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說一,直到眼前爲止對于江南而言,天香閣主渾身都是謎團,甚至連她本身的存在,都一樣。
而對于天香閣主而言,她對江南的每一種認知,都充滿了奇妙的誤會。
比如,她似乎一直以爲江南的神通道法也是被人所傳授的?
而江南直到如今,也不清楚究竟是什麽原因導緻她産生了這些怪異的誤解。
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将在此時此地戰勝她,結束這場戰鬥!
那一刻,天香閣主的耳邊回蕩着那平靜的聲音,就像是在訴說一件無足輕重的事那樣。
隻是她的瞳孔,卻伴随着江南的話猛然收縮,清秀的臉上顯露出難以置信的驚疑之色。
仿佛……無法理解。
不僅是對江南所說的話,更是對眼前這突然逆轉的局勢。
她不明白,爲什麽眼前的男人突然就掙脫了那絕不可能被掙脫的束縛,反将一軍。
“斡旋天地,功參造化,執掌陰陽,隻手遮天。”
那一刻,江南仿佛與整個世界同化後的聲音響徹在虛空中。
天香閣主擡起頭去。
隻見江南的身影依舊不變,隻是此時此刻的橫亘與虛空中,卻完全看不出任何一絲人味兒。
簡直……就像是人類的軀殼中塞進了什麽莫名的存在一般。
空洞,冷酷,不仁,毫無慈悲亦毫不憐憫。
一股難以言喻的心悸與恐懼,自心頭油然而生。
可這無關于天香閣主自身的意志,僅是位格上的無盡差距帶來的本能的恐懼——就仿若污泥中的蟲豸第一次仰望星空時,那種感覺。
“此方可謂之——斡旋造化。”
說話之間,隻見他伸出手來,虛虛一握。
刹那之間,天香閣主隻感覺到渾身仿若被什麽無形的力量握住了那樣,軀殼,靈魂,仙力,道則……甚至她自身的意念,都被掌控在别人的手中。
這種感覺,她有生以來唯獨體會過一次。
很久很久之前,那個人要将斡旋造化傳授于她的時候,曾展開過同樣的領域讓她體悟。
但哪怕漫長的歲月,哪怕她從他手中學會了諸多神通道法,卻唯獨對這所謂的斡旋造化,一竅不通。
最後,不了了之。
隻有在遠行之時,那個人凝結了一枚神通符箓,交由她手,以護周全。
然而在這一天,不僅他交給她的神通符箓被人破解了,她也再一次體會到了那種熟悉而陌生的感覺。
——那是至深的絕望與無力。
虛空凍結,時間凝固,她便仿佛那擱淺的魚兒,任人宰割。
敗了。
盡管不是沒有想過這一戰會是這樣的結果,但天香聖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
“可還要繼續?”
耳邊,再一次響起對方的聲音。
與此同時,她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全身上下每一寸血肉與細胞都在顫抖,仿佛感受到了莫大的危險那樣!
仿佛隻要對方一個念頭,她便會灰飛煙滅那樣。
完全不是敵手!
于是,虛空中響起的是天香閣主無奈的一聲慨歎,雙眼一閉,不再抵抗。
敗了。
哪怕她不願承認,但在那近乎碾壓一般的可怕力量面前,個人意志無法左右半點局勢。
見狀,江南也撤去斡旋造化神通。
随之,那股毫無慈悲的空洞之意也從他身上消散,天香閣主也恢複了自如行動的能力。
她擡起頭,直直盯着江南,“你……究竟是誰?”
原本,他以爲江南同樣也是那個人安排的某一枚棋子,被他傳授了天罡地煞之法,圖謀某個大局。
但現在看來,似乎并非如此。
江南對那個人的一切似乎都一無所知,但即便如此,他卻能施展那個人獨有的神通。
這完全不合邏輯。
“閣主,先問問題的,應當是江某。”江南微笑着緩緩搖頭。
天香閣主聽罷,輕哼一聲,微微側過頭去,卻也沒有反駁。
畢竟開戰之前是她親口說的,隻要戰勝了她,他便告訴江南一切。
見此一幕,江南突然感覺一陣恍惚。
——她明明盯着懷蘇公主的姿态,卻與那個柔弱溫和的長公主完全是兩個截然相反的性子。更讓江南确定,眼前之人,絕不是他的故人。
“妾身,決不食言。”天香閣主道。
“如此便好。”
江南微微颔首,開口問道:“你是誰?”
此時此刻,他甚至已經沒那麽關心所謂的九零零一和背後那個人的身份了。
他更加急切在意的,是眼前這個與他在上元的故人一模一樣的女子,究竟是什麽身份。
天香閣主一愣。
似乎沒想到江南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如此……怪異。
“妾身自然就是妾身。”她一歪腦袋,“坤道聖主之一,珍寶閣主,道号天香。”
江南搖頭,意味深長:“閣主,你知道我不是在問這個。”
天香閣主哼了一聲,繼續道:“妾身還是他留下的守衛,某件事物的保管者,以及……那個女人的影子。”
頓了頓,似乎有一種所有的秘密曝光的羞恥感,她輕咬貝齒看向江南:“伱滿意了麽?”
江南目光一凝,順勢問道:“那個女人……究竟是誰?”
“誰知道?”天香閣主翻了個白眼,長歎一聲:“妾身被創造的時候,她早已灰飛煙滅,隻是偶爾睡夢之時還仿佛能聽到她的聲音。”
“被創造?”江南眉頭一皺,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個字眼兒。
一般來說,正常人都會說“誕生”、“出生”、“存在”等等,而不會說“被創造”。
“很意外麽?”
天香閣主看了他一眼:“妾身并非男女交合而生,也并非天地自然孕育,而是被人創造出來的存在——就像用黃泥捏出個人形來那樣。”
江南若有所思:“創造了閣主的……就是閣主口中的那個人?”
天香閣主點頭。
江南又問:“留下九零零一的,也是那個人?”
天香閣主再點頭。
江南再問:“交給閣主天罡地煞神通的,還是那個人?”
天香閣主依舊點頭。
江南深吸一口氣,仿佛感覺自己已經逼近了事情的真相:“所以……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天香閣主的聲音脫口而出,幹淨利落。
江南:“……”
你特麽逗我玩兒呢?
仿佛察覺到他的不滿與錯愕,天香閣主毫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很多年前,妾身從他的手中誕生——就像凡人和野獸在天地的懷抱中誕生那樣。”
“妾身不知曉他的名字,也不知曉他的身份,但對于妾身來說,他是父親,也是母親,是天地,也是萬物。”
“他,即是一切。”
頓了頓,她看向江南:“你會時時刻刻去糾結你所在的天地是‘誰’嗎?”
江南愣住了,撓了撓頭,下意識道:“看起來……那個人對于閣主而言相當重要啊。”
能把某個人的存在當做天地、當做萬物、當做一切的,恐怕已經超越了一切的感情——盡管天香閣主每次說到他的時候,臉色都不太好看。
“不,你誤會了。”
天香閣主歎了口氣,“妾身要怎麽解釋你才能懂——那不是什麽誇張的形容,那隻是單純的描述而已。妾身的意思是,當妾身被創造的時候,沒有天地,沒有星辰,沒有萬物,甚至沒有虛無與混沌——除了妾身,就隻有他。”
江南愣住,幾乎差點兒脫口而出,怎麽可能?
但他突然想起,前幾天在仙市外“見”但那個叼毛的時候,他所身處之地,便與天香閣主所描述的相當一緻。
沒有天地,沒有宇宙,沒有萬物生靈,甚至連“存在”這個概念都不存在——四方六合,唯有他。
至此,江南幾乎可以徹底确定,那個創造了天香閣主的人,便是自己見到的那個叼毛。
他不僅将自己的靈魂送來上元,賦予青燈,點化東娴,甚至還在這歲月長河的一偶留下了什麽東西,讓天香閣主守護了萬年。
想到這兒,江南的頭越來越大了。
他隐隐覺得,這恐怕是一個無比龐大的棋局,橫跨無盡光陰,宇宙星空與三界五行。
更要命的是,他似乎也是局中之人。
“閣主,請繼續。”江南深吸一口氣,暫時擱置下那洶湧的内心,開口道。
天香閣主顯得有些不快,似乎不願多提及那段往事,但畢竟有約在先,瞪了一眼江南後,她繼續道:“妾身誕生之地并非仙土,或者說,那裏根本與這個世界沒有任何關系。”
江南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妾身被那個人創造之後,他教妾身修行,教妾身文法,教妾身神通道法。那段時間,妾身很快樂。”
“但随着時間過去,妾身經常在夢中見到一個女人——她與妾身一模一樣,但絕不是妾身。”
天香閣主露出厭惡的神色:“後來,妾身去問他——那個女人是誰?”
“他隻是告訴妾身,妾身是由那個女人毀滅以後的一點真靈創造而來——盡管他并沒有說她究竟是誰,但妾身能看出來,他無法忘記她。”
“妾身啊,不過是她的影子……被寄托着悲涼的可笑的思念的一具人偶罷了。”
于是,江南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怪不得她對自己本來的樣子感到厭惡與不喜。
原來如此。
“閣主,你這是愛慕他?”江南若有所思道。
天香閣主瞬間愣住,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那樣,支支吾吾道:“你切莫胡說!妾身隻是……隻是……”
江南翻了個白眼,這特麽也太明顯了,“知曉,知曉,權當是江某誤會,閣主請繼續。”
天香閣主瞪了他一眼,輕咳一聲,繼續道:“後來……妾身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但總之很久以後,妾身突破仙境後,他開辟通道,讓妾身來到這個世界等待某個人。”
“誰?”江南眉頭一挑。
“一開始,妾身以爲是你。”天香閣主看着江南,緩緩搖頭:“妾身以爲你也是他安排的人,但如今妾身卻不确定了。”
江南眼睛一眯:“爲何?”
“因爲……斡旋造化。”
天香閣主道:“當初臨别之際,他交給妾身一枚刻寫着斡旋造化神通的符箓——方才你應當也見到了。但如果你也與他同宗同源,哪怕你天賦異禀學會了他的斡旋造化,也不可能破解那枚神通符箓。”
江南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但說到底,這也是妾身的猜測而已。”天香閣主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因爲他唯一交待妾身的任務,便是好好看管那件事物,待有人來取時,便給那人。”
片刻後,她看向江南:“妾身等了無數歲月,春去秋來,滄海桑田,從仙土四分化作乾坤坎離,又親眼目睹坤尊坎帝将兩道合二爲一……漫長到妾身都快忘記了,是否真的會有那麽一個人。”
話音落下,江南心頭一凝,道:“閣主口中的那件事物,便是……九零零一?”
“不錯。”
天香閣主點頭道:“後來,妾身閑着無聊,便在這天王峰辦了個以物易物的街市,久而久之便成了所謂的珍寶閣。”
“所以,不是因爲珍寶閣的寄存業務才有那久零零一,而是因爲閣主要看管那九零零一,才有了珍寶閣?”江南直呼好家夥。
天香閣主點頭。
“等等,不太對。”
江南仿佛突然反應了過來什麽一樣,“如此說來,隻要江某說出九零零一閣主就應當将它交給江某才對?這非要擊敗閣主的條件又是何處而來?”
天香閣主狠狠瞪了他一眼:“妾身等了你如此漫長的歲月,你還不許妾身有絲毫怨氣?”
江南:“……”
原來所謂的“戰勝她”的條件,是因爲這女人等了太久心生怨氣,自行設置的。
那一瞬間,江南隻感覺猶如窦娥之冤——這跟他有什麽關系?這不應該是那個叼毛的問題?
但時至如今,他也懶得再去糾結這個問題了。
當大多數疑惑都解開後,他開始關心起那所謂的“九零零一”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
“閣主,那個人托付給你的,究竟是什麽東西?”江南皺眉問道。
“誰知道?妾身可沒偷看過。”天香閣主搖頭,邁步走去,“請随妾身來,這便帶你去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