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不屑與厭惡的聲音回蕩在茫茫虛冥之中,本應當是無人聽聞。
但輕輕的一句感歎,卻仿佛在那一瞬間,引起了什麽存在的不快一般。
——于那一具完美的軀體的前方,覆蓋着乾道與離道的葬海之中,波濤驟起!
就仿佛是平靜的海面迸發無盡的浪潮,原本相對還算平靜的葬海驟然翻湧起來!
兩股無法言喻的可怕氣息自那茫茫葬海中傾軋而來,仿佛一望無際的江河洶湧洶湧奔騰,朝着那具軀體去撲面而來!
這一刻,哪怕是“祂”,哪怕是另世界都戰栗的“災厄”的正體,都忍不住悚然一驚!
“祂”仿佛無比費力地微微側過頭,望着宛如風暴一般呼嘯而來的葬海,眉頭輕輕皺起,自言自語。
“他們……追過來了?”
“不,不應當……以一人之力融合兩道,本就是參天之功,即便是人道的王,也不應當還有餘力……”
“再者,吾撤退時掩蓋了一切氣息,倘若從仙土追來……應當也無法尋到才對……”
“祂”對此感到不解。
先前,偷襲江南的時候,“祂”本就是試探性的出手——因爲這具軀體的排斥力,比“祂”所想象的還要驚人,如今的“祂”遠遠未曾真正與這具肉身融合。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祂”自然不可能孤注一擲去與江南硬碰硬,也不可能留下痕迹讓對方追索過來。
但眼前的一切,卻真真切切的發生了。
——葬海中,有神秘的存在來勢洶洶!
而就在“祂”感到疑惑的時候,對方卻沒有絲毫停頓,裹挾在葬海之中,浩蕩襲來!
那無比污穢的葬海,仿若世間最底層淤積的雜質凝結在一起,每一分每一寸都帶着濃濃的不詳的意味兒!
——也得幸虧此地乃是虛冥,除了混沌以外空無一物,否則仿若這般葬海的聲勢出現在仙土之中,那定是一場毀天滅地的恐怖災難!
言歸正傳。
随着“距離”的拉筋,“祂”終于在那無盡的葬海洪流中,看到了隐藏在其中惡意洶湧的源頭!
——魇潮!
不是仙土的仙人與王追殺而來,而是本就在葬海中的魇潮,對他發動了襲擊!
在那仿若水墨一般淩亂而虛幻的魇潮幻影中,兩道身影仿佛帝皇那般,淩駕在魇潮形成的天地天地萬物之上。他們頭戴高冠,身形偉岸,即便看出來一絲生機,那無比恐怖的氣息也讓整個虛冥都爲之顫抖!
這兩道身影同樣虛幻,看不清其真正面容。
而顯露出的氣息,更是無比純粹!
——憎恨!
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濃烈的憎恨,在那魇潮之中凸顯出來!
也正是看到這兩道身影的時候,“祂”終于露出恍然之色!
“原來……是你們啊!手下敗将!喪家之犬!被葬海同化和畸變的孤魂野鬼!”
“你們就這般憎恨着吾麽?”
“哪怕神智磨滅,隻剩殘破投影,也要像瘋狗一樣追過來咬上兩口!”
那一刻,不知是因爲什麽原因,“祂”突然歇斯底裏的大笑起來,但又因爲未曾完全掌控這具軀體,那張本應該俊美的臉上的表情一半僵硬,一邊猙獰,顯得無比詭異。
刺耳的大笑中,“祂”的眼中投出毫不掩飾的鄙夷與漠然,仿佛看兩條在污泥中掙紮的可憐蟲那樣。
然而哪怕被如此鄙視和嘲諷,統領魇潮的兩道身影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反應。
——這是必然的。
因爲這倆人并非别人,正是那江南曾在葬海中遭遇過的坤尊與坎帝!
兩位曾經代表着仙土一半的勢力,至高無上的“王”!
此時此刻,作爲失敗者,作爲早已經覆滅的坤坎二道的亡國之君,兩位“王”早已被葬海同化,畸變,失去了一切神智和情緒。
唯獨還剩下那哪怕隻剩一抹投影,也要死死刻進本源深處的殘留的本能!
——憎恨!憎恨“災厄”,憎恨“祂”,憎恨曾将兩道徹底毀滅的幕後黑手!
于是,在“祂”出手跨越仙土外層的葬海的阻隔,偷襲江南的時候,仿佛孤魂野鬼一般漫無目的地在葬海中遊蕩的兩位“王”感受到了那讓它們心心念念、不殺不快、哪怕魂飛魄散也死死記在本源之中的氣息!
災厄!
那一刻,哪怕是失去了神智的兩位“王”,也遵循着生前殘留的本能,帶領無盡魇潮,悍然殺來!
于是,便有了眼前一幕。
沒有任何言語,沒有任何花裏胡哨的,無盡葬海在兩位“王”本能地裹挾下宛如無盡的海浪,将茫茫虛冥拍碎,将無盡混沌壓塌,毫無停頓地盡數傾軋在那一具完美的軀殼之上!要以最直接,最野蠻,最殘暴的當時,将“祂”碾碎至塵!
與此同時,滔天的恨意,仿佛要将整個虛冥都同化!
“倘若你們保留了神智,吾尚且還需憂心。”
望着頭頂龐大的洪流化作的陰影,“祂”的聲音中充滿了嘲諷,“但如今,隻憑遊魂一般的鬼影,又做得了什麽?”
在魇潮浩蕩之中,“祂”卻不閃不避,仿若敞開了一般,迎接那恐怖的浪潮!
唯一發生的變化,大概就是那軀體之上,一白一黑之間的格局發生了某些變化。
——原本,在這軀體上,屬于“祂”的黑暗的氣息占據了上風,近乎占據了整個身軀六成。
但在魇潮浩蕩襲來之時,伴随着那胸口的漆黑眼眸閉合,所有災厄的氣息盡皆收攏在胸口!
刹那間,這具初代乾主軀體中殘留下來的力量,便一瞬間占據了全身!
——它就像魇潮中的兩位王一樣,并沒有神智,隻會憑借本能行事。
倘若兩位已死之“王”的本能是複仇,那麽這具軀體的本能就是守護它不受外界侵擾!
包括“祂”的入侵和占據,自然……也包括魇潮的傾軋!
于是,在“祂”控制災厄的氣息暫時退避以後,原本屬于這具軀體的力量充盈全身!
淡淡的寶光在軀體之中迸發,照耀虛冥!
同樣的,也與魇潮正面碰撞在一起!
轟隆隆!!!
那一刻,仿佛巨石與鋼鐵的碰撞聲響徹葬海,蕩平虛冥,掀起混沌無盡波濤!
于是,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無論是初代乾主軀殼中殘留的力量,還是魇潮中的兩位已死之王,本應該都是爲了毀滅“災厄”,但卻在這種情況下争鋒相對了起來!
浩蕩的魇潮,仿佛無邊無盡一般,一波接一波,洶湧撞擊,發出恐怖的轟鳴聲,仿佛古老巨獸的怒吼!
初代乾主的身軀之中,那殘留的本能力量也不斷在肉身中迸發!
兩股力量相互傾軋,相互碰撞,相互……消耗!
于是,無論是魇潮中的兩位“王”的力量,還是初代乾主體内的殘留之力,都在以極爲緩慢的速度蒸發!
此情此景,就仿佛一塊鐵坯,被恐怖的巨力鍛打,錘去雜質!
——可惜的是,這裏的雜質,是這具軀體的主人留下的根紅苗正的力量。
而将災厄的氣息收攏在胸口的眼眸中的“祂”,卻并未受到一絲傷害,仿佛得利的漁翁一般,坐山觀虎鬥。
甚至不必費一點力氣,就能看着魇潮和初代乾主留下的力量相互内耗。
再一次,“祂”露出毫不掩飾的鄙夷與譏諷之色,“想不到啊,想不到啊,最後竟然是伱們幫了吾一手……”
按照眼下的局勢,當魇潮中兩位“王”的力量耗盡,初代乾主殘留的力量估計也所剩無幾。
到了那個時候,“祂”便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将這具可怕的軀體收入囊中!
虛冥之中發生的變故,以及即将到來的災難,并不爲仙土的生靈所知曉。
時間,距那堪稱演化一般的兩道融合,已經過去了數日。
在這些天裏,乾道和離道的名字被廢棄,取而代之的是被人們稱爲“新仙土”的嶄新的世界。
由于兩道融合,大道完整,靈氣爆發,道則外顯,無論是人類也好,靈獸也罷,甚至山林中毫無神智的蟲魚鳥獸,都獲得了莫大的裨益。
甚至,用“新生”來形容如今的乾離二道,也完全不過分。
無數凡人,無數修士,都沉浸在新世界的喜悅歡欣當中。
但,所謂站得越高,看得越遠,看得越遠,愈發憂慮。
在不可估量其具體數量的人道生靈中,位于頂層的一小撮存在卻透過這浮華的表面,看到了背後的兇險!
比如,南昊和神宮,江南和東娴,以及離宮和天山的諸多仙人道祖!
無論是先前出現的“征兆”,還是隐藏于虛冥之間虎視眈眈的“災厄”,都讓他們笑不出來。
這一日,天山之頂。
狂亂的風雪依舊飛舞,黯淡的雲天低得仿佛要垂落下來。
諾大的祭台上,江南盤膝而坐,東娴守候在一旁。
下方是一位位氣息恢宏的仙人道祖——作爲“王”的神宮與南昊,天山三十六道祖,離宮諸多仙人,以及轉世古仙……
氣氛沉悶而壓抑。
今日,也算得上是曾經的乾離二道諸多仙人的第一次正式聚首。
倘若沒有“災厄”那一檔子破事兒,兩邊兒肯定會爲了将來的利益分配争得不可開交。
但如今,仿佛恐怖的陰影一般,災厄的存在壓得他們喘不過氣兒來。
沒有人,還有心思去争眼前蠅頭小利。
——特别是在剛剛,江南将他推演未來的結果長話短說了一遍,讓衆人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大多數仙人道祖都宛如霜打了的茄子,低垂着腦袋,說不出話來。
“所以,吾等絕不能坐以待斃。”
望着一衆仙人,江南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沉聲開口:“——我将橫渡歲月長河遠行而去,尋找那破局之法,而這乾離新世界就暫時托付給諸位了!”
除了早就知曉的東娴以及兩位“仙上”存在外,所有聽聞這話的仙人道祖都同一時間擡起頭來,目露驚駭之色!
他們自然不清楚江南所說的“破局之法”究竟是什麽東西,但對于“橫渡歲月長河”而言,在場衆仙還是有所了解的。
——有關“光陰歲月”一道,對于人道來說,是超越了生死的大恐怖!
哪怕達到仙境,擁有不滅的壽元;擁有揮手之間花開花謝,天生地滅的神通;擁有一念起有萬物生,一念熄有衆生朽的位格……但對于“時間”這樣的東西,諸多道祖仙人從來都是敬而遠之。
現在,陛下居然說要橫渡歲月長河?
“陛下……您且三思!”
“歲月之間,有大恐怖,涉足之人,難有安然而歸者,陛下若無萬全把握,還請謹慎行事!”
“陛下……”
“……”
一聲聲驚呼與勸谏聲響起,回蕩在天山之頂,顯得匆忙而焦急。
當然這并不是說在場所有仙人都有多麽擔心江南。畢竟實際上除了少數幾位以外,大部分仙人道祖與江南的交情并不深厚,但這不妨礙他們盼着江南平安。
——如今災厄即将來襲,陛下坐鎮都不一定能勝,若是他橫渡歲月長河後一去無歸,那這一方天地不真成了砧闆魚肉,任人宰割?
這個風險,江南敢冒,但他們不敢!
望着苦心相勸的衆多仙人,江南怎能不知曉他們心頭所想?
但很明顯的是,眼前的仙人們并不明白逆知未來的恐怖威能——推演出沒有勝算,那就是一定沒有勝算!
倘若不做出改變,不去追索,不去尋求那一絲的機會,等待一切的,隻有滅亡一途!
于是,他的聲音變得冷硬,擡手虛壓,使得整個天山之頂寂靜下來!
“我意已決。”
仿佛鐵石一般,不容商榷。
于是,諸多仙人心頭一震,垂首低眉,不敢再多說。
“退去吧。”江南交待完一切,有些疲憊地擺擺手,輕聲道。
衆仙,這才躬身告退。
他們心頭清楚——恐怕自此以後很長一段光陰,新仙土留言靠他們撐起來了!
短短片刻,天山祭台上隻剩下江南,東娴,還有罕見地沉默寡言的六目碧蚺。
它此時化作黃驢模樣,踱着蹄子,仿佛躊躇一般,良久才看了一眼江南,聲音低沉。
“——活着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