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乖官心裏頭不害怕,那絕對是哄鬼的,不過害怕并不代表畏縮不前,就像是後世的恐怖電影,拍的越讓人膽戰心驚,看的人越多。
所以,這時候乖官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手緊緊攥着腰間村正的刀柄,隻覺得心似乎提到了嗓子眼兒,就好像玩《生化危機》走在長長的走廊裏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跳出一頭舔食者或者從被木闆釘死的窗戶伸出無數的僵屍之手……
島上風很大,嗚嗚地吹着,可乖官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髒跳動的聲音,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唇。試百戶胡立濤在星光下看見,這時候才覺得這位俊俏的小官像是個正常人,論文,十來歲就是秀才,聽說還做過很多脍炙人口的詩詞,論武,是劍法第一單赤霞的弟子,這樣的人,五百年怕才出一個罷讓人瞧見了忍不住就氣餒,人比人氣死人啊如今看他舉止,分明還是知道害怕的正常人,便忍不住在心底舒了一口氣。
一個人太優秀,地位太高,都會叫人敬而遠之,譬如古今的皇帝們,基本都要弄個佞臣在身邊,無他,沒人陪他玩罷了,佞臣不一定需要多大的本事,隻需要知道一點,皇帝也是人,别的不說,憑啥你們都可以嫖ji,皇帝就不能嫖ji呢所以佞臣将心比心,最能得到皇帝們的好感。
“鄭相公,不需擔心,我和手底下二十個弟兄,再不濟,搶個人質拖延時間還是能做到的,隻要拖到鍾離哥哥前來,數十條戰船,數百門佛郎機,一個齊射,就叫那玉蛟龍變成小泥鳅。”胡立濤就出言安慰他,“何況,這還是最壞的打算,若是順利,贖了人,咱們離開後頂多多花些時間,一樣能找到他們老營。”
乖官低聲幹笑了兩聲,旁邊大頭沒吭聲,隻是緊緊握住了刀柄。
前面路婁維大聲道:“小相公,請了。”
那些水手紛紛下船,這時候又從前面樹林中跑出無數的人,幫着把十六橹的長梭形快船給拖上了岸。
顔家來人越百人,而這些劃槳的水手加上後來接引,大約五百之數,頓時隐隐就把顔家給圍在中間,那路婁維在前頭一聲喊,乖官拍了拍試百戶胡立濤,衆人放他下來,他整了整衣裳,低聲說了一句相機行事,就往前頭走去。
衆人往樹林中走了一會兒,眼前赫然開朗,卻是其中被砍伐掉大量的樹木,然後搭成一座營地,削得尖尖的木料被繩子一根一根的綁縛得緊密豎起來,四周還有望樓,俨然就是一座城寨模樣。
而且這城寨是依峭壁而建,背後就是大海,沒有四面受敵的威脅,有一面面對海邊,似乎有一條秘密的水道,這種群島,沿島暗礁衆多,若不是土著,貿貿然登岸,必然有觸礁的危險。
靠海的那邊,似乎有數百人搭起無數的小帳篷,燃着無數的火堆,隐約有歌唱聲音傳來。
“這位頭領,那邊是些什麽人?”乖官走到那光頭大漢身邊裝憨,路婁維嘿嘿笑了兩聲,甕聲甕氣道:“那邊麽,當然是準備買佛朗機炮的日本人。”
“嗯?”乖官繼續裝憨,“莫不是,你家李船主不打算把佛朗機炮還給我們?我們可是帶着銀子的。”
路婁維頓時大笑起來,“小相公,你這話說的好笑,那銀子是交換你們顔家的家主還有幾百家丁的,跟佛朗機炮有一枚永樂通寶的關系麽?”
乖官哼了一聲,就來了一句很綠林的話,“聽說江湖上有個規矩,要錢不要命,要命不要錢,你家李船主真不愧有義薄雲天玉蛟龍的稱号啊要命也要錢。”
這話,諷刺味道十足,不過,落在路婁維耳中,卻是十分之暢快,他那獨特的甕甕嗓音大聲道:“我們那是替天行道,取些你們顔家的不義之算什麽,不怕告訴你,沒把你家顔老爺扔到海裏頭喂鲨魚,那還是我們大當家的仁慈,不欲多傷性命。”
其時《水浒》故事天下流傳,綠林朋友無一不是号稱替天行道,取的都是不義之财,你要不說這兩句口号,那你簡直不算是江湖朋友,這裏頭到底有多少真是替天行道取不義之财,那就是兩說了,這兩句話,實在跟ji院裏頭姑娘們所說的[奴,賣藝不賣身]有異曲同工之妙。。
那試百戶胡立濤頓時撲哧一聲就笑了,假作對乖官說話,道:“姑爺,小人平日賺了錢,就喜歡往青樓裏頭跑,這青樓裏頭的姑娘啊你給她個一兩銀子,她們都恨恨說[你當奴家是什麽人],你要給她十兩銀子,她們又羞答答說[奴家不是那種人],你要是拿出一百兩銀子,她們會情深意切對你說[奴家今晚就是你的人]……”
撲哧。
四周聽了這話的,一下全都笑了出來。
旁邊有個促狹鬼,湊趣就問:要是給一千兩銀子怎麽辦?
胡立濤頓時捏了個蘭花指,扭扭捏捏學着女人的嗓音道:“公子爺,你們幾個人?”
衆人先是一愣,沒想明白,可一轉眼,全明白了,連着幾個不遠處的海寇都忍不住,嘩一下笑了起來。
乖官聽了,無奈地微微搖頭,這可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激怒人家不是明智之舉啊怪不得這厮作爲鍾離鍾遊擊的老弟兄到現在才作個試百戶。
三當家路婁維滿臉鐵青,他是聽出來了,這話是諷刺他自稱替天行道這句話就跟ji寨裏頭的*子說的話一般不可信,不過,他哼了一聲,卻是沒發作,冷冷說了一句,“倒是跟你們姑爺一般,學的好口舌。”說完,就再不搭腔,叫了幾個海寇,低聲吩咐了幾句,那些海寇就往後散開把他們圍在中間。
“等着,我去通禀我家大頭目。”路婁維冷冷說了一句,就往那城寨中走去。
胡立濤微微吸了一口氣,就有些郁悶,這大光頭,居然沒發怒。他就往乖官身邊靠了靠,壓低了嗓音說:“鄭相公,要不,咱們現在就動手,我跟手底下兄弟們都帶的有火藥,隻要放一把大火,這木頭搭建的破寨子根本不經燒,到時候鍾離哥哥瞧見大火,定然就能尋到咱們,遠遠的放幾炮,保管這些海盜一哄而散。”
乖官聽了這話,頓時搖頭,這主意不妥,未免把人家幾十年的積年老賊想的太幼稚,甯波八衛的戰船雖然強大,可如今顔家還有兩百多人在對方手上,當下就低聲說了句不妥。
那胡立濤一聽,就把嗓音壓得更低,幾乎就隻有他們兩人聽見,“我說鄭相公,咱說句大不敬的話,顔家家主死在這兒多好,有鍾離哥哥撐腰,到時候顔家的家産還不是小相公你說了算……”
乖官汗毛一豎,不過,看看不遠處的顔老管家,也有些搖頭歎氣,果然,古今同理,顔家微微露出敗露之相,一個個都撲上來恨不得啃兩口,難道都要怪别人貪心,恐怕不見得。
話說到底,還是俗話所講那般,沒那麽大的頭,就别戴那麽大的帽子。顔家太肥了,家主不過一介秀才功名,小姐卻有浙江第一名媛閨秀的頭銜,這讓那些官宦人家如何看?恐怕整個浙江,無數人在等着看顔家的笑話罷甚至,等着看顔家敗落,正所謂,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朋,眼看他樓塌了。
他就歎了口氣,有時候,想想,自己的堅持實在有些無所謂,從自己身邊的單赤霞單叔,包括大頭,這一路上碰到的鍾遊擊,如今又是這位試百戶胡立濤,哪一個不是對顔家起了殺心,難道大家都是豺狼心性,隻有顔家才是正義的一方麽。
可是,話再說回來,他前世不過一個宅男,這殺伐決斷,粗粗一看,不過四個字而已,可他作爲一個受過平等教育的宅男,叫他無視數百人的性命,卻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那被俘的人裏頭也有五十個軍衛啊”乖官隻好找了另外一個說辭,旁邊胡立濤不屑,低聲說:“那些是錢倉千戶所的人,跟咱們大哥沒半點關系,死了也就死了,到時候報一個殉國,也有撫恤的。”
乖官語塞,半晌,微微搖頭,卻是不說話,旁邊胡立濤似乎早就知道會這般結果,也不驚訝,甚至沒吭聲。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啊”乖官歎氣,怪不得古來文人做反的,幾乎沒一個成事的,恐怕就是因爲不夠果決,不過,就像是前世自己看的《a計劃》裏頭成龍說的那般,你們**黨抛頭顱灑熱血做大事不拘小節,可我隻是個拘小節的普通人。
自己可不就是一個普通人麽起碼,讓自己看着數百人死光無動于衷,真是做不到啊
他正在心裏頭探讨大事和小節,英雄與普通人,這時候,從扶桑人聚集的那邊前前後後走過來十數人,爲首的是一個十四五歲穿着武将服的少女,那少女雪膚大眼,頭發緊緊綁在腦後,腰間挎着劍,怒氣沖沖往前頭走,後面七八個武士模樣的緊緊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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