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他這副軟骨頭的樣子,會招緻人的白眼,可實際上并非如此,要知道,當初鍾離做綠林義氣大哥的時候,被蔡太招安,那也是毫不猶豫拜倒在地,這無關乎骨頭的軟和硬,純是風氣使然。
社會風氣這東西,看不見摸不着,可實際上對一個國家影響極大,譬如剛被發配南京孝陵種菜的大太監馮保,前幾年在台上的時候那真是呼風喚雨,除了李太後的老爹武清侯李偉,其餘的皇親宗室見了他都要磕頭,而他隻需要微微屈膝說一聲[皇親免禮],在這種風氣下,[納頭便拜]就不是什麽稀罕事情了。
而且風氣這個東西,一時半會兒根本無法改變,就像是科舉制度,在五百年後那也是非常活躍的,隻不過從[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搖身一變而成了[學成數理化,賣與大老闆],所以乖官看他噗通一聲跪在跟前,也隻好暗中搖頭了,當然了,與之夾雜在一起的,還有被人納頭便拜的爽快感。
而鍾遊擊更是用一絲帶着欣賞的眼神看着這家夥,要知道能夠毫不猶豫豁出臉皮去納頭便拜,那也是需要決斷的,有這種決斷不代表你就能出人頭地,但沒有這種決斷,你肯定爬不上高位。所以鍾遊擊倒是頗爲欣賞這家夥。
跪在地上的伊能靜齋渾身戰栗,有一種是生是死就靠一把骰子博大小的刺激感,隻要茂才老爺同意了,他立馬兒搖身一變,就是十萬石的大名了,即便這十萬石大名是被茂才老爺作爲手上的傀儡推出去的,可天下一起才多少個十萬石的大名?當然了,他心中想的那個天下指的是扶桑群島。
乖官猶豫了一會兒,就問他道:“我來問你,占據了松浦以後,你覺得應該如何下一步呢?”
這就是考核了伊能靜齋不敢怠慢,即便茂才老爺看自己順眼,那也絕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十幾萬石的地盤交給自己,當然是要考察一番的,他腦筋一轉,當即就準備說聯合立花家,配合大友家,再和葡萄牙人以及西班牙人暗通款曲暗,接着備上金銀上京謀求皇室賜下大義名分,從名分和實力上牢牢地占據住平戶……
這話到了嘴邊,剛要脫口而出,伊能靜齋突然覺得這個答案似乎不太符合茂才老爺的要求。
匍匐在地上,他腦筋飛速轉動,突然,就覺悟了,我伊能小三郎靜齋是什麽人?雑種一個。在扶桑語中這是一個中性詞,并不是罵人,伊能小三郎描述這個詞,實際上是有類似自豪的感情隐藏的,因爲他身體裏面也流淌着上國血脈,從物染屋的打雜到擁有吉岡京巴流劍術印可證書的劍豪,靠的是什麽?靠的是我明白自己的身份,從不做僭越之事。
茂才老爺手下難道沒有人才麽?立花家那麽多武士,想轉侍茂才老爺的難道沒有麽?這所謂十萬石的大名,誰來做不都是一樣,隻需要聽從茂才老爺的話就是了,畢竟想在九州真正立足,靠的是茂才老爺背後的甯波八衛啊立花家如此巴結茂才老爺,不也是抱着這個目的麽
相通了這一點,伊能靜齋顫栗的身體平靜了下來,滿臉鎮定,大禮參拜,把額頭緊緊貼在地面上,然後微微擡起腰,保持着恭敬的态度緩緩說道:“小人不需要明白自己應該怎麽做,隻需要明白老爺需要小人怎麽做。”說完,雙手展開按在地上,彎腰貼地,把額頭緊緊貼在地面,整個人十分恭敬地匍匐在地上。
這話說的,十分之狗腿,叫人聽了忍不住就舒服,即便是乖官,也忍不住笑了,拍馬屁的話不是沒聽過,可滿臉恭敬把拍馬屁的話說的跟真理差不多,這就不得不承認這家夥的确是有些本事的,既然他能清楚自己的定位,那就好,省得養出個白眼狼來。
旁邊李玉甫看了,忍不住咂嘴,他作爲縱橫一時的大海寇,對九州島的局勢也是很了解的,如今的大友家石高估計也不過四十萬石,一張嘴就給了這個原本不過一個幫閑的家夥十萬石,真是一躍而成*人上人啊飛黃騰達說的就是這樣的情況。。
要知道他那老三路婁維整天想着去扶桑幹一個海賊大将,即便老三路婁維拉出去三分之一的勢力去扶桑投靠,肯定也不可能混上十萬石。
人和人真的不能比啊眼光和運道真的是比什麽都重要。這個跪在地上的家夥就是眼光運道兼備。
他原本還有些指望着乖官最後要靠自己,畢竟對于大海來說,他是地主,而乖官是客人,可看着伊能靜齋說出這一番話來,他基本就明白了,瞧瞧人家,把自己的地位放的多正,自己再怎麽樣,日後也是要靠眼前這兩位在大明混飯吃了,以後,這大頭領的架勢還是少拿一拿爲妙。
想到這兒,他頓時就笑着拱手說道:“恭喜鍾将軍和鄭茂才,得一臂助。”
鍾離忍不住也笑了,摸了摸腦袋說:“這家夥是個妙人,抱大腿拍馬屁說的如此冠冕堂皇,咱老鍾算服了,如果我也有這本事,怎麽也混上總兵了,不至于迄今還是個遊擊将軍。”
乖官就轉首對瞪着眼睛看着他們的小野鎮幸說:“和泉守大人,就讓伊能小三郎以平戶城主的名義仕官大友家罷”
小野鎮幸頓時就長長吐了一口氣,正而重之地跪倒在地大禮參拜,要知道,這就表示着,此行不但給大友家買了五百門大筒,而且還緊緊拉攏住了明國的甯波八衛,這可是擁有上百鐵甲船的龐大勢力,一旦給了這伊能小三郎大義名分,甯波八衛這些鐵甲船和那些精銳武士就可以用大友家的名義出戰,面對島津和龍造寺的威脅,大友家終于可以真正地松一口氣了。
如此一來,想必道雪主公對于宗茂主公被閹割一事也會體諒罷大友殿下想必也不會責怪,唯一要擔心的就是高橋主膳大人,畢竟立花宗茂是高橋主膳的嫡長子……
他腦子裏面嗡嗡一片,這個把月來的各種壓抑,此刻終于算完全結束了,比起未來高橋紹運的威脅,這個結果真是天大的喜事。
這時候還沒什麽男兒膝下有黃金的說法,要再過幾十年後,魏忠賢上台,成了權傾天下的九千歲,那時候,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官,大多數的脊梁骨就已經斷掉了,這才有那有識之士喊出[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句話,可萬曆十年的時候,即便是在大明,跪拜也隻是表示尊敬的大禮節,更何況扶桑以跪坐爲主,跪拜更是和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并沒有後世理解的侮辱人活着低人一等的意思。
不過,乖官還是表現出了大明人的寬容大度,彎腰虛扶道:“和泉守快快請起……”
客氣了一番,衆人剛要坐定下來繼續談論正是,這時候,熱心與送妹子的立花玄賀領着一幫武士走了進來,剛一進來就滿臉喜色對鄭國蕃道:“鄭茂才,今日除夕,我家公主想請茂才一會,萬望茂才一定要答應。”說着,雙手垂膝彎腰低頭,伸手立花家一衆家臣武士也齊齊彎腰行禮。
那鍾離先是目瞪口呆,旁邊伊能小三郎靜齋趕緊湊到他耳邊低聲翻譯,這位将軍可是一條粗大腿,自己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鍾遊擊聽了小三郎的翻譯,臉上表情一陣抽搐,就嘿嘿低笑起來,對乖官擠眉弄眼低聲說道:“兄弟,還是你厲害,把人家老公閹成太監,人家還要請你去閨房一會,而且還是衆多家臣一起來邀請,哎呀這人長得俊就是不一樣啊哥哥我雖然覺得自己長得也還端正,可跟你一比,當真是什麽也不是了,真真是,羨煞旁人啊”
看他摸下巴那副猥亵表情,乖官忍不住,“鍾離哥哥,莫要亂說,我和人家那真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啊”
鍾離聞言,鬼祟地笑着,道:“咱也是聽過《說唐三藏西天取經》的,那裏頭講,[堕落千年難解釋,沉淪永世不翻身],兄弟,莫解釋,哥哥我懂,我懂的。”
乖官哭笑不得,闆着手指給他瞧,“我十三歲,十三歲啊”鍾離伸手拍了拍他,說:“過了今夜就是十四了,十四歲,在大戶人家,也該懂男女之事了,隻是要慎重,不能癡迷于此,等再過幾年身子長成了,你夜夜笙歌哥哥我也不攔你……”。
卧槽
乖官真是被他說的無語中。
“去罷去罷這兒有哥哥我呢今夜就别過來了,給自己的十四歲留一個美好的回憶,如果逮不着那聞人氏,說不準你還真要去扶桑暫避一時,人生哪兒能光郁悶卻沒有好日子呢話說哥哥我當年落草,也是因爲看不得一個小媳婦被人欺負,一怒殺人,不過,那天晚上,那小媳婦卻是摸到我家來,哥哥我也算是第一次嘗到了女人是啥滋味,不瞞你說,那小媳婦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家裏頭祖父曾經做過一任縣太爺的,後來敗落了,但到底還是官宦人家,真是……她敢于摸到我家來,卻不敢叫,咬着唇把聲音憋着的嬌俏模樣,那滋味,那容貌,哥哥我至今也忘不掉啊當年我好像也是十四歲……”
看他唠唠叨叨似乎有變成沉湎于回憶的老男人的迹象,乖官哭笑不得,心說怪不得整天想着娶個官宦人家小姐呢感情是有緣故的啊
這麽多人,乖官到底臉皮薄,還是鍾離推了他一把,大頭懵懂不知,跨步就跟在他身後,鍾遊擊一把拽住他,“你小子,老實呆着……”
“萬一人家起啥歹心要害少爺咋辦。”大頭有些愣頭愣腦,鍾離頓時好笑,“我說你小子,練武是一塊天才,謀算老子的雁翎刀的時候不是挺機靈的麽,怎麽這時候跟呆頭鵝似的,你家少爺要去做的事情你跟着不合适……”
“爲啥不合适?”大頭梗着腦袋。
鍾離一巴掌扇他腦袋,當然了,這是因爲沒殺氣,何況他這一路上跟大頭也算熟,大頭的雁翎刀還是訛詐的人家的,所以他這一巴掌才能順順利利地拍到大頭的頭上,“卧槽,你說爲啥?你跟去幹啥?準備給你家少爺推屁股啊再說,即便需要推屁股,這事兒也不能叫你一個書童幹啊怎麽也得是個嬌媚可人的小丫鬟什麽的……”
“啥是推屁股?”大頭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的好奇。
乖官已經漲紫了臉皮,實在聽不下去,抱頭就走,卧槽,我怎麽認識這麽流氓的家夥。
鍾遊擊嘿嘿笑着,“想知道啊?”大頭點頭,鍾離一伸手,說:“把雁翎刀還我,我就告訴你。”
大頭趕緊一把緊緊抱住雁翎刀,“我的,再說,俺也不稀罕什麽推屁股。”
作爲一個旁觀者,伊能靜齋和李玉甫看着這一大一小兩人鬥嘴,憋得十分之辛苦,幸好,小野鎮幸聽不懂明國話,不然他肯定要拔劍跟鍾離決鬥:你怎麽能如此描述鄭茂才和我家公主的行爲,太無禮了。
鄭乖官拔腿逃跑一般出了這大廳,後面立花家的家臣趕緊緊緊跟上,立花玄賀也準備跟過去的,卻被小野鎮幸叫住了,就低聲把剛才商量的事情說了,立花玄賀一聽,當即大喜,封一個城主算什麽,别說平戶城如今是松浦家的地盤,即便當真是從大友家割出去一個城那也是大大的劃算的啊
他忍不住以掌撫額,若不是因爲人多,說不準就要大笑起來,這是天大的好事啊
“我是在擔心高橋主膳大人。”小野鎮幸把擔憂說了出來,立花宗茂的親爹高橋紹運是大友雙壁之一,和立花道雪兩人一起作爲大友家的頂梁柱,若是知曉自己的兒子是被鄭茂才所閹割,肯定會爲兒子報複的,曆史上此人對立花宗茂暗中的幫助極大,可以說若不是高橋一直在暗中幫自己的兒子,立花宗茂是坐不住立花家家督的位置的。
可惜的是,和所有叛逆期的少年一樣,立花宗茂對老爹幾乎是不屑一顧,連後來高橋紹運爲了他戰死,他連眼淚都沒流一滴。
當然了,如今的扶桑島第一被閹割太監熊宗茂已經淪落到沒人問的地步了,估計此刻正因爲小**被大頭一刀攪爛而疼得滿頭大汗,說不準還翻來覆去打滾兒,不過,這和大家又有什麽關系呢如今大家關心的是鄭茂才和誾千代公主能不能成好事。
這時候,鄭茂才正站在立花誾千代的房間外頭。
這是一間琉球國味道很濃郁的房間,乖官就站在門口,身後是無數立花家的家臣,他就在猶豫,要不要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