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官說顔清薇欠調教,然後,輕描淡寫,伸出右手,手指修長,白皙如玉,一揮之下,[啪]一聲清脆的聲音。
客廳裏頭所有人全是一愣,眼看着,那位一身雪裏梅花打扮的顔小姐臉頰上就浮現出五條手指印子,一條不少。
顔清薇慢慢瞪大了眼睛,捂着臉頰不敢置信,良久,這才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地痛,“你……你打我?”
被鄭家馬夫王虎緊緊拽住的何馬象臉色坍塌,心裏頭哀歎,完蛋了,這下鄭相公還如何給小姐做夫婿,小姐一下子就把未來的公公、姨奶奶……所有一家子,全部得罪了一個幹淨,鄭小相公這個巴掌怕是把情份給打得一幹二淨了。他想着,忍不住沮喪,耷拉着腦袋滿臉的晦氣之色。
“打你?”乖官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上天人合一,後世俗稱斷掌,據說釋迦摩尼就是這種掌紋,又說諸葛亮也是,且雙掌俱斷稱之爲天絕,又說武則天也是雙手天絕,後世章子怡小姐也是。這種掌紋傳說很多,譬如有王者之氣,天生聰慧,有野心有決斷等等,後世認爲是返祖現象,大多是弱智,但又認爲一部分高官是斷掌,斷掌爲高官者比普通掌紋比例高,從掌紋學來說,斷掌者一般人生較爲精彩。
民間也傳說這種掌紋出手重,一巴掌會打死人,乖官看着自己手掌上的掌紋,再看看捂着臉頰的顔清薇,就歎氣說:“所以我說你讀書讀壞了腦子啊其實打你真的輕了,如果我把這封信和你這個人一起往上頭一交,譬如浙江布政司使,或者,交給南京都察院,你說說,别人會認爲我鄭家和你顔家是一路的麽?
顔清薇聞言嬌軀一顫,頓時臉色就一片慘白,愈發襯托出她臉上那個巴掌印子,又紅又腫。
“小倩,還記得我在天津上船罵人的話麽?”乖官問身邊的小丫鬟,小丫鬟的心情宛如驚濤駭浪一般,一會兒沖上二十幾張的高空,一會兒又甩到浪頭下面,當真是說不出的刺激,已經有些悲喜不分了,聽了少爺的話,這才回過神來,喃喃道:“莫裝逼,裝逼遭雷劈,莫裝純,裝純被人輪……”
說了一半,這才醒悟,這話……太龌龊了,當下臉上臊紅了一片,使勁兒抽手,乖官卻緊緊抓住她的手,怎麽也抽不出來,隻好低下頭去,下巴壓在胸前微微一道溝溝前,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
這一大家子,聽到過乖官罵人的還且罷了,沒聽到過了,這時候都是一臉尴尬,尤以乖官的姨母艾梅娘爲甚。
乖官卻渾然不在意,就對跟前的顔清薇說:“有些才情的人,總覺得自己很厲害,譬如你家老師青藤先生,實際上不過裝逼,而且他更不懂任何裝逼在實力面前,屁都不是,所以,當年胡憲台死後,他頓時裝逼不成變傻*,就像是現在的你……”
這話真真難聽,尤其客廳裏頭還不少女人,上頭鄭連城已經一疊聲咳嗽起來,倒不是肺病的毛病,而是用來提醒兒子,這話,不合你這個秀才公來說的。
顔清薇被他一連串的****給弄得滿臉通紅,要知道她情緒變化太快,已經有些喜怒無常了,這時候再被乖官一刺激,當下就跳腳了,“你……你居然這樣說我的老師。”
“看看,這就是一個即将家破人亡的小姐應該的态度麽?”乖官拿眼角掃了她一眼,“說你是……”上頭鄭連城一跺腳,咳嗽聲音已經要沖破屋頂了。
這些話的确不好聽,太粗俗了,他也不願意去說,可是,當真就是顔小姐的真實寫照,不過老爹都快把心肺給咳出來了,他隻好作罷,哼了一聲,“不承認?這個天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的老師整天一副天老大地老2他老三的态度,他有才學,我承認,但你覺得整個官場誰能忍他?他又不是皇帝,皇帝才天老大地老2,我說他裝那個什麽,難道說錯了?”。
一旁的陳繼儒有點吃不消他這番話,要知道這位也是個禮法的叛逆者,就不服氣說:“鳳璋,話不能這麽說……”旁邊董其昌拉了他一把,陳繼儒被一拉,先不說自己被鄭國蕃反駁,自己好像也是站在那位顔小姐對面的,這話說出來,豈不是給顔小姐洗地,當下幹咳了一聲,硬生生把後頭的話給咽了回去。
“好的不學你非要學你神經病的老師,我知道你也有點才學,但再如何,也改變不了你身爲女人的事實,當今皇太後都沒你眼光高傲,你比皇太後還高貴?别瞪眼睛,這是大明朝,沒有聖神皇帝武則天,沒有獻明肅皇後劉娥,也沒有替父從軍花木蘭,你天大的本事,嫁了人,也是個生孩子的命,知道麽,人家就借你一個肚皮裝一裝孩子罷了,若生個男的,還算你運氣,若生個女的,你……”
“别說了。”顔清薇嘶聲呐喊,然後一下蹲在地上,抱着頭,嗚嗚咽咽哭了起來,旁邊的陳繼儒忍不住吐了吐舌頭,從袖中伸出手指對乖官比了比,意思是說,鳳璋你行,罵起人來一套一套的,比哥哥我還厲害。
而鄭家的這些下人們,雖然也覺得自家少爺說的話如此之粗俗,真真不合少爺秀才的身份,可聽起來當真暢快得緊,就好像大冬天喝了一杯熱過的酒,一道火線就從喉部竄入腹部,那真是舒坦,門口拽着何馬象的馬夫王虎忍不住叫好,“少爺,說的好,真說到小人們的心坎兒裏頭去了。”
攙扶着艾梅娘的慕顔慕團子也伸出肥嘟嘟的雙手一陣兒拍,臉上全是笑,見眉不見眼的,“少爺,說的好棒……”
艾梅娘臉色通紅,心說乖官哪兒學來這些混賬話,看身邊小丫頭跳腳鼓掌,就狠狠白了她一眼,“慕顔,閉上嘴。”小丫頭被姨奶奶打斷了話頭,趕緊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看顔小姐蹲下身子抽泣,乖官明知道在人家傷口撒鹽是不道德的,但有些話,卻是必須說的,既然動手了,就要徹底把這位的臭脾氣給扭過來,“女孩子自尊自愛,不是不可以,但首先你要确定,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唐朝宰相房玄齡的老婆奇妒,甯願喝唐太宗賜下的毒酒也不準丈夫收下太宗賜的美人,結果太宗賜予的毒酒隻不過是醋,留下吃醋的千古佳話……”
這個,董其昌和陳繼儒都知道了,載于《隋唐嘉話》,不過别人不知道啊尤其那些下人,頓時又覺得自家少爺真是博學。
“這位被唐太宗稱之爲[我見尚畏,況玄齡乎]的吃醋夫人可謂偉亦,皇帝也不怕,但你要知道,房夫人乃是範陽盧氏出身,身後的娘家勢力龐大無比,連皇帝也奈何不得。實力,運氣,缺一不可,你若嫁個官員日後飛黃騰達了,當今皇帝賜幾個美人,你學房夫人,學得來麽?皇帝賜死,你真敢抗拒麽?就算你敢抗拒,你嫁的那位敢于抗拒麽?惹得皇帝發怒,要滅你顔家滿門,你們顔家雖然甯波首屈一指,和唐朝範陽盧氏比起來又如何呢?”
“我敬重自尊自愛的女孩子,不過呢不掂量自己的實力,不掂量自己的運氣,那就不叫自尊自愛,而叫傻……”他差點兒脫口而出,嘿嘿笑了兩聲,“反正就那個意思,顔小姐你這麽聰明,應該明白了。”
旁邊董其昌和陳繼儒真是對這位鳳璋賢弟佩服得要死,這些話張嘴就來,引經據典,說的還煞有其事,沒看見旁邊那些下人們眼珠子都差點兒蹦出來麽,看自家少爺的眼神就跟看廟子裏頭的菩薩差不多,全是崇敬。
蹲在地上抱頭大哭的顔小姐哭了一會兒,慢慢站起來,眼睛腫的跟桃子似的,眼神也有些渙散,低聲喃喃:“那,我要怎麽辦?”
“顔小姐,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我幫你,是情分,不幫,還是情分,把你連人帶信送到都察院衙門才是本分。”乖官好整以暇,緊緊拽住小倩的手,怕小倩一時間心軟,又撲過去,就把她往自己身邊又拽了拽,手上使勁在手掌内握着的小手上一陣兒捏,小倩低着頭,更不敢擡頭了。。
顔小姐使勁兒吸了吸鼻子,窕窕走到乖官姨母跟前,紅着眼圈兒跪下道歉,艾梅娘趕緊一伸手把人家拽起來,這個禮節可不好受,受了,說不準就要讓自己的姨侄給人家去幫忙,她一個婦道人家,這點小心思還是有的。
被艾梅娘拽起來,顔小姐也沒勉強,又到了鄭連城跟前,跪下後低聲請鄭家叔叔原諒,說侄女家中突逢大變,一時心慌撩亂,口不擇言,請鄭家叔叔原諒雲雲。
看顔小姐給自己姨母和父親道歉完,他就對何馬象說:“何馬象,把你家小姐帶回去,然後送兩萬五千兩現銀過來,記得,讓你家老管家親自來。”
何馬象先是一怔,接着就是狂喜,鄭小相公這是……答應了?
他使勁兒一掙,正好王虎拽了他半天看他沒動靜也沒入神,就被他掙開了,然後撲過去跪在乖官跟前,“小老爺,您真答應去那霸救我家老爺?”
單赤霞一愣,嗯?爲何少爺要答應?就擡眼看去拿眼神詢問,乖官點頭示意我自有數,安慰了何馬象幾句,打發了何馬象和顔小姐走,顔小姐一步一個回頭,顯然一身傲骨和清高被乖官折磨了一個**疊起,就像是淋了雨的麻雀一般,不敢炸翅兒了。
何馬象領着顔小姐走後,大頭首先忍不住,就問:“少爺,爲啥要救他家人,哼敢威脅俺們,要不俺和俺爹去顔家把他們都……”乖官走過去啪一巴掌扇在他後腦脖子上,“叫你亂說話,歲數屁大一點兒,膽子到不小,凡是要多動腦子。”
大頭捂着腦袋,低聲說:“俺平時動腦子的,老爺不是常說俺越來越聰明了,隻是剛才被那顔小姐氣狠了……”
“乖官。”艾梅娘走過來,一臉的擔心,要知道這畢竟不是什麽小事情,又是浙江巡撫又是南京守備太監的,她再如何,也不過是個小京官的秀才兒子的正頭娘子,心裏頭慌張是很正常的,何況這一張嘴就是兩萬五千兩銀子,她聽着就慌,她的公公一輩子京官也沒攢幾個銀子,這兩萬五千兩,真真是吓死人了。
“姨母,我自有數的。”他說着就悄悄對陳繼儒和董其昌使了個眼色,董陳兩位心領神會,頓時齊齊點頭,“艾姨媽不須擔心,這事情說大也不大,倒是有把握的。”
所謂人等名兒樹的影兒,乖官本事再如何,那是艾梅娘的姨侄,别說如今十幾歲,就算再過十年,先天上還是弱幾分,總歸還是她的孩子,而董陳兩位就不一樣了,像是陳繼儒,八歲就得享大名,天下皆知,董其昌更是南京鄉試亞元,也算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名士,兩人年紀又大,自然讓人以爲做事老成。
因此艾梅娘聽了這兩位保證,倒是一顆心兒落回肚裏去,柔荑輕拍粉胸,“這樣就好,乖官,姨媽也不指着你發橫财,咱們慢慢來,你現在還小,總有一天能考舉人中進士的,那什麽去琉球國,太危險了,聽姨**,别去好不好。”她終究還是放心不下這自幼看着長大的姨侄,就柔聲哀求他不要去冒險。
乖官心裏頭微微一動,也有些感動,就說:“姨母,放心好了,那什麽玉蛟龍也是當年五峰船主的手下,單叔以前也是曉得此人的,倒也是個講承諾的漢子,不然如何管得住手底下上千号人。”單赤霞一愣,接着連連點頭,“姨太太放心,老單拿性命擔保,那人當初我見過,在五峰船主手下的時候就小有俠名,這些做海盜的,也是求财,不至于要錢又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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