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了船把白娘子的本子一賣,名聲立馬兒就有了,再和浙江有名的讀書人交遊往來一番,到時候你能耐我何?不過一個收稅的,換後世就一工商所所長,還能咬我不成?
乖官可不知道這個收稅的後台硬,堂堂一省布政使的小舅子,布政使相當于後世的省長,甚至還要再大一些,因爲大明隻有十三個省。
那侯提舉記恨上乖官,忍不住試探他,皮笑肉不笑地問:“在下侯小白,表字西文,不知道賢弟高姓大名,仙鄉何處?”
要說,旁邊顔船主到底是準備招乖官做女婿的,怕乖官說漏嘴,搶着道:“侯提舉,某來介紹一下,鄭國蕃,表字鳳璋,雖然年少卻是順天府數得着的名士,一首[人生若隻如初見]不過三數天就從順天府傳唱到天津衛,是隆慶五年辛未科二甲頭名進士沈榜沈敦虞先生的弟子。”
他本意是給乖官拉個虎皮,大興縣學的庠生嘛!自然算大興知縣的弟子,要知道一個二甲頭名進士的弟子,這二甲頭名,說出來就要讓人倒吸一口涼氣肅然起敬。旁邊乖官聽了忍不住翻白眼兒,心說我什麽時候成那個沈縣令的學生了?給我取個字還在裏頭彎彎繞,老狐狸一般。
可惜,顔船主不說沈縣令還好,一說沈縣令,侯小白幾乎狂喜。
這裏頭有個說道,沈榜和現如今的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是同榜進士,也就是俗謂同年,按道理來說,官場上的同門、同年、同鄉都是互相提攜的,你做再大的官,不可能一個人把朝廷所有事情幹完了,自然需要有人來幫你,而同門同年同鄉都是相對來說關系比較可靠的,這也是一種官場慣例。譬如說,某一科的探花做官十數年,升到禮部右侍郎了,這時候他投靠了閹黨,那麽,幾乎下意識的,官場所有人就會把和他同一科中進士的官員們都隐隐視爲閹黨成員。
按道理說,沈榜和李少南是同榜進士,應該是互相提攜共同尋求進步的同志了,可惜,李少南不但不是沈榜的同志,反而視爲寇仇,爲什麽呢!
隆慶五年辛未科的時候,沈榜本來是頭甲第二名,也就是俗謂的榜眼,殿試的時候萬曆皇帝的老爹隆慶覺得沈榜的字和榜眼犯沖,就給他往下壓了壓,禦筆一揮改成了二甲頭名,而李少南呢!原本是二甲頭名,結果被隆慶禦筆一揮,硬生生從頭名被擠到第二名。
這就郁悶了,二甲頭名進士,說出去,相當于古人腰上挂個銀魚袋,相當于現代人嘴邊叼着一根哈瓦那大雪茄,這都是可以随時随地炫耀吹噓的資本,可二甲第二名,誰管你二甲第二名使誰。
李少南自然不敢把氣撒到皇上頭上,可搶了他二甲頭名的沈榜,從此就成了他内心深處最爛的一塊瘡疤,雖然他如今已經高踞一省布政使,那心底的瘡疤卻有愈發腐爛的迹象。
卧槽泥馬勒戈壁,搶了我二甲頭名,二甲頭名呐!我恨呐!
而沈榜也很冤屈,卧槽,我原本是頭甲第二名,榜眼啊!就因爲名字和榜眼相同,直接給弄到二甲去了,我上哪兒喊冤去?
這也是沈榜當初給乖官取表字的時候爲何要拿他的表字取笑的緣故,哼!别人一念到我的名字就讓我想到榜眼飛走了,我心裏面那個痛啊!還沒地方說去。我給你也取個字,讓别人一喊你,你就會想到在公堂上被一幫老娘們扒下褲子看見羊脂白玉一般的小雞雞。
這種心底最陰暗猥瑣的想法當然不能公諸于世,所以當初沈榜得意大笑[人生若隻如初見,雛鳳清于老鳳聲]旁邊他的幕友湊趣說[東翁爲何發笑]他隻是笑卻不肯說的緣故。。
這件事情流傳不廣,不過隆慶五年辛未科諸位進士們知曉,也挺爲沈榜和李少南兩個人可惜的,一個原本是榜眼,結果給改成二甲第一,一個二甲第一,結果被壓成二甲第二,簡直飛來橫禍,所以說,取名要慎重,有時候直接關系着你一輩子。
不過這件事情侯提舉恰好是知道的,爲何,他是李少南的小舅子,有一次喝酒的時候李少南說漏了嘴,酒喝多了大罵沈榜注定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所以他一聽到這小秀才是沈榜沈敦虞的弟子,眼神頓時一亮,哈!真是天庭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你不好好在順天府呆着,跑到浙江來,豈不是送到嘴邊的肉,我要不啃兩口真是對不起自己。
他打定了主意,這件事一定要讓自家姐夫知道。到時候,你想生還是想死,都在我手上捏着,哼!敢當這麽多人不給我面子,你讓我一天不好過,我就讓你一輩子不好過。
嘿嘿笑了兩聲,侯提舉決定暫時不跟這小子計較,拱了拱手說:“鄭賢弟年未弱冠卻如此斑斑大才,倒是讓我想到了張太嶽張閣老……”
這話很惡毒,張居正十來歲中舉二十出頭中進士,看着是奉承,實際上誰不知道現在張居正就是一坨臭狗屎,人死了還要被抄家,即便是張居正在位的時候,讀書人不鳥他的也很多,照樣寫書隐射他,而如今據說已經有文人撰寫萬曆初年故事,裏頭直接稱[奸相在朝]。
鄭國蕃不傻,顔船主更是眉頭微皺,對這個侯提舉真是頗有些無可奈何。
這侯提舉雖然是從六品官兒,但實際上不過一個舉人出身,按道理舉人隻有通過所謂[大挑],也就是連續三次落榜的舉人中挑選一兩個出來授予官職,稱之爲大挑。但凡是必有例外,這位侯提舉年過三十,中舉也是在李少南知浙江以後,接着李少南上書朝廷要求重開甯波市舶司,朝廷下來一個李春村公公提督甯波市舶,兩人又舉薦侯小白爲副提舉,就這,居然還過了,要說這裏頭沒有貓膩,鬼都不信。
這種我爸爸是xx,我姐夫是xx,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古來有之,根本不稀奇。
本來,這侯提舉跟顔家也沒什麽矛盾,偏偏這侯提舉也是妙人一個,去年年底恰好死了老婆,正所謂升官發财死老婆,他當時就瞄上了顔家的小姐,青藤先生的女弟子,浙江第一名媛閨秀,關鍵是,顔家還是甯波首屈一指的豪商,他認爲這樣的小姐才配得上我。
他開始的時候倒也是以禮相持,請了官媒去顔家說項,說是續弦,過了門就是正頭娘子,按道理來說呢!也不算埋沒了顔小姐。
可顔小姐那是什麽人?眼高于頂眼大如箕,把她的老師青藤先生别的本事沒學多少,派頭倒是學了個十成十,當即翻臉把人家派來說媒的官媒給轟了出去,還說了一句,清薇,青藤先生弟子也,焉能嫁蠅營狗苟一小白。
她意思是說,我是青藤先生的學生,而你呢,一個收稅的,伯夷采薇而食之,是多麽高潔的品節,我名清薇,自然要學這種高潔品節,和你這種聞見銅錢的味道就好像蒼蠅聞到狗屎香一樣跑過去收錢的小白之間是不可能的。
這一巴掌打臉打的就狠了,和三國裏頭關羽關雲長說[吾家虎女焉能嫁犬子]有異曲同工之妙,把侯小白氣得一佛涅槃二佛升天,名貴瓷器也砸了好幾件,發狠一定要把那賤人娶回來,然後每天再蹂躏一百遍啊一百遍。
不過,顔家也不是等閑人家,雖然是商賈之流,祖上數代也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你拿什麽去威脅人家?連皇帝都沒有說什麽就是什麽的權力,你依仗自己是浙江布政使的小舅子想說什麽就是什麽未免太異想天開。
所以他隻能搞小手段,譬如讓那些稅丁去騷擾顔家的商鋪,時刻盯着顔家是不是有偷稅漏稅之類,但大明朝商稅之低曆朝未見,顔家也知道得罪了這位,根本不屑與去少繳納那麽一點兒商稅,這麽一來,侯小白宛如老虎拖烏龜,卻是無處下嘴。有時候也想着幹脆栽贓顔家一個私通海寇,可問題顔家在整個甯波甚至整個浙江一直名聲很好。何況顔清薇那個浙江第一名媛閨秀也還是有那麽一點點效用的,若侯小白真栽贓顔家,恐怕整個浙江的士子們都得來找他侯小白的麻煩,到時候别說他姐夫是布政使,就是皇帝,恐怕也不一定保得住他。。
俗話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若是整個浙江的秀才群情沸沸,怕是皇帝也得吓得從龍椅上滑下來。他侯小白好歹也是考中過舉人的,這種腦子裏面全是粑粑的念頭頂多一閃而過,也曉得不可能用,除非,有真實證據在手。
目前,他隻能時不時騷擾一下顔家,但這也是必須的,所謂君子報仇從早到晚,不然别人看他受了顔家小姐的辱,居然以德報怨忍下去了,以後他這個提舉還怎麽當下去?
要說,這位侯提舉也還算有點兒能伸能縮的氣度,被乖官當衆打臉,他就酸溜溜拿張居正隐射了一下,居然不提了,問顔船主收了稅,一百料六十兩銀子,四百料的大船,也不看貨,就論船,收了兩百四十兩白銀的稅,這還是宣德年開始的規矩,實際上到了嘉靖年就改了,一百料頂多收三十兩,隻是顔氏不想在這上頭跟侯小白對着幹,也不過多給百來兩銀子,這點錢顔氏根本不在乎。
等侯小白收了錢,叫手下稅丁把那被扇嘴巴子扇得滿嘴血沫子的家夥背着,對乖官嘿嘿笑了兩聲道了一聲後會有期就坐着蜈蚣船回到那子母大船上去了。
等他一走,顔船主歎口氣,把顔家跟侯小白的恩怨一說,乖官有點兒傻眼,感情我是受了無妄之災被連累了啊!
ps:再強調一下明朝商人的地位,明朝中期開始商人地位就往上走了,商人地位絕對不低,不是用度娘度一下,什麽士農工商商人排名最末地位最下賤之類就能形容的。
呂楠,正德三年舉進士第一,嘉靖年禮部侍郎,著名理學家,他著書說:商亦無害。但學者不當自爲之,或命子弟,或托親戚皆可。不然,父母、妻子之養何所取給?故日中爲市,黃帝、神農所不禁也。賤積貴賣,子貢亦爲之。商賈何鄙之有?
李贽,泰州學派宗師,國子監博士,姚安知府,他著書說:挾數萬之赀,經風濤之險,受辱于關吏,忍诟于市易,辛勤萬狀,所挾者重,所得者末。然必交結于卿大夫之門,然後可以收其利而遠其害,安能傲然而坐于公卿之門者。
這種大名士公開聲明商賈不是賤流在明朝根本不稀奇,商人子弟都能當閣老當尚書,地位低在何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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