲爺辦事,給仁聖皇太後、慈聖皇太後兩位太後辦事·……·……”
乖官一擡腳,一個窩心踹就把匡詠梅給踹翻了一個大跟鬥,“混賬行子,你們就是這麽給窩上和太後辦事的?”
在麻石條鋪就的路面上打了一個滾兒,匡公公麻溜地手足并用爬到國舅跟前,一伸手就抱住了國舅爺的滾“國舅爺爺饒命,奴婢真沒幹貪贓枉法的事人·……”
周圍蘇州百姓怒了,紛紛破口大罵,“狗太監,克扣織工薪水,這還不叫貪贓狂法·……·了墾死人命你要以命抵命·……”
等激憤的百姓罵了好一會兒,乖官這才伸手制止了百姓們,低頭看着匡詠梅道:“瞧瞧聽見沒有,民意使然,你說你該不該死啊!”
匡公公一咬牙,大喊道:“奴婢沒錯該死的是浙江布政司,還有蘇州的絲綢商人們。”
乖官頓時一愣然後便大罵,“混賬,這兒南直隸,跟浙江布政司有一個永樂通寶的關系麽?胡亂攀誣,這是死罪。”
聽了這話,匡公公頓時明白了,眼前這位小國舅那就是個官場小白,宦海新丁,怪不得敢拿我們開刀,真是冤屈呐!碰上這麽一位主兒。。
他内心滴血,嘴上趕緊大喊,“國舅爺爺,蘇松歸淅江布政司管,奴婢沒攀誣·……·……”
南北直隸沒有官署,沒有機構,沒有行政長官,不是行政區,各科道官員都是靠挂在别的布政司名下,譬如蘇松地區,就是挂在淅江布政司名下的,也就是說,從行政上來講,蘇松歸淅江管,但是,蘇松又有蘇松巡撫,這是一筆很扯皮的賬,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總之,南直隸各地方,由淅江、山東、江西、湖廣四個布政司代管。
聽了匡詠梅的話,乖官沉吟,心中就大罵,什麽狗屁倒竈的行政劃分嘛!蘇松歸淅江管,這泥馬·……·……
他哼了哼,道:“繼續說下去,别指着蒙混過關。”匡公公這時候哪裏還管淅江布政司使李少南也是張鲸張公公的人,正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當下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蘇州織造局的内幕全給倒了出來。
“大都督,奴婢冤枉,奴婢比窦娥還冤呐!蘇州織造是宮裏頭機構不假,可織出來的絲綢還不是要從甯波市舶司出海去賺佛郎機人的銀子,浙江布政司李少南李大人每年幾十萬匹的絲綢要出海,要政績,這還不是攤在咱們這些人手上,他一省封疆,一句話,咱們就得跑斷腿,雖然咱們這些身子殘缺的奴婢都是萬歲爺跟前兒的人,可萬歲爺要銀子幹嘛!這銀子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還不是撥款地方,去年北方幾個省大旱,萬歲爺不吃不喝,省了二十萬内庫銀子給戶部,還指着天下富商們能做個表率,結果·……·……”
乖官擡腳就給匡詠梅一個窩心踹,“說重點。”
心中加了一句,卧龘槽,你是來給皇上洗地的麽?多此一舉。
匡公公甩了自己兩個耳光,“是是是,奴婢說重點,去年,淅江李少南大人說要八十萬匹絲綢,這麽繁重的任務咱們南北兩句隻能拼了老命去幹,蘇州雖有織工十萬,可咱們織造局織工隻得八千人,無論如何都是做不盡的,那便隻能下派給本地絲綢大戶了……”
晚明内閣首輔朱國祯曾說蘇州,多以絲織爲生東北半城,大約機戶所居】,當時明人筆記中也散見我吳市民,罔藉田業,大戶張機爲生,小戶趁織爲活】這樣的話語,可想而知,這時候蘇州的資本發展到何種地步。
“奴婢們定下的價錢,原本是公道的,可蘇州本地絲綢大戶們不肯說生絲騰貴,咱們織造局飽漢子不知道餓漢饑,隻肯給咱們織造局訂下價錢的五分之三,若奴婢們不肯,他們便不接買賣……”匡詠梅匡公公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把裏頭關節說了出來。
這些話,都是那些市井百姓們無論如何都不知曉的,有些百姓不可置信,當下高聲叫罵,“狗太監,攀誣好人這不可能,咱們東城宏淼南宏善人絕不是那樣兒的人,宏善人修橋修路,那是活菩薩在世·……·……就是,咱們北城黎易常黎長者雖說号稱黎半城,那都是憑良心賺銀子的,平日裏頭也少不得施米施粥,真真活神仙一般,你這沒卵子的閹狗胡亂咬人……”
匡詠梅聽了百姓們叫罵,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笑到最後,哈哈大笑,眼淚鼻涕都出來了,笑聲也轉成了哭腔“國舅爺,您老要給奴婢們做主哇!您瞧,惡毒名聲全奴婢們擔待了那些真壞了良心賺銀子的,還被滿口稱頌,真真是,守法朝朝憂悶強梁夜夜歡歌,損人利己騎馬騾正直公平挨餓,修橋補路瞎眼,殺人放火兒多……國舅爺爺,奴婢們冤枉啊!”說罷,伏地嚎啕大哭起來。
乖官默然不語,一些百姓瞧着這位蘇州織造局督辦大太監的模樣,似乎也不像是作假,忍不住也懷疑起來,私下竊竊私語,“難不成,宏善人不是真善人?黎長者也不是真長者?”
伏地大哭了一會兒,匡公公抹了一把眼淚,直起腰杆兒大聲道:“國舅爺爺,奴婢們有賬目,一匹絲綢賣到西洋,折合銀子大約十八兩,去年淅江布政司八十萬匹的買賣,那就是紋銀一千四百四十百兩,這其中,隻有不到十萬匹的絲綢是咱們蘇州織造局出來的,其餘的,全是蘇州豪商們承包,奴婢敢間,這一千多萬兩銀子,上哪兒去了?”。
四周大嘩,一千四百四十萬兩紋銀?這·……·……這麽多銀子?
這時候,有人在人群中大喊,“放屁,你這閹狗,十八兩銀子一匹絲綢,難不成海路上沒損耗?海船不要錢?朝廷不要稅?”乖官一聽,仔細看去,卻尋不着說話的人,眼珠子轉了轉,當下嘿嘿冷笑了兩聲。
“稅?什麽稅?多少稅?”匡詠梅大喊道:“前年到廷對蘇州多征了六萬兩絲綢稅,十數個豪商在背後唆使,一群刁民把蘇松巡撫衙門都給圍了,最後連巡撫衙門門口的石獅子都給推倒了,六萬兩絲綢稅不了了之,蘇松巡撫梁子愛大人差一點在官署上吊,這事兒,蘇州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那些敲骨吸髓的人頂着善人、長者的名義,把你們這些傻子蒙得團團轉,你們還以爲他們是好人?我呸!”
他惡狠狠一口唾沫吐在地上,随後指天發誓道:“皇天在上,我蘇州織造局督辦太監匡詠梅發誓,所說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叫我匡家世世代代淨身入宮,爲奴爲婢。你們那些長者、善人,敢發誓麽?他們的銀子要是有一份不幹淨,就叫他們全龘家死絕,男的代代爲奴,女的世世爲娼……·……”說到最後,卻是聲嘶力竭,怨毒非常,一時間,把所有人都鎮住了,大街上隻有匡公公聲嘶力竭後粗重的喘息聲和風中一絲嗚咽。
半晌,乖官咳嗽了一聲,道:“老匡啊!你也不要發這麽惡毒的誓言,這銀子麽,人人喜歡,也不至于人家銀子稍微有點不幹淨就要人家世世代代爲奴爲娼的道理。”這話,分明就是認同了,那些豪商們銀子肯定不幹淨的,有些百姓聞言,嘴唇動了動,可話到嘴邊,想想方才那匡公公的話,再想想所謂一幹多萬兩銀子,對比自己一天苦到晚,一時間,卻是什麽都不想說了。
又幹咳了兩聲,乖官就說道:“不過,蘇州可是閣老鄉啊!難不成,申時行申閣老和王錫爵王閣老都是瞎子麽?蘇松太地區那麽多士子,都是傻子麽?這,本都督可有點兒想不通了。”
“國舅爺爺,您是不知道。”匡詠梅嘶喊了半天,嗓子都有些破了,這時候說話未免就有些嘶啞了,卻也明知,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反正臉也撕破了,幹脆一股腦兒給他捅翻天,頂多,自己以後緊緊抱住國舅和德妃娘娘的大腿就走了,“去年,朝廷有提議修補蘇松地區的城牆,大戶們個個反對,最後便鬧到了申閣老的府上,申閣老的長子申用懋聽了衆人的意見以後,就給申閣老寫了一封家信,後來申閣老就在朝議上反對修補城池,說勞民傷财,勞師動衆,最後還不是不了了之了。奴婢雖然不是司禮監秉筆,不知道申閣老如何因此事上奏的,奴婢也不是東廠的,更不知道申用懋給申閣老的家信到底寫了什麽,不過,安碧軒兼着東廠的職分,他或許知曉。”
乖官就叫人把那南局太監安碧軒帶到了跟前,那安太監生着一張白臉,抖抖索索,渾身顫抖不已,“……奴婢,奴婢……·……不敢說。”
森森然笑了笑,乖官低下頭去看着對方,“怎麽?怕申閣老給你小鞋穿?”
安碧軒咽了一口唾沫,雙手伏地,咚咚咚便給國舅連連磕頭,·國舅爺爺,饒了奴婢罷!奴婢要是說了,督公日後肯定會要了奴婢的腦袋!”
垂下眼簾看着自己的指甲,乖官彈了彈,緩緩道:“張鲸是爲皇上辦事,本都督也是給皇上辦事,他張鲸爲什麽要你的腦袋?他要是拿你的腦袋,那就是殺人滅口,有貪污一千萬銀子的嫌疑,本都督給他兩個膽子,瞧他敢不敢,放心好了,本都督保你無事,你若不說,連今兒這一關可都過不去。”
安碧軒滿頭大汗,腮幫子墳起了數次,終究咬牙道:“即持議者之心,亦必知必及于大戶也夫。此興無故之役,以竭其膏髓,大戶既窮,小民立槁,固不可爲矣!”
這顯然就是信中的内容了,乖官一聽,頓時氣樂了,有錢的大戶掏了銀子了,窮人貧民便會頓時枯萎,所以,這城牆不能修,這泥馬,是什麽理論?(更新組 提供。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9。u。c曉)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