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十一年,夏,順天府大旱,土地龜裂。
作爲被名臣兼能臣張居正教育長大的萬曆,親政的時候還是很勤勉的,事事都在向老師看齊,甚至曆後期撈銀子,未必不是跟張居正學的,隻是曆撈銀子的手段顯然沒老師高明,開個礦稅,被文官罵的狗血淋頭,死後還被罵幾百年,而萬曆最大的悲劇是,他極爲不喜歡的長子朱常洛做了皇帝以後,把皇帝老子苦心積慮留給他的七百多萬銀子全部捐給了戶部。
朱常洛真是一個被文官們教育出來的好太子、好皇帝啊,犧牲我,成全大我,可惜,這位太子兼皇帝以爲銀子捐給戶部就是給了天下的老百姓,卻不知道會有一些叫郭美眉或者其餘的什麽人,把銀子再花掉的,如果萬曆活着,肯定會大罵長子:傻逼,文官靠得住,老母豬都會上樹。
萬裏十一年的時候,朱翊鈞二十一歲,信心滿滿,要把大明帝國打造成最強大的帝國,自己要越皇爺爺,甚至要越太祖皇帝。
他每天處理政務的時間過六個時辰,從來沒有倦怠過政事,這要放到後世,不管哪家公司,每天工作十二個時還不要加班費,怎麽都是最勤勉員工罷!可惜,朱翊鈞不是生活在五百年後,他也不是公司的打工仔,而是公司最大的大老闆,大老闆每一天工作十二個時,你說說,下面的員工得工作多久?怎麽也得十五六個時罷!不然,你怎麽好意思坐在那位置上頭?
就在昨天,朱翊鈞還親自從皇宮跑到天壇去求雨,沒法子,順天府大旱,這事兒雖然歸上界雷公電母風伯龍王管,可這幾位消極罷工,死活不下雨,誰叫他朱翊鈞是天子呢,上天的兒子,那隻能他出面了,結果,他朱翊鈞愣是徒步從乾清宮走到天壇,然後再走回來,這一來一回,起碼過二十裏地,皇帝都走路了,臣子能坐轎子麽?自然隻能跟着一起走了。
文官都講究靜坐養浩然之氣,說句難聽的,連房事也是要妾在上頭的,走二十來裏地,這不是要了老命了。
自然,嘴上是要說陛下心懷萬民的,可肚子裏頭未必不罵:卧槽泥馬勒戈壁……
攤上這麽個大老闆,每天加班到十二點還不給加班費,動不動就把大家拉出去二十裏急行軍拉練,卧槽泥馬,老子是文官,不是大頭兵啊!
諸位看官說說,文官有沒有怨氣?
所以說,有時候,你勤勉認真,未必就是好事。
但萬曆這時候顯然還沒這種覺悟的,他昨兒跑了二十幾裏地,雖然他年輕,可到底身子骨不算好,當時不覺的,睡了一覺第二天就覺得渾身酸疼,這不,東廠督公張鲸張公公正含着淚兒給主子按摩呢!
朱翊鈞半卧在榻上,微微眯着眼睛,這個時代主子和奴才之間的感情,實在很微妙,有人說奴才如狗,這話不對,未見有主人因爲狗狗不聽話恨得要打殺的。說實話,和後世戀人也差不多,愛的時候什麽都好,樣樣可意,你辦事,我放心,可一旦恨起來,那就格外的恨,真是恨不得扒皮bsp;這時候張鲸正是得寵的時節,東廠督公,可謂權傾天下,但他始終還是萬曆的奴才,瞧見主子累着了,頓時比死了娘老子還傷心,眼眶裏頭全是淚,滾來滾去就是不下來,一邊低聲嘟囔着一邊給朱翊鈞肉腿。
而朱翊鈞其實上是很享受這種感覺的,他生母慈聖皇太後可不是簡單的老娘們,從一介宮女成爲皇太後,家裏頭還封了侯,時候動不動就要叫萬曆跪下來背書曆如今大了,她還是這個譜兒,過生日了,兒子給母後賀喜,要寫賀表,然後跪在地上一字一句規規矩矩念出來。
所以,朱翊鈞實際上對生母是畏懼居多,更親近嫡母仁聖陳太後,張鲸這種一邊流淚一邊唠叨,對于萬曆而言,實際上就是缺失的母愛的另外一種表達方式。
萬曆十一年的掌印太監是張宏,号容齋,以賢德出名,很多文官對這個大太監也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尊敬,真實曆史中,這個大太監後來是勸谏皇帝的時候絕食死的。。
對于張鲸,張宏的感情很複雜,這時候習俗,太監入宮要拜在大太監門下,張鲸就是張宏門下,稱張宏爲幹爹,但如今,這個幹兒子顯然一步步得到了聖上寵愛,眼瞧着,就有和他這個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平起平坐的趨勢。
而俯處理政務的,正是鄭國蕃的姐姐德妃娘娘鄭若彤,旁邊張宏幫參,又有很多太監進進出出,不停把一些處理妥當的公文交給内閣。
德妃幫皇帝一起處理政務也有半年多了,一開始,還隻是皇上寵愛,給她瞧瞧,後來就現愛妃對這上頭很有天賦,頓時興趣大生,還有什麽比現自己的愛人有和自己同樣的愛好更叫人高興的事情呢?而德妃事實上幹的也不錯,司禮監的一些資深的秉筆太監也認爲,德妃娘娘真是天縱奇才,咱們都房出來的,自就學着處理政務,可德妃娘娘卻是生而知之者上也,當真了得。
不過,即便鄭若彤幫着朱翊鈞一起處理公文,實際上每天的工作量不減反增,大明太大了,每天的公文要太監用擔子挑,疊起來能過乾清宮的高度,而且,這個數量并不會随着天數的變化而變化,你怎麽處理,都會感覺還有一堆龐大的公文等着你,時間一長,未免就叫人氣餒。
而且,德妃很快也就不能幫着他處理政務了,因爲德妃懷孕了,腹已經略略顯懷。
“娘娘,還是歇會兒罷!”張宏從德妃手上接過一本奏折,這是湖廣等地上的折子,說招了災,要求朝廷撫恤。
按慣例,一般這種要求撫恤的,都是雷聲大雨點,無非就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漫天要價坐地還錢,最終,也就是減免錢糧。
大明的地方制度很奇怪,上繳國庫的以外,當地官府能收多少算多少,你本事大,刮的天高三尺,那就是你的,你沒本事,對不起,那就喝西北風罷!
所以,大明即便有清廉的官兒,爲官一任以後,交接尾了,後任一看,倉庫都是空的,恐怕就要罵娘了,你賺着名聲了,老子要給你揩屁股。
正所謂,千裏爲官,隻爲吃穿。你把事情做絕了,那就别怪老子不講究了,交接尾扯一扯皮下再說道說道,這厮不上路啊!泥馬,倉庫都是空的,然後偌大官場就知道了,不能跟某人爲友,那厮不會做人,連人都不會做,怎麽做官?
所以大明罕有清官,即便有清官,未必是能臣,而能臣,肯定不是清官。
對德妃曆是愛煞了的,冊封德妃的時候,也有幾個妃子沾了光,擡了一截成了雜号的妃子,可明眼人都知道,那隻不過是皇上爲了給德妃娘娘遮掩耳目,總要叫别人挑不出毛病來,這,可真真是愛極了的。
故此,宮裏頭大太監,紛紛就要拜倒在德妃娘娘門下,自然,也有瞧不上德妃的,譬如皇後和生下皇長子的王恭妃,甚至還要包括慈聖皇太後。
鄭若彤生着一雙特别漂亮的鳳眼,雙目修長,微微眨眼的時候,眼眉流轉,頓時就風情萬種,若是有膽子大的仔細觀察德妃,就能隐約從德妃娘娘的面部輪廓中瞧出些國丈鄭連城以及國舅鄭國蕃的影子來,尤其是德妃皮膚白皙,宛如欲瓷,又不同佛郎機人那種慘白,似乎有一層光澤在上頭,盈盈往那兒一站,俨然就是欲雕的觀音一般,事實上,宮裏頭太監si底下有稱鄭妃爲半點觀音的。
這個綽号,最早是從生下皇長子的王恭妃那兒傳出來的,當時叫半截觀音,西遊麽,誰沒聽過,都曉得那是偷吃了靈山寶殿香花寶燭的老鼠精。
或許有看官還記得,乖官寫第一個話本的時候,大興德藝坊的趙老坊主還說大名士李贽應邀評點西遊給寶文堂出書,這個本子如今流行的很,這個大名士李贽也是個促狹鬼,很yin蕩地點評了這一段,說這半截觀音也不知道是上半截還是下半截。
這個點評足以讓讀書人捧着西遊魂飛天外遐想美貌妖精的下半身了,所以,傳出這個綽号,心思可謂惡毒的很,可還是那句話,形勢比人強,德妃什麽位份?那王恭妃又是什麽位份?這宮裏頭大太監心裏頭明鏡兒一般,然後,半截觀音頓時就傳成了半點觀音,意思是說,娘娘跟觀音比起來,也就是差額頭那一點,不,其實隻差半點。。
萬曆也隐約聽過這個綽号,當下就一笑,渾不在意,愛妃本就有那個氣度,該當的。
如今德妃懷孕,臉上就多了幾份母xing,愈耀眼,這還算萬曆是從被嚴苛的母親和老師教導出來的,換一般人,肯定目眩神離摟着愛妃胡天胡地去了,還處理個毛的公文啊!
直起腰來,懶懶一伸腰肢,頭上的珠翠一頓兒叮叮當當微響,真有傾城絕代之姿,德妃這才把那奏折放到一邊,她的聲音略帶磁xing,比起乖官的聲如雛鳳清越無邊,未免就顯得沙啞了些,或許,這也是德妃娘娘唯一的缺陷,可這在萬曆這兒,那就不是缺點而是優點了。
萬曆可不要嬌滴滴撒嬌的萌人嗓音,他要的就是這種略帶着沙啞感覺的嗓音,回想一下他自被慈聖皇太後的摧殘,恐怕就能明白萬曆是個什麽心思了。
當然,這嗓音也給德妃娘娘帶來一些威嚴,若她的嗓音像乖官,那就真不着調兒了,壓不住場子啊!
“容齋公,你說,下面這些人,爲什麽整天哭窮呢?像湖廣,我自就聽人講,湖廣熟天下足,怎麽連接着兩年都招災呢?”德妃對張宏,還是頗客氣的,稱呼他的号,而且她說話不脫大興縣時候的口en曆就愛她這個,說是天然足趣,意思說愛妃不矯肉造作,不像其餘的女人,動不動臣妾啊本宮啊什麽的。
這話也就萬曆能說出來,換個規矩大的家族,恐怕都要說德妃沒家教了,可德妃就是如此曆在母後那兒受了委屈了,她就能把萬曆的腦袋摟到懷裏頭柔聲去哄他,這事兒,換哪個妃子甚至皇後來都不敢做,可德妃就敢這麽幹。
所以說,德妃相貌出衆是一條,但終究還是她和萬曆王八看綠豆對眼兒了。
張宏聽德妃娘娘問,自然隻能肚裏頭苦笑了,他總不好說,百官看皇上年輕好糊弄,若是張叔大在,看誰敢,這時候,未免就要歎氣。
當初張鲸鬥倒了馮保,他si底下是不願意的,對幹兒子說:司禮監馮公,有骨力人,留着他多好哩!
這意思其實就是怕皇上剛親政,鎮不住場子,玩弄不過百官,這朝廷上上下下,誰不是宦海沉浮數十年的老油子老狐狸,若沒有馮保這樣的大太監在背後壓場子,那怎麽能成?
這就像是後世娛樂場所總有黑灰色成分人員坐鎮,道理相差仿佛。人xing有時候就這樣,你跟他好好說他不聽,你一亮刀子,他立馬兒乖乖的,而文人這毛病尤其突出。
可幹兒子張鲸卻不樂意了,不幹翻馮保,他張鲸怎麽上位?
如今張鲸順理成章成了東廠掌印太監了,也還算心狠手辣,可跟馮保一比,到底還是嫩了,像是湖廣地區上折子說招災禍求撫恤,這要是張居正和馮保,看誰敢這麽幹,還不是瞧皇上年輕麽,至于張鲸,他連錦衣衛都還沒能力整合。
可張宏不能把這話明白說出來啊!故此也隻好和稀泥,“娘娘,這天災**,總是免不了的,不過,娘娘也寬心,這些文官,素來喜歡把一成說得十成那麽大,娘娘按慣例處理,是不是總覺得對不起百姓?奴婢敢保證,百姓不苦,隻是這些文官叫的苦而已。”
這時候萬曆翻身爬起來,張鲸趕緊轉身讓太監奉上參茶,谄笑着就遞過去曆接過卻沒喝,走到德妃旁邊,把茶端給了德妃,柔聲道:“愛妃,不要太勞心勞力了,對腹中孩子不好。”
“瞧皇上說的,我哪兒有那麽矜貴,時候乖官身體不太好,我都背着他做事呢!”德妃白了他一眼,被愛妃瞪一眼,頓時讓萬曆渾身骨頭輕了三兩,忍不住伸手去握住她香肩輕輕摩挲,“苦了愛妃了。”
說到家中弟弟,德妃眼眉中頓時全是母xing,所謂長姐如母,她雖然比乖官也才大一點兒,說白了如今她自己都還是孩子呢!可母親早亡,乖官的确等于是她拉扯大的,這種感情,沒有兄弟姐妹是體會不出的,而萬曆雖然有弟弟,可實際上因爲他自就是儲君,跟弟弟不算親熱,有跟沒有區别不大,加上弟弟如今還被母親慈聖皇太後養在宮裏頭,似乎要把對皇帝的嚴苛全部彌補要兒子身上,溺愛得不成話,當真是要天上月亮也摘下來的,兩兩一對比曆内心甚至還很厭惡弟弟。。
而德妃則常常在萬曆耳邊說自己時候和弟弟的趣聞,時間長了曆甚至覺得,那個從未見過面的舅子,似乎就是自己的弟弟一般,這個待遇連單思南單大頭都享受了一番曆滿耳朵也聽出繭子了,總之,他特别喜歡跟愛妃聊這些家長裏短,有時候處理完公務了,摟着愛妃就聽愛妃說着這些趣事,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因德妃娘娘的緣故,鄭家對萬曆來說,那是沒見過面的家人,無處不透着親近。
看皇上和娘娘親熱,張宏就轉過目光,低頭去桌子上頭的奏折,張鲸屁颠屁颠的,雖然骨子裏頭未必怕德妃,可在皇上跟前,這主子奴才的位置卻是要擺正了的,“娘娘,這參茶還是趁熱喝了,涼了就不好了。”
這時候,皇帝身邊第三号得寵的太監張誠匆匆從外頭進來,“皇上,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求見。”
沒一忽兒,駱思恭被領了進來,一進來,頓時滾倒在地,“臣駱思恭叩見皇上……”态度格外地卑謙。
明朝君臣奏對還沒清朝那麽變态,一直跪着都沒起身的時候,不過,錦衣衛是天家鷹犬,等于皇上的奴才,跟百官又不同,所以他要頓時滾倒在地。
萬曆叫他起來,他還不敢起來,因爲他即将要給皇上彙報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唯唯諾諾把國丈家被百十個秀才領着數千人燒成白地的事情說了。
撲一聲悶響,德妃手上的茶碗就掉在了地上鋪着的地毯上頭,參茶頓時全滲了下去,她一下便站了起來,“我爹如何?有沒有受傷?快說……”
駱思恭滿頭大汗,覺得自己若這樣一點一點說出去,别說自己心髒吃不消,怕皇上一怒之下,要拉出去砍頭,當下麻着膽子道:“娘娘,皇上,請恕臣無理,讓臣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
ps:李欲甫說完,畢恭畢敬給乖官行禮,“國舅爺,人能說的就是這些了。”
“欲甫,人這種自稱,以後就不要用了。”乖官老氣橫秋地稱呼李欲甫的名字,沒辦法,他如今身份太高,皇帝的舅子啊!要是叫李欲甫一聲欲甫兄,豈不是要把欲蛟龍吓成死蛟龍了
看了下書評區,真是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我借鑒誰了,人這個橋段,我五十萬字的時候就寫過罷!我的腦子難道已經糟糕到連這區區幾句話的橋段都要借鑒别人了?
真是形勢比人強,别人書比你熱,同時期冒出差不多的那怕幾句話,都肯定是你借鑒别人的,嘿嘿!我突然覺得我書裏頭很多描寫人xing的地方描寫的還是很出彩的……
順便說下,十幾萬字的時候我本來是有寫松花蛋的,松花蛋起源正好有天津和浙江的說法,而當時乖官從天津出海到浙江,想賺錢搞什麽呢,能寫的都被寫差不多了,皮蛋似乎還沒人寫過,後來覺得乖官的身份搞皮蛋,真是太扯蛋了,還是專心寫話本賺錢爲妙,然後處溜達逛各大書評區,有時候真身有時候馬甲,突然就現香蕉在賣皮蛋,當時就幸慶,得虧沒扯蛋,不然借鑒的帽子恐怕逃也逃不掉。
基本上,我不看文人做主角的書的,雲淡風輕滿臉微笑文采風流的,素來不看,武夫的譬如錦衣邊軍之類倒是看的,高月大大的天下也看過兩遍,或許三遍罷!
我也不看胖子做主角的書,再經典的胖子也看不下去,這純是一種心理毛病,就像是密集物體恐懼候症群,你或許覺得密集物體沒什麽可怕的,不可思議,但對于有些人來說,就是不會去看第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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