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看顔小姐甩臉子給自己看,頓時也就毛了,左手按在腰間村正劍柄上,手指緊了一緊,嘴上冷笑了一聲,“看來我真是自作多情了,上趕着巴巴地跑過來,卻不想多此一舉,熱臉兒貼你顔小姐的冷屁股……”
他這句熱臉兒貼你顔小姐的冷屁股,聽得顔清薇又羞又惱,隻覺得臉上一陣陣的燒熱,一顆心噗通噗通亂跳,但她素來聰慧,隐約聽出乖官這話裏頭有話,似乎是有什麽緣故的,隻是,聽他話說得難聽,拉不下臉來,一時間,臉色忽青忽白,倒似生了病一般。
“不過,顔小姐,雖然你的老師是青藤先生,書還是要多讀,才能學會如何做人,我且來指點你一篇,先讀一讀《史記.廉頗蔺相如列傳》罷!”乖官這口舌,标準的讀書人口舌,拐着彎兒,罵了顔小姐。
乖官說得痛快,一時間,倒有曹阿瞞劍履上殿的快感,何謂劍履上殿,也就是不脫鞋子佩戴寶劍去見君主,這也是扶桑國自诩[禮樂漢君臣]的緣故,你看我們扶桑,進屋子要脫鞋,解下佩劍,這正是漢家禮儀啊!
而乖官這時候就找到了劍履上殿的快感,就好像後世《精武門》電影裏頭陳真穿着皮鞋踩進了虹口道場,看起來平淡無奇,實際上這一巴掌打臉打的厲害。
顔清薇先是一怔,看《廉頗蔺相如列傳》?這是什麽意思?
他按着村正劍柄,仰首挺胸踱步出門,顔小姐看着他背影,明知道他不過十三歲,可看他走路的架勢,分明就是堂堂開疆僻壤的大将軍氣度。他走到門口,頓了一下,緩緩轉過身來,而這時候,聰慧的顔小姐才把那一句廉頗蔺相如列傳給弄明白是什麽意思。
這《廉頗蔺相如列傳》裏頭廉頗罵蔺相如是這樣罵的:蔺相如隻不過一個賤人罷了,有什麽資格跟我同殿爲臣。
當然,後來的結尾是廉頗負荊請罪,對蔺相如自稱[鄙賤之人],意思就是[唉呀!我才是真正的賤人],這就是著名的将相和的故事,乖官讓顔小姐去看廉頗蔺相如列傳的意思就是:你瞧不起我,說實話我也瞧不起你,廉頗不是罵蔺相如是賤人麽?咱們走着瞧,誰是賤人,要到最後才知道,笑到最後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而另外一個麽,就是賤人喽!
搞明白了乖官的意思,顔小姐一張俏臉又青又紅,被羞辱得眼淚都要下來了,隻見得玉腮墳起不停,真真是咬牙切齒,在心裏頭罵到:這個臭小子,罵人這麽歹毒,拐着彎兒罵我是賤人。
“鄭-國-蕃。”顔清薇從牙齒間蹦出乖官的名字,“别自以爲有才,就很了不起,我……我跟你沒完。”
得,罵了你半天,你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啊!還浙江第一名媛閨秀,青藤先生的女弟子,切!老老實實看你的才子佳人瓊瑤派的書去罷!
他哼了一聲,不搭理顔小姐的話頭,隻是把自己前來的目的說了,“我探得那市舶提舉司侯提舉打算勾結什麽海盜王來尋你們顔家的麻煩,言盡于此,顔小姐,告辭了。”說完,扭頭就走。
顔小姐聽了這話,先是一愣,市舶提舉司?侯提舉?海盜王?
正在發呆尋思,結果拐角又傳來乖官低聲自言自語的抱怨聲音,“癡呆文婦,真真是不可理喻的生物。”
這話一傳入顔清薇耳中,頓時,強忍住的眼淚滾滾就下來了,大聲對着外頭喊道:“鄭國蕃,你這個不要臉的無賴。”
乖官一邊走一邊搖頭,心說文青真是一種病啊!而且這種病還無藥可醫。
正在這時候,就聽見有個蒼老嘶啞的聲音說道:“鄭少爺,請留步。”。
乖官擡眼一看,在拐角處說話的可不就是顔府的老管家顔幹,看他樣子,估計在一邊聽牆角聽了好一會兒了,忍不住腹诽,真是跟顔大璋一般,老狐狸。
“老管家,有禮了。”乖官深施一禮,不管如何,當初在天津衛,自己一家是得了顔大璋和這位顔老管家的關照的,這個禮數不能缺。
顔老管家咳嗽了兩聲,臉上堆起笑來,“昨天突感風寒,沒出來迎鄭少爺,倒是老奴的失禮了。”他自稱老奴,姿态放的極低下了,自然是因爲聽到了那個侯提舉勾結海盜王的話,心裏面忍不住咯噔一下,心說這次老爺做的買賣潑天一般大,萬一真要是……
他忍不住就打了一個寒噤,不敢往下細想。
“方才鄭少爺說什麽海盜王?可能仔細說與老奴聽麽?”顔老管家人情曆練,世情通達,這時候可不敢怠慢,要知道,瓊樓玉宇,坍塌也隻在頃刻之間,就好像唱詞裏面唱的[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榻了]
乖官本來就是來報信兒的,不過正好碰到癡呆文婦顔小姐,兩個人嗆起火來。這時候既然顔老管家問起來,他自然就把在保國寺聽到侯小白說的這番話給說了出來。
顔老管家一聽李玉甫三個字,眼角頓時一抽,倒吸了一口涼氣,“海閻王?”
鄭乖官眼眉一挑,心說你這老頭早點兒出來,不是就沒那麽多廢話了麽,他對顔大璋這老狐狸總覺得是欠人家一個人情的,所以,還是想幫一幫顔家的。
“老管家,顔伯父到哪兒去了?可能說與我聽麽?”乖官就問老管家,心說我别的忙幫不上,幫你出點主意,那還是夠格的罷!
顔老管家皺了皺眉頭,左眉裏頭兩根壽毫一陣輕動,嘴皮子一陣兒哆嗦,半晌,還是沒冒出來一句話,乖官在旁邊看了,明白了,哦!這生意恐怕大得很,不合适說給我這個外人聽。
既然老管家不說,乖官覺得咱就别湊那個熱鬧了,熱臉兒貼冷屁股一點兒也不好玩,所以,他拱了拱手,“既如此,我就告辭了,日後若有什麽需要國蕃之處,老管家隻管開口。”
這話呢!說的漂亮而已,乖官心說我那點兒家底子,扒開來熬油也不夠你們顔家一丁點兒的,我跟你客氣客氣,你可千萬别當真啊!這麽大消息我巴巴跑來告訴你們,仁至義盡了啊!
他說完就走,結果裏頭顔小姐騰騰騰快步走出來,淚眼婆娑指着他,“你這小賊,羞辱了人就想走?”
卧槽,文青發病了,惹不起,趕緊走人。他不敢搭腔,快步往院子外頭走去,走到院牆拱門這兒,頑心突起,轉臉對顔小姐做了個鬼臉兒,“お嬢様,さよなら。”
這句話意思就是大小姐,撒由那拉。但這裏絕不是什麽再見的意思,而是永别,再也不見。
當然了,估計顔小姐又要聽不懂,被乖官隐射,罵了還是白罵,隻好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
看顔小姐鐵青着臉蛋,兩條淚痕在臉頰上劃過,乖官說完了,趕緊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還得意,當年爲了玩遊戲去捧着字典學日語,到底還是沒有忘記了,孔夫子說知之者不如好之者,果然還是有道理的呀!
他在心裏頭把一身白绫的顔小姐給換了一身女仆裝,然後用意念想象出顔小姐跪在門口微笑着喊[ご主人様,お帰りなさいませ],忍不住嘿嘿笑,這就是阿q精神戰勝法了,咱們好歹也算熟人,你罵了我我也下不去手,不過呢!我腦海裏頭把你想象成女仆總可以罷!
把顔小姐在腦海深處調教了一番,好極了,念頭通達了,我不跟你一個小女子計較,回家數銀子去了。
他出了顔府,門房顔辛離看見他出來,趕緊迎上去,“小相公,您這是走了?”
乖官點了點頭,顔辛離趕緊使人把他的小白馬牽過來,帶到他跟前,笑着把缰繩遞給他,“小相公,咱家老爺雖然不在家,可小姐也可以陪您一起吃個飯什麽的。”。
這話,是拿他不當外人的,可乖官聽不得,心說我跟你家小姐吃飯,别是她把我吃了。
笑了笑,他翻身上馬,對顔辛離點頭示意,雙腿一夾馬腹,小白馬潑刺刺跑了出去。
等回到桃花塢,已是下午,在鄭家大門口,一個滿臉憨笑的漢子迎了上來,“少爺,您回來了。”這是鄭家新買的四個男仆中的一個,名喚王虎,懂得一點兒伺候馬的本事,單赤霞幹脆就讓他專門做馬夫,以後家裏頭免不得還要添上兩匹驽馬用來拉馬車,馬夫自然要先置備起來。
翻身下馬,乖官把馬缰塞到王虎手頭上,問了他一句,“大頭可回來了?”
大頭雖然是小厮,可在鄭家地位不低,這些新買的仆人這兩天也弄明白了,單管家和小單管家都是鄭家頂尖得用的,據說老爺親昵地叫小單管家爲[乖兒],因此誰敢把大頭當普通小厮對待,私底下都稱小單管家。
“小單管家回來好一會子了,這會子估計在老爺跟前說話呢!”王虎牽過小白馬,一邊說話一邊帶着小白馬溜圈子,馬匹一路奔跑以後,不能立刻停下來,要先慢慢溜達兩圈,從這一點上來看,這個王虎果然是懂一點兒伺候馬的本事的。
小單管家?乖官被這個稱呼弄得一愣,然後笑了起來。
他進了門,直奔自家老爹住的第三進院子,果然,大頭在自家老爹跟前獻寶,正添油加醋把乖官在付梓堂賣本子的經過說給鄭連城老爹聽。
“喲!小單管家。”乖官站在老爹的房門口打趣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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