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官聽了他的話,隻覺得渾身發冷,要知道,顔家光這趟過來就兩百來口,一句話,說殺就殺了,何況,還有落入海盜手上的兩三百口人,這一滅口,就是五百人,五百人啊
可他看鍾離的眼神,就知道,這是真動了殺心的,他也不傻,滅顔家的口對這一支龐大的艦隊大有好處,至于顔家的損失,這些軍戶們才不管,在軍衛眼中,這些海商們其實和海盜也沒多大區别,說實話,這已經無關乎對和錯,正義和邪惡,無非兩個字,利益。
可是,這是五百條活生生的人命啊這裏頭大部分也不過就是普通市民百姓,何至于此。
想到這兒,他手上一緊,緊緊攥住鍾離的指尖,“哥哥,我倒不是嫌髒手,我說實話,他顔家想連累我,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我家中有位兄長,和我情如兄弟一般,他是前閣老徐階最賞識的鄉黨,譽爲天下風雲麒麟兒……”
鍾離眼神一亮,“哦可是陳繼儒陳公子麽。”他素來仰慕文人,雖然不曉得世宗皇帝做的詩,但三吳名士的名字,那俱都是琅琅上口的。
“正是繼儒兄,他和南京各衙門主事都是能說得上話的,即便是徐國公府,也是能拉的上關系的。”
鍾離手臂肌肉一松,哦了一聲,心說能和南京守備徐國公府拉上關系,倒也不懼什麽人的,“如果這麽說,倒也有些妥當,不過……”
乖官趕緊加了一句,“而且,顔家的顔小姐,那是顔家家主顔大璋親自答應給我做妾的。”這句話是大殺器,鍾遊擊一聽,歎了口氣,那就是弟妹了,難不成還殺了弟妹一家,這也太混蛋了。
他似笑非笑,道:“還是兄弟這個讀書人想的周全,如此一來,顔家的家産以後還不都是兄弟你的。”
“哥哥放心,這趟出來,我怎麽也要我那個老丈人多掏二十萬兩出來。”乖官又加了一句,人不能光靠感情維持關系,即便和這位鍾遊擊再一見如故,這二十萬兩白銀說不要就不要,那未免有些笑談了。
“兄弟你這話說的,難道哥哥我像是很貪的那種人麽?”鍾離振振有辭,他和乖官是對眼,是一見如故,可二十萬兩銀子,就像是後世耳熟能詳的一句話所說的那樣[所謂忠誠,隻是背叛的代價不夠],這二十萬兩能造五艘兩千料的大福船,别說是貪官了,就算是大清官海瑞來了,說不準牙一咬,也把顔家給滅口了,二十萬兩啊可以給朝廷做多少事情啊反正這些海商的銀子也是賺的朝廷的。
正所謂,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
對,你看起來是不像貪污的人,可貪污起來,那可就不像人了。不過,這種玩笑話乖官沒敢說出口,畢竟古今審美不同,萬一人家一生氣……所以嘴賤要不得,禮法五星達人才是正途。
“哥哥這話說的,那是不把小弟當自己人了,說實話,我是很猶豫要不要納顔家小姐爲妾的,一來我年紀還小,這種事情根本還沒考慮,二來,他們家是商人,對我x後聲譽不好。不過,那顔家小姐仰慕我的才華,死皮賴臉的要嫁給我。”他故作羞澀模樣,心裏頭就說,顔小姐,抱歉了,你就厚臉皮一把罷我也是爲了你家好,厚臉皮總比你顔家死光光強罷
鍾離哈哈大笑起來,狠狠一拍他肩膀,“這話說的,也不差,哥哥我若是有女兒,那肯定也死皮賴臉纏着嫁給你。”
乖官汗顔,心說你連老婆都沒,房裏頭養個細皮嫩肉的兔子,哪兒來的女兒。
他幹笑了兩聲,又接着說道:“所以,我是一直想讓這老嶽父……”他幹脆臉老老,嶽父都叫上了,“讓老嶽父就把海上生意停了,說實話,兄弟我肚子裏頭也是有很多生财之道的,做什麽不賺錢,非得跑海,海上一來危險,二來總歸有海盜的嫌疑,名聲太難聽了,若是我的老師知道我納個海商家裏的小姐爲妾,怕是要罵我的。”。
這鍾遊擊揉着下巴,嗯了一聲,道:“這話有道理,别說你家老師那等人物,哥哥我都看不起這些跑海的,不過,我聽說顔家的小姐号稱浙江第一名媛閨秀,想必有傾城傾國之貌的,又聽說她還是青藤先生的學生,青藤先生癖好三寸小腳兒,這顔小姐想必也是纏的一雙好腳,哎呀想來閨房甚得趣兒的……”他說着說着就跑題了,揉着下巴頗有猥亵之感。
說了一半,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的不是青樓裏頭賣肉的小姐,而是自己這個兄弟未來的妾室、如夫人,當即尴尬得臉皮漲紫,把頭上的頭盔摘了拿在手上,另一隻手去撓頭,嘿嘿笑着道:“兄弟你千萬别見怪,哥哥我是個粗人,雖然仰慕兄弟你這樣的讀書人,但肚子裏頭當真貨色不多,何況我手底下也都是些丘八,跟他們混鬧慣了,說話卻是愈發流氓了。”
“哥哥那是真情流露。”乖官不吝與拍馬屁,“不過她倒是一雙天足,老嶽父打小寵愛,卻是不肯讓她受那等罪。”
鍾離頓時咂嘴,“唉呀可惜了,兄弟我和你說,這青藤先生總結的玩小腳兒的妙趣,當真有味道……”
看他說話,又有歪樓的迹象,乖官趕緊打斷了他的話頭,苦笑着說:“哥哥,這些都得好幾年以後呢”心裏頭補了一句,廢話,小腳兒裹在又臭又長的裹腳布裏頭,沒味道才是怪了,有味道很正常。
鍾遊擊這時候才想起,這位鄭兄弟目前十三歲,再過兩三天十四歲,自己和他說這個未免太早了,尴尬一笑,“是哥哥我疏忽了,咱們不談這個,不談這個。”
“嗯哥哥,咱們說正事兒。我打算,隻要把老嶽父贖回來,就讓他把這筆買賣的利潤都拿出來,總不好叫哥哥率衆白跑一趟,何況,如哥哥所說,如今巡撫大人和布政司大人鬥的厲害,顔家夾在中間也難,幹脆把海上的買賣停了算了。”
鍾離想了想,這次沒開口拒絕,就說:“要是顔家真和兄弟你結親,這海上生意未必不能繼續做下去……”他看乖官張嘴要說話,就擺手道:“兄弟你别急,聽哥哥我說,像是這種買賣,任何時候都有人做的,你不做,白白便宜了别人,我的意思呢把你老嶽父撈出來,以後就别讓他出來跑海了,在家裏頭享享清福,沒事修橋鋪路,做一做大善人,生意交給下面的人做,最好是外姓的人,到時候就算出了什麽問題,也可以壁虎斷尾,不傷筋骨。”
這話算是老成謀國之舉,可見鍾離還是重視鄭國蕃的,普通人,怎肯說出這番話來,乖官心裏頭明白,很是感激,就彎腰一諾,“我替老嶽父先多謝哥哥了。”
這次,鍾離倒是生受了他的大禮,呵呵笑道:“這禮我就生受了,兄弟,你放心,這一趟五百門佛朗機炮的利潤,起碼有五十萬兩之巨,即便顔家上下打點,也要有三十萬的純利,到時候就讓他拿四十萬出來,他顔家掏銀子,我大明甯波、鎮海、定海、觀海、昌國、門山、石浦、爵溪八衛艦隊就保他的安全。”
“何不把顔老管家請來說話。”乖官就想叫顔幹老管家來,這二十萬兩白銀他空口白牙答應了不算啊最後還得顔家自己決定,要是顔家不願意,那自己也盡力了,所謂盡人事聽天命,心裏頭也不愧疚。
鍾離也覺得,自己和乖官說的興奮,最後還得看顔家,自己這位兄弟雖然是要娶顔家的小姐爲妾,但那是日後,自己兄弟講人情,不代表顔家就肯定肯掏銀子,話,還是說在明處比較好,于是就點了點頭。
乖官就叫大頭去請顔老管家來,大頭答應去了,猶自不忘緊緊抱着剛敲竹杠敲來的雁翎刀,看得乖官搖頭,鍾離失笑,兩人攜手,真個好兄弟一般,隻是這身高年歲未免相差太大,回到船艙,鍾遊擊寵愛的小芙蓉嫣然一笑,“老爺,小老爺……”就給二人煮了茶,兩人捧着茶盞慢慢吃茶。
半個時辰後,顔老管家來了,一進船艙,乖官忙放下茶盞,搶着就先把話說了,老管家聽他突然改口稱老嶽父,心裏頭打了一個突,但他積年老賊,表面上卻是一點兒都看不出異樣來。又聽說出那信裏頭的藏頭詩,把鄭小相公也扯了進來,頓時就老臉一紅,心知肚明,大約是小姐那檔子事情,當然,估計人家也知道,但是這話不能說出來,說出來,未免太傷雙方的情面。
“老管家,我的意思就是,我替老嶽父做主,連這趟去贖人的銀子一起,拿四十萬銀子出來……”
這四十萬,就相當于顔家一個銅錢也不賺了,還倒貼進去二十幾萬,但是,所謂聽話要聽音,他從乖官話裏頭已經聽出來了,蔡巡撫怕是要拿顔家作替死鬼,眼前的鍾遊擊也垂涎現銀子,如果不肯,别說是救人了,就眼下,顔家覆滅也不過頃刻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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