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是瘋了。”
這是江南的陰暗面對他的評價,一針見血。
作爲江南的一部分,在江南說出這個計劃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了過來他究竟想幹什麽。
簡單來說,他們如今通過逆知未來的演化,得知了虛無的真正起源。
所謂的虛無,就是那個古老生靈死亡以後,留下的身軀所化。
正因爲有了它的屍骸的力量,方才讓這無盡的空寂中誕生了虛無。正因爲有了虛無,方才有了孕育世界的搖籃,正因爲有了世界的,方才有了萬物生靈,有了一切的故事。
這一切,都說明了一件事。
虛無,并非什麽自然誕生的現象,而是那個古老生靈死去後留下的遺骸。
那麽,江南想要做的,就不應該是怎麽化作虛無,而是……占據這軀體。
就像修行界中經常發生的那樣,鸠占鵲巢,奪舍重生。
然而,哪怕那古老生靈的身軀已經沒有了半點兒意識,化作虛無無數萬年,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占據這具身軀的。
就像這個九品末流的修士,面對一尊仙境存在的身軀,也隻能眼巴巴看着而已。
江南現在,就面臨着差不多的處境。
雖然差距不至于那麽離譜,到我好不了多少。
——他的神念和本源,哪怕撐死了也就新世界的範圍大小,遠遠無法覆蓋整個虛無。
連最基礎的一步都無法做到,就更不要提後面的事兒了。
就像江南故事中那個老人遭遇的困境那樣。
一個人的身軀,怎麽遍布花圃呢?
于是,在這種情況下,江南提出了一個相當大膽的想法。
——把自己的神念與本源分成無數份,遍布整個虛無。
但這種做法,風險無限大。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到達了超脫境界的江南的神念,早已不是一道念頭而已。
化作新世界的他,肉身,神念,與整個新世界,已融爲一體。
他要粉碎自己的神念,就意味着一件事。
——新世界,同樣會瓦解,肉身同樣會分裂。而在這個過程中,江南是難以保持清醒的神智的。
“你要不要聽一聽你到底在說什麽?”
江南的陰暗面瞪着他,怒聲道:“且不說你的神念破碎後到底要怎麽遍布虛無,就是這個過程中出任何差錯,都有可能永遠醒不過來!”
“風險嘛,總是有的。”
江南無奈攤了攤手,“畢竟是突破那超越超脫的境界,倘若有完全沒有風險的法子,我自然願意一試,但那樣的方法,并沒有。所以啊,铤而走險,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可是,你要如何讓你破碎的神念散布整個虛無?”他的陰暗面再問。
江南擡起頭,“那個故事裏不是說了麽?老人膝下有子,他的骨灰,自然應當有孩子們遍布花圃。”
聽罷,江南的陰暗面愣住,“你是想——讓新世界無盡生靈帶上你的神念碎片,遍布整個虛無?”
心意相通之間,幾乎一句話,他就已經明白了江南的想法。
“不錯。”江南深吸一口氣,道:“這個計劃,可不是我一個人就能造成的。”
沉默。
突然的沉默。
就像死寂一樣的沉默。
良久以後,江南的陰暗面方才搖頭:
“我,無法贊同——你要突破那個境界,我不阻攔。但你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江南不置可否:“除此之外,你有更好辦法麽?等災厄突破了另一個我封鎖,降臨的時候,我們如今的力量不可能是祂的對手,仍是死路一條!”
他的陰暗面目光一冷,“如何沒有?放棄你所謂的新世界!在我創造的虛假與真實的世界中忘記一切,難道不可以麽?”
“江南,我可以保證,在那個介于真實與虛假的世界裏,沒有人找到我們!”
舊事重提。
江南的陰暗面此時此刻說話,幾乎是歇斯底裏。
他不管任何人的死活,作爲江南恐懼而誕生的存在,他隻想讓江南,活下去。
“你知道的,那不可能。”江南隻是漠然搖頭。
“但我可以強行把你關起來。”他的陰暗面聲音笃定。
“那我一定會再次沖出來,就像上一次一樣。”江南聲音平靜。
沉默。
逆知未來的意識空間中,再度陷入沉默。
二人争鋒相對,好不相讓!
良久!
良久以後,終于妥協。
江南的陰暗面深深看了他一眼:“冥頑!”
說罷,身形一閃,消失在這意識空間内。
而江南也很清楚,對方這樣的态度,那就是同意了這個計劃。
——盡管他并不情願就是了。
同時,江南心頭也松了口氣。
雖然他的陰暗面與别人的陰暗面不同,不會倆人一見面就要你死我活,但毫無疑問的一點是,他無法掌控自己的陰暗面。
所以要是對方從中作梗的話,他毫無把握可以完成這個計劃。
望着空蕩蕩的意識空間,江南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這是最後的賭博了。”
“沒有依仗。”
“沒有底牌。”
“但願……一切順利。”
江州王府。
江南睜開了眼。
東娴依舊陪在身邊。
他向她講述了這個計劃。
在無聲的,壓抑的,良久的沉默以後,東娴點頭。
最後,她隻是說:“倘若在這個過程中,你無法醒來,我會立刻來陪你。”
江南無言,隻感覺這一生有此陪伴,足以。
這一日,冰雪融化,春光明媚。
江州百姓,萬物生靈,繁榮生長。
而在戰争結束之後,可兒與青蘿等人,也返回江州王府。
——盡管邊境戰線仍駐紮了修士駕馭黑鲸戰争兵器駐守,但這些因爲綿延的戰争而心神俱疲的仙境與王們,終于有了一絲歇息的機會,返回各自所在。
盡管他們心頭知曉,戰争并未結束,但這難得的閑暇,還是要舒緩一下那一直緊繃的神經。
恰逢此時,江州傳來天聲,邀所有仙境之上存在,于四月上旬,在江州王府,大辦宴酒。
是時,無數強大存在無不絡繹,紛紛前往。
僅一日之間,整個江州王府便被無數強大生靈所充滿。
靈氣浩蕩,仙力氤氲,福澤遍地,使得這原本并非什麽洞天福地得江州王府,宛如仙境一般。
悠揚樂曲,琴瑟和鳴,在江州王府上空奏響。美酒佳肴,靈味仙珍,在衆人之間流淌。談笑有仙人,往來無凡生,詩酒做樂,好不快活。
整場大宴,連綿三日,不分晝夜,燈火通明。
直到最後一晚,曲罷歌停,一位位仙境與王境存在,被江南叫到王府深處。
地下,無比龐大的偌大廣場上。
燭火搖曳,燈影婆娑。
江南高坐帝位,下方匍匐無數強大存在。
這其中,哪怕最弱小的,都是仙境,都是跺一跺腳就能引起星空震蕩的可怕大能。
然而,這一刻卻匍匐在地,竊竊私語,猜測江南究竟想要說什麽。
——實際上,從宴會一開始,大多數仙境存在就察覺到到了不對勁。
江南以前,可從來不會搞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
但現在,戰争暫時結束後,卻突然召集衆人前來。
你要說就是爲了慶祝,那多半是沒人相信的。
——之所以說是大多數,那自然也是因爲仙境和眼王境中,也有煌天聖主和青蘿這樣的呆子存在。
煌天聖主用胳膊肘碰了碰一旁的天演聖主,“天演,這是什麽情況,怎麽快活的宴會剛過,大家都一副沉重的樣子?”
她雖然不太聰明,但很明顯還是能看出來衆人之間的氣氛,不太對勁。
天演聖主瞪了她一眼,苦笑一聲,低聲道:“這千餘仙境與王境的冕下們,他也就隻有你和那位青蘿冕下什麽都沒看出來了。”
煌天聖主揮了揮拳頭,剛想說話。
突然,帝座上的江南,輕咳一聲。
刹那間,萬籁俱寂。
他方才,緩緩開口,“諸君,今日一聚,除了犒賞諸君鎮守邊境之功外,還有一事。”
話音落下,衆人立刻把耳朵都快豎了起來。
衆人曉得,這才是這場大宴的關鍵所在!
“前些時候,黑暗入侵,雖在諸君的殊死抵抗之下,終得大勝。”
江南繼續道:“道諸君大抵也猜到了,戰争并未結束,發起這場戰争的家夥,如今因爲某種原因被封鎖囚困,但卻并不意味着,我們就能高枕無憂。爲了能真正戰勝和消滅祂,我需要諸君之助。”
聽罷,一位位王與仙境擡起頭來。
坤尊與坎帝率先開口:“吾等性命,本就是陛下所贈,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話音落下,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那般!
衆人擡頭,義正辭嚴!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浩蕩的聲浪仿佛海潮一般,震動大地!
江南一擡手,萬籁俱寂!
他手一揮,刹那之間,光芒閃爍。
一張張畫卷,從虛空中浮現,落在每一個人手中。
衆人接過一看,卻一頭霧水。
隻見那畫卷之中,一片虛無,唯有其中一點,光芒閃爍。
這是……地圖?
下意識的,大多數人心頭生出這樣的念頭。
緊接着,便得到了江南的肯定。
“這是一張地圖,但卻并非新世界任何角落。”江南開口道:“而是……虛無。”
“虛無之中,難言歲月,不談高遠,一切以坐标爲基,諸君手中,便是你們各自的目的地的坐标。”
“我需要你們做的事,就是帶着某件事物,前往那地圖所标之地。”
江南的解釋,清楚地告訴了他們,要做什麽。
但對于背後的一切,比如爲什麽要去,去了有什麽用,卻隻字不談。
可諸多仙境與王,都是聰明人,都是老油條,沒人傻到去問。
他們知曉,江南不說,就是不願說。
問了,隻能自取其辱。
“謹遵王命!”
人群中,不知有誰大喝一聲。
緊接着,更多的聲音宛如海浪一般響起!
“謹遵王命!”
“……”
直到最後,也沒有一個人發出疑問。
江南見狀,相當滿意。
再度擡手之下,灑下無盡光輝。
茫茫光點,漂浮在每一個人手中,氤氲生光。
但他們卻皺起眉頭,無法辨認着氤氲光點,究竟爲何。
“諸君,出發吧。”
座上的江南,催促開口。
衆人一愣,不知爲何如此焦急。
但也沒多問,化作一道道流光,消失天際。
不多時,這江州地下廣場,就隻剩下江南與東娴二人。
“呼……”
江南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苦笑道:“這破碎神之事,果然不是那麽輕松和簡單的。”
——這三天内,仙境和王境們在江州王府大快朵頤,而江南在做的事,卻相當離譜。
他在,分割自己。
把自己的神念與本源,分成成千上萬份!
簡單來說,就是自己給自己分屍。
聽起來挺獵奇的,實際做起來……也挺獵奇。
還相當痛苦。
哪怕是超脫境的江南,都讓他絕不想再感受一次這種感覺。
總而言之,三天時間,江南忍受着難以想象的痛苦,成功将自己的本源分割成成千上萬份,交給無數仙境與王境,讓他們出發前往虛無的各個角落。
而這王座上的他,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份本源碎片。
随着王與仙境們帶着其餘的本源碎片遠去,江南感覺,一股從靈魂深處襲來的疲憊。
“倘若他們知曉,他們手中拿的是我的‘屍塊兒’,恐怕會吓得合不攏嘴吧?”江南苦中作樂,喃喃自語。
東娴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地瞪了他一眼。
“好了,我要睡了。”江南見好就收,順勢閉嘴,“交給你了。”
話音落下,他再也抵擋不住那股潮水一般洶湧而來的疲憊,雙目一閉。
——這是必然的,本源破碎的江南,随着其他碎片的遠去,無法再維持自己的意識了。
身軀,化作一團光點,落在東娴手中。
再無聲息。
東娴歎了口氣,珍而重之地收起江南的殘骸,一步踏出,跨越千萬裏,步入虛無。
這一日,整個新世界還沉浸在戰争結束的快樂當中。
無數修士大能,觥籌交錯,飲酒作樂。
無數蒼生百姓,按部就班,繁衍生息。
仿佛一切,都欣欣向榮那樣。
隻是沒人知曉的是,同樣是在這一日,他們的世界,在某種意義上,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