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江南如此居高臨下地看着災厄。
那一刻,後者無法反抗。
不,不應當說無法反抗,簡直就是……任何事情都無法做到。
無論是躲避,抵抗,還是反抗,都沒有辦法。
在那一刻,祂整個身軀就仿佛被凍結了那樣,凝固在天地的虛空中,隻能眼睜睜看着另一個江南,走到自己的面前。
“被他稱爲的超脫,是一個特殊的境界。”
“一旦超脫,就實現了生命層次的躍遷。”
“從此不再是所謂的仙人與凡人,而是與世界的存在平級。”
“在人類也好,其他生靈也罷,無數歲月的變遷中,出現過無數以弱勝強的故事。”
“以凡人之身斬殺仙人,也時有發生。”
“但唯獨,超脫之境,從未被跨越過。”
“這不是阻隔,這是……無法逾越的天塹。”
就像耐心的解釋一樣,另一個江南看着災厄,娓娓道來,
“所以啊,無論你是進化也好,還是什麽也罷。”
“超脫之下,皆爲蟲蟻。”
那一刻,災厄的心頭,隻感覺到一陣無法言喻的絕望,從四面八方湧來,将祂整個人都完全包裹!
特别是在方才有了那一點希望,眼前就要戰勝眼前的家夥的時候,仿佛無盡黑夜一般的至暗的絕望降臨!
這種感受,絕不好受。
就仿佛距一生的夙願隻差一步的時候,一切宛如一場鏡花水月一般成空。
這種感覺,比起一開始就沒有可能,更加讓人感到絕望。
而這,也正是另一個江南的目的。
他很滿意,災厄這個一切的始作俑者,感受到這樣的情緒。
哪怕,如今的災厄,并非導緻了他那個時代的災難的災厄。
“罷了,該結束了。”
念及此,另一個江南輕輕搖頭,伸手點下去。
刹那之間,天罡神通斡旋造化,一瞬間爆發!
屬于另一個江南的世界的力量,從四面八方瘋狂湧來!
抹除!
要抹除眼前這個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異類!
那一刻,一股至深的無力與恐懼籠罩在災厄心頭!
這是比之死亡的恐懼還要深刻無數倍的感覺。
——仿佛下一刻,自己整個存在,就要被完全抹去!
無形的世界規則傾軋而來,沒有任何花裏胡哨的聲光,但卻讓災厄感到從未有過的絕望與無力!
近了!
更近了!
那股恐怖的力量,就要來了!
此時此刻,祂無法說話,隻能在心頭,瘋狂怒吼!
然後,從祂的指尖開始,消失。
不是破碎,不是消散,也不是毀滅。就是那樣毫無預兆地突兀地消失!
抹除!
災厄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一切,都寂靜無聲。
倘若不出意外的話,災厄就将要在此被徹底磨滅。
但不出意外的話,意外也該出現了。
下一刻,一股恐怖的氣息,蠻橫而霸道地撞破天地,降臨而來!
帶着無比恐怖的威壓,肆虐天地蒼穹!
災厄掙紮着擡起頭去,卻之間沉沉的混沌壁壘,傾軋而來!
而在那一抹無邊無際的混沌中,祂所感受到的,是無比熟悉的氣息!
——世界意志。
祂的創造者,仙土世界的意志統合,最初的世界級存在!
“我不知曉你是誰,又與祂有何淵源。”
“但祂畢竟是誕生于我的手中,也應當由我來處置才是。”
冷漠,空洞的聲音,從那混沌中響起。
那一瞬間,仿佛即将溺死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災厄心頭狂喜!
盡管發不出任何聲音,但祂的目光中,在那一刻也充滿了生的希望。
——或許連他自己的也沒有發現的是,當徹底融合了初代乾主的身軀以後,祂已經開始畏懼“死亡”了。
另一個江南眉頭一皺,擡起頭去。
隻見那混沌的壁壘中,一道身影走出,他與另一個江南容貌相同,穿一身黑衣,目光冷漠而幽遠。
——世界意志!
這芒芒虛無中,頂着江南模樣的家夥一共有三個。
兩個周目的江南,與化身成江南模樣的仙土世界的世界意志。
而這不速之客,自然就是後者。
“你,阻止不了我。”
另一個江南看着他,緩緩搖頭:“這裏是我的世界,倘若是完整狀态的你,或許還能阻止我。”
“但現在,你本源重傷,虛弱無比。”
“倘若再不離去,就不要走了。”
最後一句,已經是發出無比冰冷威脅。
那濃濃的殺意,昭然若揭!
可别忘了,當初徹底毀滅了另一個江南的一切的,正是世界意志。
哪怕那個時候,它隻是一段沒有任何神智的規則。
但對于仇恨而言,沒有人會分的那麽清楚。
那一刻,世界意志一愣。
他不知曉上一個周目發生的一切,又能看出另一個江南那毫不掩飾的濃濃怨恨。
不知眼前這個家夥究竟犯了什麽病。
但,不重要。
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原因不重要,過程也不重要,結果才重要。
——他今天要做的,就是帶走災厄。
“你說得對。”
對于另一個江南的話,世界意志沒有否認,但他突然話鋒一轉,搖頭道:
“這裏是你的世界,我的确沒有辦法阻止你。”
“但你要知道,雖然我本源重傷,但倘若我想要做點什麽,還是相當容易的。”
“這一片天地,如此美妙,想必你也不想它因爲我們的魚死網破而毀于一旦吧?”
“畢竟,比起阻止你,毀滅要容易得多。”
刹那之間,另一個江南臉色一沉,“你威脅我?”
話音落下,無盡的威壓鋪天蓋地而起,平地驚雷,龍蛇起陸,天地翻覆!
仿佛整個世界都誕生了意志,帶着無盡的神威,煌煌傾軋而來!
“我隻是在稱述一個事實而已。”世界意志面色不變,緩緩開口。
另一個江南看了一眼災厄,又看了一眼這茫茫天地。
那雲層之下,無盡的大地上,蒼生萬靈繁衍生息,絲毫沒有察覺到這天地的劇變。
良久,另一個江南眼中的戾氣方才緩緩褪去。
——倘若在擁有這個世界之前,他兩手空空,光腳不怕穿鞋的,怎麽也得把災厄就在這裏。
但現在,他創造了世界,創造了蒼生萬靈,創造了無數他的子民。
這一刻的他,有了牽挂,有了軟肋。
他不願再爲了從前的仇恨,波及到如今的蒼生。
于是,他深深地看了災厄一眼,道:“滾吧。”
話音落下,災厄剛要發作什麽,但立刻就被世界意志拘起,離開了這個世界。
刹那之間,天地又恢複了平靜。
隻剩下另一個江南,唏噓長歎。
天香閣主,從他背後走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無言。
“我終究,還是心軟了。”他望着這個世界的天地萬物,長歎一聲:“未曾給你們報仇啊!”
“已經……足夠了。”天香閣主看着他,搖頭道:“雖然妾身沒有說這種話的資格,但倘若妾身也是你逝去的故人的話,也定不會願意你爲了仇恨将你的子民置之死地。”
另一個江南聽罷,沉默點頭。
然後,他看向世界意志與災厄離去的方向。
雖然他知曉,世界意志對災厄有絕對的掌控力。
但不知爲何,當他們真正離開,當災厄徹底從他手中逃得一命後,另一個江南心頭頓時升起一種隐隐不妙的預感。
毫無來由。
但如此真切。
另一邊,災厄跟着世界意志一同,回到仙土世界。
世界與世界的跨越,僅一瞬之間。
片刻之後,于芒芒虛無中,混沌翻湧沉浮。
混沌卷起,化作王座,世界意志高坐在其上,仿若無比威嚴的無上帝王。
而在他的下方,渾身漆黑的災厄雙膝跪地,腦袋低垂,一動而不敢動彈,就仿佛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
“先前,你聽到了我的聲音。”世界意志緩緩搖頭,“但你,沒有回應。”
他的聲音平靜而淡漠,沒有任何一點兒興師問罪的意思。
但聽在災厄的耳朵裏,卻讓祂渾身顫抖。
——哪怕如今的世界意志本源受到重創,但畢竟是整個世界的掌控者,而災厄是誕生于他,在位格上,存在着天生的壓制。
“你……究竟想做什麽?”世界意志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開口問道。
沉默。
虛無之中,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漫長的寂靜後,災厄方才開口道:“使命。您賦予吾的使命,是吾存在的意義——毀滅人道,毀滅仙土。”
聽罷,世界意志歎息一聲。
這些,他自然知曉。
——的确是當初無意識的自己,親手創造了災厄,然後将祂存在的一切意義,都改成了毀滅人道與仙土。
也正是因爲如此,世界意志才将祂帶了回來。
否則倘若是他的創造物無緣無故地違背他的命令,恐怕早就被他抹除了。
“但現在,我的世界裏,沒有人道,也沒有仙土了。”
世界意志看着祂,緩緩搖頭:“最後的乾離二道,也被江南帶走了——那個無窮無盡的毒瘤,已經不存在了。所以,當初賦予你的使命,也結束了。”
那一刻,災厄茫然地擡起頭來。
世界意志說得有道理。
祂當初誕生的意義,就是爲了毀滅人道與仙土,而毀滅人道與仙土的根本原因,就是仙土這個無止境索取的毒瘤,嚴重地阻礙了仙土世界的生滅循環。
但現在,雖然祂沒能将仙土毀掉,但這個毒瘤的确是被江南取走了。
也就是說,那個毒瘤,已經不在世界意志的身軀中了。
——當然,就像人做手術,硬生生把一團血肉取走了一樣,虛弱與傷勢,是不了避免的。但長痛不去短痛,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吾的使命……結束了?”
就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災厄喃喃自語。
“啊,結束了。”世界意志有些悲哀地看了它一眼,搖頭歎息。
對于災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抱着同情的态度的。
畢竟對方因爲自己的需求而誕生,鞠躬盡瘁無數萬年,從未懈怠半分。
可現在,突然不需要祂了。
這般失落,哪怕是世界意志,都能清晰地體會到。
——倘若他還是冰冷的世界意志,那自然不會有任何觸動,可現在,他誕生了意志,甚至會因爲凡人的興衰榮辱而産生情緒的波動,又怎能忽視災厄的存在。
“那……吾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就像是突然被扔掉的寵物一樣,災厄整個身軀都僵在原地,充滿失落。
世界意志見狀,緩緩搖頭,“不,因爲我會賦予你,新的使命與意義。”
話音落下,災厄那灰暗的眼中,光芒頓生!
就像是,重新看到了希望那樣。
世界意志從王座上站起身,緩緩走過來,将手搭在跪伏的災厄的頭頂。
如他所言那樣,他要賦予災厄新的使命和意義。
自此以後,他将不會再對人道與仙土充滿本能的厭惡與仇恨,也不會再以人類生靈的血肉爲食。
祂,将變成另一個全新的生命。
一個無拘無束的,自由的生命。
那一刻,世界意志的手,觸碰到了災厄的頭頂。輕車熟路一般,他的意識進入災厄的思維與本源内部。
——修改。
但下一瞬間,世界意志的表情,就怔住了。
按理來說,災厄誕生于他,災厄的思維與本源,他也應當是無比熟悉才對。
然而,當他穿越那漆黑的肉身,真正看到災厄如今的本源與思維時,他所看到的,是完全陌生的一切。
——無盡的漆黑。
怨氣,仇恨,殺意,憎惡……仿佛将人世間的一切負面情緒都囊括在一起沉澱,壓縮,扭曲後所形成的無盡的黑暗。
與災厄最初誕生時隻有毀滅人道與仙土的本能的簡單思維與本源,完全不同!
或者說,壓根兒就不是一個東西!
大相徑庭!
直到這一刻,世界意志才意識到。
或許眼前的災厄,與當初被他創造的災厄,早就已經不是同一個存在了。
下一刻,無盡的負面情緒,仿若萬萬丈海潮一般鋪天蓋地湧起,仿佛要将他淹沒那樣!
沉沉的黑暗中,響起災厄戲谑的聲音。
“怎麽了,您不是要賦予吾新的使命與意義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