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意志的眉頭，緩緩皺起。
作爲整個世界的主人，或者說作爲整個世界，對于這一方天地中的任何一切，都是無比熟悉。
無論是人類，妖魔，蟲魚鳥獸，日月星辰甚至每一粒塵埃！
曆曆在目。
哪怕，此地乃是因爲青燈而誕生的仙土，因此并不完全受世界意志的掌控，但至少這其中發生的一切詳盡之事，都逃不開世界意志的眼睛。
也得虧他才誕生不久，否則當年江南來到乾離二道對抗災厄與乾主時的那些陰謀詭計壓根兒就是個笑話……
總之，他相當清楚乾離二道的每一個生靈的一切，除非已經超越“生靈”概念的仙境存在以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瞞得住他。
所以，他才會如此果斷地下結論。
——這一場凡人之間的鬧劇，不會有人出手相助。
最後的結果就是這個侍女被當場打死，圍觀者卻完全不敢出聲。
特别是那個侍女的老相好的書生。
世界意志相當了解他，甚至比他自己還要了解。
這個人生來自私，懦弱，遇事不敢出聲，隻能逆來順受，毫無血性可言。
就是俗話中說的，軟柿子。
——所以别說是王姓公子哥兒這樣的權貴，哪怕就是街頭的惡霸，也能把他的膽兒吓破了去。
但就是這樣一個被世界都認爲懦弱膽小的男人，這個時候卻站了出來。
盡管渾身顫抖，雙腿戰栗，汗如雨下，臉色蒼白，仿佛随時可能被吓暈過去。
但他終究還是站了出來，爲了他的女人。
“——我挨！”
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才說出來這句話。
說完之後，更是仿佛筋疲力竭一般，癱軟在地。
“所謂人，最奇妙的地方，就在于……變化。”
江南提着酒壺，看向那單薄瘦弱的書生：“你的确了解他的一切，知曉他的生憑，但終究不知曉他的将來。”
“爲了某些人，某些事，會做出一些讓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的事。”
“如此現在，當心愛的女人挨了鞭子，血肉模糊，哪怕懦弱的人面對生死，也會站出來。”
“盡管這是你的世界，但你同樣無法決定他們的選擇，這就是人類，這就是人道。”
“哼。”
對此，世界意志冷哼一聲，“或許隻是一時熱血沖昏了頭腦罷了，當鞭子真正落在身上的時候，他一定會反悔——過往二十多年的經曆中，他皆是如此。”
江南攤手：“那繼續看下去吧。”
他們倆說話的聲音，并未刻意壓低，但大堂内的所有人，卻置若罔聞，熟視無睹。
仿佛壓根兒就沒有看到那樣。
或者說，看到了，但在世界意志的幹涉之下，也和沒看到沒什麽差别。
——先前阻攔他們的店小二，也是如此。
書生的勇敢，讓王詠眉頭一皺。
他看着瑟瑟發抖的對方，是笃定了這書生不敢挨鞭子，方才提出這樣的要求，但卻想不到這懦弱的書生卻熱血沖昏了頭腦。
“少爺，真讓他挨？”
一名家看了一眼楚楚可憐的侍女青莉，又看了看瘦削的書生，明顯有些不情願——在他們看來，抽打一個美豔的女子和打一個男人，那樂趣自然是不可比拟的。
“挨。”
王詠壓低了聲音：“打完他，再打那賤婢，灑了本公子的酒，還想活命？”
家丁一聽，兩眼放光，跟着冷笑，然後拎着鞭子便朝書生走去。
揮動！
呼！
冷冽的皮鞭撕裂空氣，啪一聲打在那瘦弱書生的背上！
啪得一聲！
布帛破碎！
皮開肉綻！
“啊啊啊！！！”從小沒受過什麽傷痛的書生，當即慘叫出聲，撕心裂肺！
“怎麽？這可隻是一鞭子，還有七十九鞭，受不住了，就讓那賤婢替你受。”王詠相當惡趣味地俯瞰着書生，笑得無比惡劣。
書生擡起頭，疼得龇牙咧嘴。
他強撐着因爲恐懼和痛苦而顫抖的身軀，又看了看已經昏迷過去的侍女青莉，目露猶豫之色。
嗡。
一聲嗡鳴。
時間停止。
一切的一切，都靜止下來。
世界意志看向江南，道：“馬上，他就要放棄了——哪怕因爲沖動而做出選擇，人類也會很快恢複那些不堪的本性。”
江南攤了攤手，不置可否。
轉眼之間，時間恢複。
那壯碩的家丁掄圓了鞭子，又是一鞭揮下！
啪！
清脆入耳的聲音響起！皮鞭的殘影掠過，書生背上再度多了一道血痕！
緊接着，又是一道撕心裂肺的慘叫！
王公子一愣。
世界意志也是一愣。
按照他對書生的了解而言，哪怕因爲沖動沖了出來，但在嘗到鞭子的滋味兒後，也應當屁滾尿流地跑掉才對。
但對方，卻沒有按照他的預想去做。
不由讓他有些錯愕。
不自覺的，他看向江南，試圖找出一絲對方插手的貓膩，但終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而且，正如江南所說的那樣，如今的乾離二道還是他的世界，江南很難在不被發覺的情況下做什麽手腳——這與強弱無關，你要這個世界的世界意志扔新世界如，結果也是差不多的。
因此，他隻能承認，這書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做出了有違他性格的事。
“繼續。”
王詠闆着臉，目光猙獰。
啪！
啪！
啪！
連續三鞭，又抽在書生生上！
将他整個人都抽翻了一個面兒。
——哪怕白水國方圓萬萬裏都沒有修士存在，但凡人哪怕不要靈氣，不入修道，也能将身體鍛煉地刀槍不入。這幾名家丁雖遠遠沒有夠到這個程度，但至少也是練家子，加上書生本來就瘦弱，因此輕易就将他抽得像是鍋裏的魚那樣，一面一面地來回翻。
此時此刻，鞭子上已經血迹斑斑。
那瘦弱的書生也被打得痛苦低吟——他已經沒有嘶吼的力氣了，眼前奄奄一息。
世界意志見狀，擡手一點。
“八十鞭，挨完前，不能死。”
就像是宣告那樣，他淡漠地開口。
于是，世界的規則短暫被改變了一點點——那書生在八十鞭打完前不會死。
江南翻了個白眼，但也沒多說。
“我要看看，你這種懦弱的人類，怎麽承受那般苦痛。”就像是鬥氣一樣，世界意志如此說道。
啪啪啪啪啪啪！
寂靜的酒樓中，皮鞭呼嘯的聲音後夾雜着抽打血肉的聲音，劇烈的疼痛讓那書生痛苦不堪，但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剩下鮮血混雜着意義不明的呻吟流出。
等四十鞭結束後。
那家丁逛了逛肩膀，似乎是打得有些累了。
王詠走上前來，看着血肉模糊，但還吊着一口氣兒的書生，心頭也是疑惑。
一般人來，挨了他這壯碩家丁的四十鞭，早該一命嗚呼了。
但這瘦弱書生，卻是真能挺。
“怎麽樣，這可才過去一半。”
王詠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若是受不住了，讓你相好來受也可以。
但不知怎地，幾欲昏迷的書生仿佛又有了一點兒力氣，擡起頭來：“打……打我……”
短短兩三個字兒，有氣無力。
但卻仿佛讓王詠勃然大怒！
“本公子最讨厭的就是你們這種不識好歹的家夥！打！狠狠地打！”
家丁領命上前，揮鞭子噼裏啪啦又是一頓毒打！
很快，大堂的地面已經被血水淌滿，書生整個身軀已經不承人形——嘉定看得出自家少爺的怒氣，後半程的鞭子都是朝他面門上招呼的。
鞭鞭緻命，鞭鞭很辣！
但盡管臉都被抽爛了，耳朵被抽沒了，鼻子被抽斷了，眼睛被抽瞎了。
那書生仍堅持着一股勁兒，既不死，也不服輸。
“七十五！”
啪！
“七十六！”
啪！
手握皮鞭的家丁越抽，越是心驚！
這可不是他第一次打人，但以往那些，哪兒能有挨到七十多鞭的？
一般四五十鞭，就不省人事，一命嗚呼了。
怎麽今兒這瘦弱書生卻像是見了鬼一一樣，打都打不死！
啪！
啪！
啪
啪！
“八……十！”
最後一鞭的計數，是書生自己喊出來的。
最後一鞭落下後，他擡起仿若惡鬼一般的面龐，看向錯愕的家丁和王詠，
“王少爺……我替青莉……受夠了……放了她……”
聲音不大，氣若遊絲，但那張臉，卻吓得王詠噔噔後退！
一時間，大堂嘩然！
竟然還沒死，竟然還能說話！
無數食客，議論紛紛，紛紛爲那血肉模糊的書生投向欽佩的目光。
而王詠被那一驚吓回過神來後，頓時感覺到的就是無盡的丢臉！
他堂堂王詠，整個京城也是橫着走的公子哥兒，今天竟然被一個窮酸書生吓退了！
這如何能忍？
“給本公子繼續打！”
“打死這對狗男女！”
王詠雙目布滿血絲，怒吼道！
聽得這話，家丁也目露獰惡之色，提鞭上前！
然而這一下，卻是把周遭食客看蒙了。
不是說好了，隻要那書生接下八十鞭，這事兒就結束了嗎？
這王詠怎麽不按說好的來？
“王……王公子……是要食言？”
人群中，似乎終于有看不下去的家夥，捏着嗓子出聲喊道！
“誰！”王詠舉目四望，意圖将他尋找出來，但那家夥似乎也知曉自己幹的事兒危險，躲在人群裏，死活不出來。
王詠尋找不到，更是憤怒，隻有再将氣兒都撒在書生與侍女身上！
“還在等什麽？！”
“打！”
他幾乎是跳起來，對着幾名家丁吼道！
“啧啧啧……原來王府出來的子弟，竟是這般不守承諾。”
人群中，又有人出口！
“呵，頓時京城貴人一諾千金，如今看來，不過如此。”
有了帶頭的，第二道聲音很快出現。
“王少爺，大夥兒親眼見證的，怎麽還能食言呢？”
第三道聲音，同樣也出現。
“……”
人類就是這樣，一旦有了出頭鳥，後邊的事就水到渠成。
人們見有人發聲，秉承從衆之心，都跟着扯着嗓子吼了一句。
而越來越大的聲音，同樣也激發了那些稍微懦弱一些的食客，加入聲讨的隊伍來！
于是，烏泱泱的一片，群情激奮！
“這二人情比金堅，上天都有好生之德，王少若是一意孤行，怕是會遭天譴！”
“就是，王少現在出手是解了氣，可些京城小，指不定明兒就落了個王府輕諾的名聲！”
“……”
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王詠壓根兒分不清，究竟是誰在開口。
但衆人的氣焰越來越高，讓這本就沒真正見過什麽大場面的王公子，心頭發怵，怒吼道：“你們……你們竟要和王府作對嗎？”
可這色厲内茬的威脅，卻一瞬間眼眸在群情的浪潮中，再也翻不起一點兒浪花。
那一刻，衆人眼前突然一花。
然後，他們才突然注意到，不知何時，大堂中間多了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年輕人。
江南看了一眼地上的書生與侍女，又看了一眼周遭食客。
他指着書生：“自私，也會變成犧牲——若不是你，恐怕他早就被活活打死了。”
指着食客，“懦弱，也會變成勇敢——哪怕是從衆而上，但能不顧威脅去發聲，也頗爲不易。”
“這就是人類，盡管有幾乎刻在骨子裏的劣根性，但同樣也有你算不到的将來。”
江南又看向王詠：“不錯，人類中确實有這種渣滓，但你看不到的大多數，卻并非那般令人厭惡。”
“這場賭注，是我赢了。”
世界意志低着頭，沒說話。
而等屏蔽被解除的時候，王詠和家丁還有諸多食客，都看到了江南和世界意志。
隻可惜白水國乃是凡人國度，不知修行，不知天山，更不知兩道之王。
沒人認識他們。
甚至除了長得極像這一點讓人多看幾眼之外，他倆沒有任何驚人的氣息。
于是，二人的出現和江南的話，則讓又急又氣的王詠找到了出氣點。
——衆人的聲讨之下，他不太敢在光天化日對書生與侍女出手，但這兩個脫離了食客的傻子，卻像是送上門來讓他找回面子的。
“你們又是什麽東西？”王詠氣得咬牙切齒，“來人，給我打死這兩個侮辱王府的家夥！”
話罷，幾個家丁，面目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