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乖官嗤笑,搖了搖扇子,緩緩道:“彭香主,怎麽?看我搶了王閣老家的nv兒,你還真以爲我是看見好東西就要往家裏頭搶的人?我告訴你,王閣老家的買賣,我全要,不爲别的,就爲跟王閣老鬥一鬥法,你們漕幫在裏頭的股份,我真金白銀買下來,其餘的買賣麽,我卻一毫不取。”
這話,已經極客氣了,畢竟他不是普通人,是國舅,皇上的xiao舅子,即便什麽官職沒有,别的官兒見到他,要自稱一聲下官,就是這麽個道理。
彭三臉上一滞,他的話本來是把選擇權jiao給對方,你是要跟我們漕幫做朋友,還是敵人?可這位國舅話鋒一轉卻是把話挑明了,我真金白銀買你的股份,你是要跟我國舅爺做朋友,還是敵人?
旁邊太倉知州韓澤青肚裏頭叫了一聲好,國舅爺好做派,堂堂正正,卻讓對方話裏頭隐藏的一堆奇謀妙計全做了無用功。他嘴賤,差一點又喊出口,趕緊下意識擡了擡袖子,在嘴角作勢掩了掩。
一時間,那彭三爺不知道如何是好,賣,諸沙可是一支會下金蛋的鵝,不賣,那就是明目張膽的扇皇親國戚的臉了,到時候,即便漕運總督那兒,恐怕也不會幫着說話了。
明景泰年間,置漕運總督,兼撫淮、揚、廬、鳳四府,滁、徐、和三州,嘉靖年,又加提督轄内軍務,官職全稱是[都察院x都禦史、總督漕運、兼提督軍務、巡撫鳳陽等處地方],這個x,一般是加右字,又或者佥字,有了這個頭銜,他就可以彈劾任何官員,下面的官職就吓人了,漕運是跨數個省的,跨省區内三千多裏,上馬提軍,手下十數個軍衛,數萬艘船,十數萬人,下馬撫民,彈劾甚至拿掉個四品官以下的官帽子,易如反掌。另,河南和山東不走運河,但兩省船隻也歸漕運總督管。
有明一代,出任漕運總督的并不多,基本有勳戚武将以漕運總兵官的名頭管着,史可法就幹過漕運總督。清代沿襲,總督基本爲漢臣,清帝怕漢臣勢大,把漕運的職責又剝離了很多,即便那樣,也是天下數一數二的fei缺,翻看史書一看,漕運總督基本上是[免職、革職],此外還有很多[丁憂、告病],這就可堪玩味了,總之,能正正經經做完一任漕運總督的屈指可數。
漕幫勢大,漕運總督是清楚得很,但是,他身邊幾乎全是漕幫的人,十數個軍衛十萬計的漢子,基本全是漕幫分子,那麽,也隻好和稀泥了,如今的漕運總督李肱就是這麽個和稀泥的,人送外号,李好好,意思說他好好先生,在任上深蘊無爲而治的本事,當然了,你要發散一下,無爲而治,未必不是民煮,下面人想幹嘛就幹嘛,反正總督也不管。
不過,作爲一品高官、漕運總督,不管怎麽說,總要維護漕運的面子,如果國舅爺真的強搶漕幫基業,彭三深信,總督會參國舅爺一本的,到時候漕幫再配合一下,什麽九邊的軍糧延遲十幾天,天下必然軒然**o。
可是,他打的算盤一下就被乖官一語打碎,我真金白銀買你的股子,你要不賣,那你就是故意跟我國舅爺過不去了。
一時間,他額頭頓時微微見汗,甚至覺得,這一刻,比當初在幫主他老人家的閨nv跟前獻媚還爲難。
賣,還是不賣?
他心念電轉,終究,還是财帛動人心,這諸沙每年利潤太大,舍不得脫手,爲何請曹鴛鴦前來?不就爲了讓國舅爺不打諸沙的主意麽,可如今,國舅爺還是惦記上了諸沙的買賣。
當下一咬牙,道:“好叫國舅爺知曉,這諸沙群島上頭的買賣,我們漕幫占着六成,按說,國舅爺開口,斷無不肯的,不過……諸沙對我漕幫來說,位置重要,我漕幫每年十數萬人要停靠諸沙,還請國舅爺高擡貴手,我願意每年奉上半成利潤給國舅爺。”
他自認爲自己這話說的極爲漂亮,大家出men在外,不就求個财麽,你國舅爺想要諸沙,不也是垂涎諸沙賺錢麽,如今你什麽都不幹,我就給你半成利,漕幫如此,夠意思了罷!。
可是,乖官是爲了銀子麽?他缺銀子麽?
當下,鄭乖官呵呵笑了起來,“彭三爺,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國舅年紀?”
彭三臉se一變,旁邊孫應龍爲首的錦衣衛也都拉下了臉子,漕幫什麽東西,敢不給國舅面子?有幾個馬屁心切的,沖到hou了出來,“彭三,國舅爺拿你當人看,你還真拿捏起來的?漕幫什麽東西?敢跟國舅爺拿大。”
他們這一chou刀,外頭街上就全部看見了,彭三孤身前來,實際上,怎麽可能是孤身呢!他幾十個親信暗中就跟着呢!何況這兒可是太倉,朝廷倉儲所在,更是漕幫幾個fei的流油的分舵,說個難聽的,在lu台上一眼往下面看去,起碼有一半是漕幫。
當下外面街上就有人鼓噪,“這國舅要nong我們漕幫,兄弟們,幹他娘的……”頓時就有數十個彭三的親信蠱huo人心。
漕幫勢大是不假,但是真能拉出來真刀真槍幹的,畢竟不多,大部分做xiao買賣的、做夥計的等等,不過挂着漕幫的名頭,上頭喊一聲是漕幫的站出來,就站出去鎮一鎮場子,你真讓這些人每人拿一根哨bang出去跟人厮殺,那怎麽可能,如果真這麽簡單,朝廷幹嘛還hua大力氣養軍隊,漕幫每人發一根哨bang,百萬人,可以出去把鞑子一直殺到歐洲去了。
國舅爺如今帶着錦衣衛和數百不知道底細的佛郎機人大鬧王閣老家,對于佛郎機人,大明并不陌生,據說有佛郎機人也在朝廷供職的,說不準,這些就是錦衣衛外圍成員,王家的仆奴沖擊錦衣衛不假,那是仗了王閣老的勢。每年江南秀才鬧事也不假,可秀才是什麽人?不用徭役,罵人不犯法,見官不跪,那不就是半個官兒麽!你讓老百姓去和錦衣衛對抗?俺們是老百姓哎!要徭役的,罵人被告到官府,是要掌嘴十下的。
有個明代故事,就是說秀才被掌嘴的,說某地一個秀才常常仗勢欺人,一次和人争吵,對方沒忍住,就罵了秀才,秀才推推搡搡把這人告到縣衙,縣老爺是個清官,有心整一整這個秀才,就問,罵了幾句啊!有人起哄說十句,縣老爺讓秀才親自動手掌那人的嘴,打滿一百個嘴巴子了,師爺說,外頭有人作證,隻罵了五句。縣老爺撚須,爲難的說,這一百個嘴巴子都打了,怎麽辦,要不,你打還回來罷!頓時就扇了秀才五十個大嘴巴子。
所以這一聲喊,并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隻有十幾個看着像是街面上頭閑漢的人站了出來,那數十人愣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要真是船上的那些漕丁,這數十人一聲喊,或許能站出一半來,可碼頭街面上這些大多都是外圍成員,做xiao買賣和打工的市井階層,你讓他們公然站出來對抗國舅爺和錦衣衛,這不是開玩笑麽!
而乖官,臉se頓時一寒,看着孫應龍道:“孫應龍。”孫應龍看着國舅的臉se,自然曉得,“下官定然把這些公然辱罵皇上和娘娘的刁民法辦……韓知州,跟咱走一趟。”說着,拽了韓澤青就下樓而去,又有一幹錦衣衛緊緊跟在後面。
彭三知曉不好,這時候爲了保全手下,卻是口不擇言了,“國舅爺,須知,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乖官一聽,當即哈哈大笑起來,有心要狠狠扇他的臉面,就制止了幾個錦衣衛過去反鎖了他胳膊要踢他膝蓋跪下,這時候,那一直沒開口的王啓年終于逮着機會拍馬屁了,就正se怒目罵道:“就你還想匹夫一怒血濺五步?你可知道國舅爺家中老管家是誰麽?說出來吓死你,浙江兵劍法第一單赤霞老爺,浙江兵天下無敵,單老爺無敵浙江兵,那真是殺人盈野,鞑子的土蠻汗聽到這個名字都要打寒戰,國舅爺那是被單老爺親自調教出來的,你算個什麽東西,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國舅爺饒你一隻手,殺你十個綽綽有餘……”。
這厮恐怕整天就在尋思着如何去拍國舅的馬屁,言辭估計在肚子裏頭盤桓無數次了,說的順嘴,把乖官的事兒娓娓道來,“扶桑國主送國舅爺一座銀山,人家是番邦xiao國不假,你真以爲一兩首詩詞就能打動一個國主?若真那樣,這青藤先生天下聞名,名氣豈不是比國舅爺還大,怎麽沒見送青藤先生銀山?告訴你,扶桑有jian臣作luan,聚大軍十萬,是國舅爺,孤身入了敵陣,一劍斬了敵酋,再一言說動無數作luan的諸侯跪倒在地,那扶桑國主真心感服,這才雙手送上銀山……”
“你們漕幫據說很有些槍bang大家,據說還有人号稱淮左槍bang第一的?告訴你,這樣的人,國舅手底下多的是,一伸手抓過去,滿滿一把,國舅有感戚少保和俞大帥說[唐宋雙手殺人劍法失傳,真傳在扶桑],在扶桑親自辦了一所劍廬,扶桑所有劍術大師,紛紛拜倒在國舅men下,尊國舅爺爲劍中至尊,如今國舅正要正本清源,把這唐宋殺人劍再回溯大明。看過戚少保剿倭心得武備錄麽?[倭人善躍,一躍丈餘,一刀兩斷,無可披靡],扶桑講究君辱臣死,你得罪了國舅,這要是傳出去,也不知道多少劍豪要取你腦袋,這些人拜服國舅的文采,都學的一口大明南直隸官話,衣裳一脫換了大明衣裝,到了你跟前兩丈,殺你如殺一ji……”
他一時間把乖官吹捧的文才武功天下無雙,橫推八百年無敵手,乖官自己都覺得臉紅了,櫻井莉雅這時候已經能大略聽些大明官話了,自傲地翹着雪白的下巴,自家殿下,可不就是這麽厲害麽!
曹鴛鴦睜大了眼睛,這時候才知道,眼前這俊俏xiao官,居然在扶桑做出偌大的事情,怪不得這些錦衣衛視他如上官,原來不是以國舅爺身份壓人,卻是靠真本事讓這些人感服。
而那個摟住自家xiao姐的王閣老家俏丫鬟,聽了忍不住吐出丁香xiao舌,戲文上頭不是說國舅都是壞蛋麽,這國舅怎這麽大的本事?一時間,大眼睛眨也不眨就盯着對方看,恨不得看出一朵兒hua來。
彭三滿頭大汗,這時候才知道,自己恐怕……真的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而這時候孫應龍拽着韓澤青到了樓下,被一衆錦衣衛圍擁着,人群紛紛避讓,頓時到了那數十個漕幫漢子跟前,不用他說話,一幹錦衣衛頓時撲過去就制住了這些人,連那十幾個站出來的閑漢都沒放過,這些都是世代吃錦衣衛這碗飯的,家學淵源,拿人的高手,一隻手按住你脈men,把你胳膊一鎖,你就要乖乖地跪在地上起不來。
臉上帶着笑,孫應龍拿着官腔緩緩道:“本官剛才聽有人說要做皇上的便宜國丈,這可是忤逆大罪,韓知州,這罪名該如何處置啊?”
韓澤青這時候才明白,這位錦衣衛副千戶拽自己下來的緣故所在,頓時ji靈靈打了一個冷戰,戰戰兢兢道:“按律,從刖骨到斬立決,不等。”
刖骨就是把膝蓋前頭那塊圓溜溜的骨頭給拿掉,其實說白了就是打斷你狗tui讓你做殘廢,斬立決麽,自然是死刑立刻執行了。
周圍圍觀的人群才想起來,方才爲首的那人罵的是幹他娘,國舅的娘,那不就是……
孫應龍嘴角翹起,但是周圍衆人卻是渾身發mao,頓時又往後頭退了幾步,這些人的下場,幾乎已經是可以預料的了。
“國舅爺仁德,國丈也仁慈,罵人麽,先掌嘴十下,然後就刖骨罷!”孫應龍緩緩從牙縫裏頭吐出這些人的命運,那些人一驚,頓時就要拼命掙紮,可他們又不是什麽高手,無非就是膽子大點心狠點平時敢于放狠而已。
漕幫大多是貧苦漢子不假,可你真指望漕幫代表貧下中農最先進生産力,那就是做夢了。最底層的人一旦有了權勢,往往又去欺壓别人了,不錯,漕幫幫規開宗明義先講[百善孝爲先,萬惡yin爲首,慷慨好義,濟人危急],可是,哪家秘密結社的黑社會家法不是這些呢!你要真相信,還不如去相信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畢竟還會被人贊爲有童趣,你要信漕幫的幫規,那隻能是智商問題了。。
他們掙紮之下,胳膊卻是被鎖得更緊,這些錦衣衛哪一個單獨拉出來,哪怕是年紀最xiao的看起來不過十幾歲的那個,放到地方官府裏頭,都可說是積年的老公案,家學淵源難道是假的不成。
說是掌嘴十下,可錦衣衛掌嘴用刀鞘,刀鞘末端裹着黃銅皮,一下扇在臉上,不但滿嘴牙給你敲掉,基本上也毀容了。
頓時就是一陣悶響,這聲音格外寒碜,叫人聽了渾身汗mao直豎,周圍的人下意識又往後退了數步。
噗噗噗,一陣吐血的聲音,地上頓時權勢一塊一塊的濺開來的散she形狀血迹,間雜着無數顆整齊的牙齒,上頭還粘連着血rou,那些被掌嘴的,叫的最慘的,也不過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韓澤青忍不住捂住了嘴巴,讷讷勸說道:“孫千戶,這個,刖骨有礙觀瞻,還是……”
孫應龍哈哈一笑,“我老孫也是從谏如流的。”說着,對手下錦衣衛使了個眼se,衆人意會,一腳狠狠踩上去,頓時那些漕幫漢子的tui就扭曲成了古怪的形狀,一個個發出嗚嗚的悶呼,有些就直接疼暈了過去,血淋淋的現實提醒了周圍的漕幫外圍分子,跟錦衣衛一比,什麽秘密結社,頓成笑談。
周圍發出無數低聲的吞咽聲,都是圍觀的在咽口水,韓知州也覺得背後發涼喉頭發幹,下意識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後,還提醒了孫應龍一句,“孫千戶,這從谏如流隻能皇上用,你應該說從善如流。”
孫應龍頓時尴尬,泥馬,老子不是讀書少麽,不過,他是狠人,平日裏頭朋友不多,這位在這當口還要提醒他的韓知州,頓時就入了他眼,當下嘿笑了兩聲,“讀書少,叫韓知州見笑了,韓知州卻是爽快人,在下jiao你這個朋友了。”
最慘的是那十幾個站出來的閑漢,當真是什麽都沒幹,就被敲碎滿口牙還打斷了tui,真是天大的冤屈,隻是,除了這些人的家人或許要心疼一下,誰理會他們,平日裏頭也都是欺行霸市的家夥,打斷了狗tui,其實很多人都是暗中叫好的,卧槽泥馬,打斷狗tui,好,誰叫你每次吃我攤子上的蘋婆果不給錢,活該。
站在樓上的乖官自然看的清楚,對于孫應龍的簡單粗暴執法,按說他是受過法制教育的,應該很反感,可誰會反感粗暴執法是爲自己出頭的呢?
這世上的事情,永遠是兩套标準,一套對自己,一套對别人,如果對所有人都一套标準的,要麽,是聖人,視天下蒼生爲兒nv,一視同仁。要麽,是傻子,自己老子犯了罪,先把老子送出去砍頭,卻不知道,即便是西方法治民煮,也默許親親相隐的包庇的,因爲,這,就叫做人xing。
[ . b .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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