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瑞書的聲音不大,反而相當平靜,畢竟知曉此事已經三天,他早就緩過來了。
但那一瞬間,另外兩位長老缺仿佛如遭雷擊,渾身僵硬。
良久以後,華相生才仿佛見鬼一般看向陳瑞書:“陳長老,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很多年了。
自從三位長老上任以後的漫長歲月,整個坤坎二道,就沒有人再敢挑戰閣主的威嚴。
仙人之下,自不必說,那是找死;哪怕仙境的聖主們,也因爲之前的某次事件對自家的聖主相當忌憚,不敢有絲毫不敬。
可今日,他們卻聽聞有人挑戰聖主?
可真是小刀拉屁股,開了眼了。
戚逾眉頭一挑,頗有一絲輕蔑之色:“對方是誰?哪位聖主?難不成想步當初那位的後塵?”
他沒有具體說是誰,直說是當初那位,但另外兩位長老都是相當清楚——說的正是曾經欲強取某件寄存物最後被天香閣主一掌拍出天王峰的倒黴聖主。
陳瑞書苦笑一聲,搖頭:“兩位誤會了,那人不是哪位聖主,隻是個合道境的小家夥罷了。”
當即,兩位長老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難以相信。
“一個合道境的小家夥……挑戰閣主?”戚逾頗有些懷疑地看向陳瑞書。
倘若不是知曉自己這同僚言行舉止都相當古闆認真,他甚至要懷疑對方是拿他們尋開心了……
陳瑞書翻了個白眼,“愛信不信。”
“可即便有不知死活的愣頭青挑戰閣主,爲何要将吾三人都召集而來?”華相生眉頭皺起。
他們修爲不俗,都是殘仙境,甚至華相生還是欲突破仙境而不成的那種。
但比起天香閣主來說,那都是螢火與皓月的差别。
簡單來說,天香閣主打得過的,用不着他們出手;天香閣主打不過的,他們出手也沒有卵用。
那麽這一次,閣主将他們召集起來的目的,就相當耐人尋味了。
總不能隻是在自家屬下面前秀一秀膀子吧?
天香閣主向來清冷,想必不會是那樣的人。
陳瑞書歎了口氣,望着那仿若深不見底的寒潭,搖頭:“老朽怎能揣測出閣主的用意?”
話音落下,三人也不再多言,靜靜等待着。
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從閣頂的外緣響起。
三位長老轉頭一望,便見一名相貌清秀的年輕人踱步而來,在這整個珍寶閣的聖地中閑庭信步。
“就是他?”戚逾眉頭一皺,念識放出,毫不掩飾地打量着江南。
嗯……真的如陳瑞書說的那樣,隻是個合道境的小家夥?
陳瑞書點頭。
“真是荒唐。”華相生搖了搖頭,感慨道。
“後生,你可知曉自己要做什麽?”戚逾向前一步,一股恐怖的威勢轟然爆發,仿若滔天巨浪一般朝江南撞過去,寒聲道:“速速退去,閣主還可既往不咎!”
“小家夥,可不要自誤。”華相生也是搖頭,道:“以你這微末道行面對閣主,簡直就是螳臂當車,及時醒悟還能免受皮肉之苦。”
說實話,一開始聽聞有人挑戰自家閣主的時候,華相生和戚逾還是稍有憤怒的。
但真正見到江南來的時候,他們卻憤怒不起來了——就像大象面對挑釁的螞蟻,很難産生産生“憤怒”的情緒。
隻有……憐憫。
陳瑞書倒是沒說話,隻是盯着江南。
三天前的接觸,他已然明白眼前這個年輕人并不是什麽聽勸的類型。
白費口舌。
果不其然,面對兩位長老雖夾槍帶棒,但卻算是衷心勸告的話,江南拱手一禮,搖頭。
兩位長老面色一冷,剛想再說點什麽,寒潭下方便傳來清冷的聲音。
“讓他進來。”
聲音不大,但仿佛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哪怕隻聞其聲不見其人,三位長老也面露恭敬之色,埋下頭去,讓開了路。
江南也不遲疑,向前一步,幹脆利索地踏入那無盡寒潭,消失無蹤。
那背影,就好像赴死的跳涯之人。
——至少在三位長老看來,是這樣。
而知道現在,他們也不知曉天香閣主叫他們來的目的,但又不敢擅自退下,隻得站在原地,低眉垂目。
江南首先感受到的,是寒冷。
在從那寒潭一躍而下後,眼前的虛空一陣扭曲,仿佛墜入了另一個世界那樣。
——和他想的一樣,這也是知道與仙土隔絕的小天地。
實際上,對于仙境存在來說,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是對現世的大影響。
所以當冥想和打坐時,大部分仙境存在都習慣身處于一個自己打造的小世界内。
天香閣主,看起來似乎也并不例外。
隻是……有點怪。
大多數聖主自己構造的小世界,多是舒适而娴靜的,但如今呈現在江南眼前的,卻并非如此。
冷。
那并非身體發膚的寒冷,而是作用在靈魂層面的嚴寒與冰冷,還能無比清晰地感受一股透徹骨髓的悲涼與孤寂。
這麽說吧,要是不把人關在一個完全隔絕的地方成百上千年,壓根兒就不可能有這股味道。
可天香閣主偉力通天,來去自如,誰又能讓她感到孤寂和凄涼呢?
江南不知曉,但他也并不在乎。
他隻想拿到九零零一。
所以,要打敗天香閣主。
目的明确。
時間,是夜晚。
天穹之上,陰雲密布。
呼嘯的風雪漫天,巍峨的山嶽被層層白雪覆蓋,所謂天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大抵能形容眼前的這一片小世界的模樣。
而江南此時此刻,便身處于這樣一個漫天風雪的世界裏。
在他面前,是一座無比巍峨,無比龐大,一眼望不到頂的茫茫雪山。
“閣主,江某已至,何不現身一見。”江南望着那巍峨的山嶽之頂。
他能感受到,那股凄涼與悲怆的源頭,就在那山嶽的頂峰。
也就是說,天香閣主,就在那裏。
話音落下,沒有讓他等太久,冰冷的、毫無情感的聲音便從山頂上響起。
“登上山來,方有與妾身一戰之資格。”
當聲音落下的時候,茫茫天地,漫天風雪突然一滞,仿佛被硬生生嵌進了什麽一樣。
這是天香閣主定下的規則,同時也變成了這個小世界的規則。
——唯有登山,方可一見。
聽罷,江南莞爾一笑。
雖然很多時候,人必須在規則内尋找出路,那是因爲無法打破規則。
但此時此刻的江南明顯沒有這樣的情趣,也沒有這樣的必要。
他,來者不善!
下一刻,二指成劍,向天高舉!
刹那之間,磅礴劍光明晃晃,宛如逆流的翻天巨浪,轟嘯而起!
——盡管此時此地的江南距真正全盛的他仍有難以形容的差距,但至少已能夠通過魇夢聖主的一部分靈魂本源所加固的同道借用正體相當于仙境層次的道行。
要打破這天香閣主随口定下的規則,并不困難。
隻見那劍光仿佛貫通了天地,在皚皚風雪中極爲惹眼,然後,斬落!
仿佛蒼天一般,毫無憐憫,毫無慈悲,斬向那巍峨的山嶽!
隻聽恐怖的轟鳴聲震徹天地,熾烈的仿佛太陽一般的劍光撕裂風雪,撕裂蒼天,撕裂大地!
撕裂那仿若無法逾越的高山!
雪,崩!
當漫天風暴席卷而過之後,一切塵埃落定。
江南眼前的巍峨山嶽,硬生生被一劍削平!
一道白裙倩影,在那風雪中顯露身影。
江南,沒有登山,卻也見到了天香閣主。
他,打破了所謂的規則。
“這種像是掀桌的感覺,還不錯。”他笑了笑,看向前方的窈窕身影,輕聲開口。
而對此,天香閣主似乎并沒有露出什麽驚訝的表情。
“果然,與妾身想得一樣。”
她美豔而冰冷的面龐上,一雙仿若冰雕一般靜谧的雙眸盯着江南:“你不可能真的像是看起來那般的合道之境。”
江南攤了攤手,“倘若真隻是合道便敢來挑釁閣主,那當真是不知死活了吧?”
“可妾身無法看穿伱的僞裝。”冰冷的白裙女人緩緩搖頭:“此變化之法,可名爲胎化易形?”
那一瞬間,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江南整個人渾身一個激靈!
——這女人怎麽知道?
不,應該說,這女人怎麽知道“胎化易形”這個名字?
誠然,江南在坤坎二道用了很多次胎化易形的神通,無論是掩蓋自己,還是掩蓋天演和煌天的氣息。
如果天香閣主通過某些渠道知曉了此事,知曉江南擁有一種輕易蒙蔽仙人的變化之術,他或許還不會如此震驚。
但偏偏,眼前的女人叫出了名字。
——江南不是那種中二少年,沒有那種施展神通前都要喊一遍名字的惡習。
所以盡管很多人都知曉他擁有某種奇異的變化之術,但卻不知其名字。
真正知曉“胎化易形”這個名字的,隻有江南自己和東娴。
那麽眼前的女人,又是從何處得知?
“閣主,是從何處知曉這個名字?”江南雙眼眯起,第一次,一抹凜冽之意在他眼中浮現。
天香閣主看了她一眼,答非所問:“果然,你就是那個人,你與他關系匪淺。”
下一刻,她平靜的眼眸中,一股莫名的情緒升起:“妾身要親眼看一看,你是否值得!”
那個人?
江南眉頭皺起?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那個叼毛。
因爲根據最近一段時間的線索,那家夥似乎也擁有天罡地煞的神通。
倘若天香閣主是從他那裏知曉了胎化易形的名字,那就很合理了。
那麽問題來了,他究竟是誰,留下了什麽,和天香閣主又是什麽關系?
“閣主,不願說?”江南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而追問。
“戰勝妾身,便告訴你一切。”天香閣主聲音響起來,目光死死盯着江南。
——詭異的是,江南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竟然從眼前的女人的眼裏,看到了一絲……醋意?
那種感覺一閃而逝,當江南想要再去确認時,天香閣主又恢複了那副冰冷的模樣。
“也好。”
江南深吸一口氣,看向對方:“閣主,江某很急,所以會盡量在一瞬間……結束戰鬥!”
話音落下,龍吟虎嘯之聲滔天而起!
江南單薄的身影背後,龐大、古老而猙獰的陰影顯露其形!
仿若環繞世界的蛇一般的身軀,粗粝而古老的鱗甲,青金色的冰冷可怖的眼眸,高聳入雲的鹿角,撕裂虛空的爪牙……巍峨的身影仿若将整個小世界都包裹起來,發出冷酷的龍吟之聲!
而在茫茫陰雲之上,又有熾白的身軀探出,仿若刀鋒一般龐大雙翼遮天蔽日,血紅的虎眸充斥血光與殺意,無聲咆哮!
然後,見識到這令世界都顫抖的可怕一幕後,雪上的女人再一次叫出了這龍與虎的名字。
“此乃……降龍伏虎?”
江南擡起頭來,目光更加凝重。
這一次,什麽九零零一,都不再那麽重要。
——他要讓眼前的女人親口說出來,究竟是從哪裏知曉的這些神通名諱!
于是,龍虎殺來!暴虐的風暴席卷虛空!無盡殺機迸發,朝那身姿纖弱的女子湧去!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恐怖轟鳴聲,響徹天地!
整個小世界的外層寸寸崩碎!
風雪消湮,天穹墜落,大地沉默,無盡的混沌奔湧而來!
一式神通,便将這一方世界壓得搖搖欲墜!
而天香閣主仿佛毫不退讓,任由那茫茫洪流将自己吞沒,一絲不存!
片刻後,一切停歇。
這方世界,殘破不堪,她的身影,亦不知所蹤。
但江南絕對不會蠢到認爲已經殺死了天香聖主。
原因有二。
其一,因爲爲了問出來疑問,他并未下死手,方才一式降龍伏虎有所保留。絕不可能就此完全滅殺一位仙境,特别是天香閣主這種古老而強大的聖主。
“閣主,遮遮掩掩,太過無趣。”江南長長一歎,搖頭:“何不以真身相見。”
其二,在先前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江南就看出來了——和他一樣,在衆人面前露面的天香閣主,隻是一道分身罷了。
她的正體,從未曾出現過。
“妾身,并不喜歡這一副模樣。”虛空中,冰冷聲音顯得異常不快。
就像是網戀奔現然後見光死那樣。
聽罷,江南也不禁一愣,難不成天香閣主的正體的模樣是個長得抽象的怪胎?
但仔細一想,不太對勁。
對于仙境存在來說,隻要一個念頭,便可随意變化血肉。
——三頭六臂都不是問題,更别提一張臉了。
更何況,成就仙境以後,誰還會在意外貌?
果不其然,當那聲音落下後,虛空中,一道青群身影身影走出來。
如江南所料,這天香閣主的正體同樣美豔得不可方物,盡管和白裙的她大相徑庭,但絕不遜色。
倘若說,她的白裙分身是曾經的雪蓮,那青衣的正體便是一汪清泉——溫潤,柔和,清澈,美麗。
又帶着一絲縱容與華貴。
這,才是真正的天香閣主。
“來戰。”
仿佛催促那樣,天香閣主露出不耐與不喜的神色——但并非針對江南,而是針對她自己。
如她所言,她相當不喜歡這幅模樣。
可是,這個時候,江南卻已經聽不見了她的聲音。
他望着那張清麗的臉,整個人呆滞在原地,仿佛夢呓一般,喃喃開口,
“……懷蘇公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