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厮曆史上當官一有風吹草動立馬兒告老還鄉,等事态平息了複出,眼光很好,也不肯站隊,當然不站隊的下場就是左黨看你不順眼,右黨看你也不順眼,最後被人黑了一把,數百個秀才把董家一把火燒了個一幹二淨,還被人寫成話本《民抄董宦事實》,頓時名聲狼藉。
這也從側面看出明朝讀書人的[破靴陣]是多麽的厲害,要知道董其昌官位不可謂不大,光祿大夫、太子太保、禮部尚書,死後還谥[文敏],谥号裏頭有[文]和[武]兩個字的,那都是頂尖兒一等一的谥号,不是當代最頂尖的人物絕對得不到這樣的谥号。
可老董被燒了一個家徒四壁,卻也隻好捏着鼻子認慫,最後的結果是都察院右佥都禦史巡撫說:諸生一時義氣,姑與維新,免其查究,合行曉谕。
好了,把朝廷禮部尚書的家都給燒了,舉個例子,後世,有幾百個大學生把文化部部長兼中宣部部長的家燒了,然後拍拍屁股走人,政府不疼不癢說了兩句:哎呀!學生們也是年輕不懂事嘛!這事兒就算了罷!大家裝沒發生就好。
這種事情,乖官現如今也算看得很清楚,看看那些讀書人勢無忌憚編排内閣次輔和其老婆的黃色笑話就可見一斑了,在大明朝,你哪怕得罪了皇帝都不要緊,但是兩種人不要得罪,一,閹黨,太監們發起狠來,後果是很嚴重的。二,清流,也就是俗謂輿論,明朝的輿論是什麽呢!就是廣大的文人士子,把這種人弄火起來,下場或許比得罪閹黨還嚴重。
像是陳繼儒,就是屬于輿論的中堅份子,尤其這厮一輩子不當官,他說的話,别人讀書人下意識就要多信幾分,别看他整天罵天罵地罵娘,照樣無數文人士子把他的言行奉爲圭臬。
除非乖官手上掌握着一支和錦衣衛或者東廠一樣恐怖的勢力,不然,這些人暫時是得罪不起的,大家都是文人嘛!有來有往,互相諷刺隐射兩句倒是沒關系的,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可以理解。
所以乖官笑着對陳**拱手道:“陳賢兄,得罪了。”占了人家便宜打了人家的臉,再送人家一個梯子好下樓,這才是一等一的打臉衆。陳繼儒再怎麽說也是一個名士,不好當真如潑婦一般,看他拱手道歉,臉色雖然僵硬,卻也哼了一聲,擡手回禮。
“小倩,貴客臨門,怎麽不去煮茶。”乖官招呼董其昌一行人,小倩看自家少爺占了上風,到底也是被顔清薇熏陶出來的,又随着顔清薇參加過不少的詩會,見識過不少的世面,脆脆地答應了一聲,翻身去搬來水瓯,拿一個小銅壺裝了水放在不遠處爐子上燒了,又搬出茶盤,細細地把茶壺茶杯洗了一遍。
乖官請衆人在劍廬,其實也就是竹子搭的茅草屋外頭的石桌子旁坐下,那位蘇州府的名妓曹鴛鴦還有點兒畏懼乖官所說的話,這時候的因果學說還是很流行的,幾十年後一代理學大家黃道周寫了一本《節寰袁公傳》,主角是大司馬袁可立,作爲一代儒家大師的黃道周在書裏頭煞有其事振振有辭說袁可立的老娘懷孕的時候看見鯉魚躍龍門,所以生下的兒子天資聰穎,又說袁可立小時候數有異兆,曾見到小鬼在他院子裏頭稱呼他爲尚書爺爺,他小小年紀自己也數度把自己日後當官的曆程寫下來說給人聽。
一代儒家大師,著書立說,立德、立功、立言,居然就在書裏頭宣揚這個,不知道的,還以爲自己在看重生穿越文,可想而知明末佛家因果學說的盛行到了什麽地步。。
小倩到底才十四歲,心腸軟,看這位曹小姐對自家少爺躲躲閃閃的,不由就對她說:“這位姐姐,我家少爺是逗你玩兒呢!陽明先生一代大儒不也是被人說和尚投胎麽,我家少爺是不是菩薩投胎不好說,但肯定看人是穿衣裳的,你看小倩……”
她說着,放下手上的茶杯,走了兩步,原地轉了兩個圈子,翠綠色蜀錦撒花裙宛如一朵碧蓮就旋開了,沖着乖官喊了一聲,“少爺。”乖官擡頭,清俊的臉上微微露出笑,沒說話。
小倩這才走回曹鴛鴦身邊,“曹小姐,你看是不是,我家少爺眼神清澈着哩。”
曹鴛鴦被她這麽一說,再仔細看看乖官,乖官沖她一樂,把她吓唬了一跳,不過果然如小倩所說那樣,眼神中沒有一絲兒猥瑣,她想了想,也覺得自己有點想的太多,但依然還有些怕,不過,轉瞬間又想,即便他是菩薩入胎,那也要有公德心,要利樂一切有情衆生罷!
自己給自己安慰,她猶猶豫豫,這才把捂在胸前的雙手放了下來,旁邊乖官就笑,果然女孩子是最好哄騙的。
曹鴛鴦作爲江南名妓,自覺從來沒有如此失态過,因此對小倩滿心感激,覺得這個小丫鬟頗爲嬌癡,實在可愛得緊,忍不住就一手拽着小倩一手在自己身上尋摸,可惜,她今兒是男子道裝打扮,手镯子金簪子什麽的一樣也無,摸了半天,白皙的臉上一片粉紅,尴尬放了手,低聲說:“小倩妹妹,你我一見如故,姐姐我今天居然什麽都沒帶,真是失了禮數,趕明兒一定補上給妹妹的見面禮。”
小倩輕笑,她作爲癡呆文婦顔清薇的前貼身丫鬟,這待人接物的本事也是有的,“姐姐忒客氣,小倩如何敢當……哎呀!水開了,姐姐請坐,小倩要去煮茶。”
看着這個嬌癡的小丫鬟一朵雲一般飄去,曹鴛鴦覺得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十三四歲時候的影子,忍不住就說,“鄭相公,你卻是好福氣,有小倩這種知冷知熱的貼心丫鬟。”
她這是将心比心拿别人當自己看,乖官笑了笑,這些日子來小倩把他身邊的事情做的是妥妥帖帖,實在熨心得很,跟以前大頭真真是沒法比,這讀書人果然是要用紅袖添香夜讀書,用個大老爺們,總歸不對味兒。
這時候小倩端了水過來,拿水在茶盤裏頭一澆,燙了杯子,這才把煮好的茶倒進杯子裏頭,請兩位相公飲茶,又柔柔笑着親手送了一杯到曹鴛鴦手上,曹鴛鴦接過來,愈發覺得這小丫鬟貼心。
陳繼儒嘗了嘗,眉頭一皺,說:“水不好。”然後就放下茶杯在石桌子上,董其昌皺眉苦笑,想必是深知這位陳賢弟的脾氣,乖官看着他,心說,卧槽,你還真挑剔,請你喝茶還唧唧歪歪的,要是讓你喝後世的漂白水,你豈不是要一頭撞死。
這時候大戶人家吃用的用水,是花錢來買的,專門有挑水的水夫走街串巷賣,相當于後世賣灌裝礦泉水的公司,而乖官用的水就是這裏原本就有的井裏頭打上來的,由于井在海邊,海水倒灌之下,水當然會有點苦有點鹹。
泥馬,你大名士就是大爺啊!譜兒真大,我家小倩煮的茶你還嫌東嫌西的,乖官心說不喝拉倒,反而拉着小倩的手說:“小倩,以後再有讀書人來拜訪,你就不要煮茶了,省得累了你的雙手。”說着,拽着小倩的雙手撫摸,一副舍不得的樣子。
小倩明知道自家少爺這是借她來抽那位陳公子的臉,但被少爺這麽在手上撫摸,依然一陣兒臉熱臉燒,低下頭去蚊子哼哼一般嗯了兩聲。
這一巴掌打得陳繼儒滿頭金星,要命的是,作爲以愛花人自诩的他,還不能起身反駁,人家說的是心疼小美女丫鬟的雙手,又沒指名道姓說他陳繼儒,他要是跳起來說話,豈不是硬要把黃泥塞進褲裆裏麽,而且未免有不憐香惜玉的嫌疑,徒叫人齒冷。
董其昌咳了兩聲,心中抱怨,心說我今兒就是和稀泥的命,哎呀!這陳賢弟……他喝了兩口茶,把茶杯放下,笑着問:“鄭賢弟,最近可有什麽絕妙詞話問世啊!可否讓我一睹爲快。”
陳繼儒被乖官連續打臉,總想找回場子來,拿起石桌子上頭的《小戴禮記》,哼了兩聲,說:“玄宰兄,人家一心功名,正在苦讀禮記,如何有什麽詞話。”
這話說的也沒錯,一個醉心功名的人,自然是要苦讀聖賢書了,而詞話唱本,包括詩詞歌賦,未免都是小道,就好比後世重點高中的快班學生,看的肯定是習題,哪裏有時間去看金庸的武俠小說。
可惜,這話對鄭國蕃不管用,他肚子裏頭的閑書以百萬卷論,明人的書麽,看不看就那麽一回事,倒是看看所謂大儒、大家的大著作,仔細咀嚼之下,咦!原來古人作學問有時候也很扯淡啊!
ps:晚些還有一更,兩更到月底,立據爲證。順便對一些讀者說一下,咱的風格就是扯淡型的。譬如說前頭寫的頂上恩主老公公,或許有人看完一笑,覺得咱是胡扯,但咱的确是從《明史》和很多明人筆記裏頭考據出來明朝讀書人喜歡頂。如果我的書你看了不舒服,證明這不是你的菜,有人喜歡甜有人喜歡辣,口味不一樣,咱們好聚好散,就不要謾罵了,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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