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想幹什麽?”
那一瞬間,烏鴉警覺。
從一開始,它從來都自認爲自己是玩弄陰謀詭計的行家。甚至長年居于乾主身後,談笑之間能掌控整個乾道的局勢,更是讓烏鴉産生了一種感覺。
——人類不過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愚蠢生物。
但一切的一切,在它碰上江南的那一刻起徹底被改變。
無論從最先的謀取離道道統的計劃,還是後來外北四域的陰謀,亦或是最後謀取那件東西的主意……都失敗了。
當然,這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既然讓烏鴉無比惱怒,也不至于讓它恐懼的程度。
但倘若這些失敗最大的原因都是因爲同一個人的話,那就有些離譜了。
烏鴉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年輕人,目光中飽含憤怒與怨恨,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懼。
就是他,一次又有一次破壞了自己的計劃,一次又一次逼迫禁區!
“幹什麽?”
江南愣了愣,臉上仍然笑容和熙,“當初在天山時,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乾主不在,如果不嫌棄的話,就由我來和伱相親相愛也不是不行。可惜先前忙活了一陣子,所以如今才有時間,莫要見怪。”
相親相愛個鬼!
即便很想這樣罵回去,但烏鴉很明白,一時的口舌之快并沒有任何意義。
而且幾次的交鋒,也讓他對眼前的男人有所了解——他從來不會去做沒有意義的事,譬如羞辱俘虜。這種惡劣的行徑或許許多人喜歡做,但眼前的年輕人絕不是那種人。
——沒有價值的俘虜,他甚至連理都懶得理會。
所以他這一次來,一定是有什麽其他的目的!
快想想!
絕不能中了他的圈套,讓他得逞!
烏鴉腦海中瘋狂轉動,在排除一切可能之後,終于得出結論。
——情報。
如今的自己,一身上下對于眼前的男人來說,唯有一點,存在着價值。
那就是情報。
包括禁區的情報,包括“祂”的情報,包括無比久遠前的那場“災難”的情報!
想明白這一點後,烏鴉卻突然也笑了。
“——如果你是來想要從老鴉嘴裏套出來什麽東西,老鴉勸你還是不要白費功夫了。”
它陰恻恻地笑着,“你們人類中有刑訊逼供這一說法,但很不幸的是,老鴉沒有‘痛苦’這種概念——當然,也沒有靈魂,所以請收起來那些不入流的搜魂術法。”
“老鴉,一個字也不不會告訴你。”
江南聽罷,挑了挑眉,“不錯嘛,這麽快就猜到了。”
烏鴉冷哼一聲,别過頭去。
實際上,江南确實是抱着拷問情報的目的而來的。
倘若那禁區沒有發生意外而是一直維持平衡的話,他或許還有很多時間去查清楚無數年前那場古老的災難究竟是什麽個來龍去脈。
但現在,沒有那麽多時間了。
禁區中的哪個鬼東西俯身在第一任乾主身上,即将踏入仙土,而坤坎二道已經覆滅,獨剩乾離。
情勢緊迫!
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這頭知曉一切的烏鴉嘴裏,套出來所有情報!比如禁區的起源,裏面那個鬼東西的正體,以及弱點……
但現在,烏鴉猜出來了他的想法,并發表了那一番無比堅決的措辭。
“那可真是讓人頭疼啊……”
江南搖了搖頭,有些無奈,“本來,我還不想用強的——畢竟誰會願意強迫一頭滿口騷話的烏鴉呢?”
烏鴉一聽,卻是樂了,嘲諷道:“混賬,難不成你的意思是能強迫老鴉開口——可别自以爲是了。”
哪怕它現在絕不是江南的對手,但也絕不會屈服于任何拷打。
——這是從生命的本質上就已經決定的東西。
就像你使遍了天下酷刑,卻永遠對一頭涼透了的僵屍起不了效果一樣。
“我怎麽會用那種暴力的手段?”江南頗爲失望搖了搖頭,“嚴刑拷打,可不是君子所爲。”
“君子也他娘的不會把一頭可愛的烏鴉囚禁如此之久!”烏鴉頂了一句,冷笑道:“老鴉勸你還是放棄罷。”
“一開始呢,我确實拿你沒辦法。”
江南緩緩搖頭,掰着手指,一樁樁一件件說道:“你看,你不是人類,沒有痛苦,沒有靈魂,甚至連你的記憶可能都不是你的,這樣想來,我大抵并沒有任何辦法能夠讓你開口。”
烏鴉:“既然知道,何必浪費時間?”
江南話鋒一轉,“但後來啊,我想了想,想到了一個或許可以試一試的法子。”
那一瞬間,烏鴉本能地心頭一個咯噔,但面兒上依舊強撐,“有什麽手段盡管施來,老鴉吐出半個字兒就是你養出來的!”
江南歎了口氣,緩緩搖頭,“——真誠以待。人類中有句俗話,精誠所至,金石爲開。”
烏鴉愣住了。
旋即打量了江南一圈兒。
——這人腦子沒有問題吧?
硬的不行,來軟的?
“哦?真誠以待?或許你自費所有道行,将乾道拱手奉上,說不定老鴉會考慮考慮。”烏鴉嘲諷道。
江南沒理會它,繼續道:“你看這茫茫星空,無比幽暗,雖有漫天繁星,可你卻可望不可即,确實是我考慮不周了。”
“所以,我的真誠——是光明。”
說罷,他手腕一翻,一盞古拙的青色燈盞出現在手中。
幽幽的燈火照亮四方,也照亮了烏鴉的每一枚羽毛!
但就是這一股算不上明亮更談不上刺眼的光芒,卻讓烏鴉渾然色變!
“果然!”
“果然是你!”
“這件東西!果然在你手裏!”
“人類!!!”
幾乎嘶吼出聲一樣,那一刻烏鴉的眼裏露出無比濃烈的憤恨之色,仿佛要化作實質性的火焰,燒毀眼前的江南一般!
“說實話,你的演技,不太行。”
面對他的憤怒,江南歎了口氣,“哪怕你表現得再厭惡,再憤怒,我也能看得出來——你在恐懼。”
他松開手,輕輕将青燈往烏鴉身邊一推,光芒再亮了一些,映照出烏鴉無比驚怒的神情!
“這裏是我的世界,所以,你的一切都逃不出我的眼睛——烏鴉,我猜的沒有錯。”
江南仿佛塵埃落定一般,長舒了一口氣:“先前,你蠱惑乾主,欲得到它,我尚且還以爲你們也是觊觎它的力量。”
“但後來,從神宮口中得知了當初災難的大概後,我就在想,爲什麽禁區的家夥們,非要去争一件曾經重創了它們的東西呢?後來,我恍然大悟——也許并非是出于想要,而是……恐懼?而是……想要毀掉。”
此時此刻,烏鴉的臉色已經無比難看。
而江南,也終于确定下來,自己的猜測。
——當初踏入禁區時,他親眼目睹了漆黑眼眸的存在。那個時候,一股憑空而生的恐懼與厭惡讓他無所适從。
當時,江南還認爲是那漆黑眼眸存在太強了,讓他本能地産生恐懼。
但後來他逐漸察覺到不太對勁兒,因爲那個時候,他已經擁有了堪比“王”的力量。
要說忌憚,也不應該會那麽明顯和強烈。
——哪怕當初第一次見到離王時,那恐怖的鴻溝也隻是讓江南感到驚悚而已。
後來,他想了很久。
終于能确定了,那很可能并非自己的“感覺”,而是來自于識海中的青燈。
——是青燈,對那禁區的存在,感到戰栗!
嗯,甚至說是戰栗也不太合适,更想……抵觸。
就像是水與火一樣,那樣絕對無法共存的感覺。
然後意識到這一點的江南,突然反應過來,倘若青燈會抵觸禁區,那對相對而言,禁區大概也會抵觸青燈。
并且,那種無比難受和想要遠離的感覺,應當是相互作用的,于是才有了他今天面對烏鴉的一番話。
而烏鴉的反應,也确确實實地驗證這一點。
就像人聽到指甲刮過玻璃時會本能地難受那樣,烏鴉露出了與之相對應的表情。
——眼睜睜看着青燈逐漸靠近,想要立刻逃離,卻一動也無法動彈!
“該死!”
“拿開它!”
“快拿開它!”
就像是發了瘋一般,烏鴉驚叫起來,渾身顫抖,一根根羽毛直豎!
然後,它固然像是想到了什麽,強忍不适,死死盯着江南,“不!不對!老鴉想要這東西,隻有乾主啊老家夥知曉!你……你究竟是如何得知?!”
就像最深處的秘密被剖析得一清二白那樣,烏鴉無比憤怒,亦無比驚恐!
——江南猜得沒錯,禁區與青燈,本就是如水與火,光與暗一般,自存在開始便一直對立的反面。
當兩者接觸時,便會産生本能的排斥!
而烏鴉遠弱于如今的青燈,這種排斥就成了無比的教案與恐懼!
烏鴉欲取青燈的目的,從來都不是什麽要占據它,而是……毀滅!
毀滅……天敵!
“怎麽知道的?”江南撓了撓頭:“不是你和乾主,親口說的嗎?”
烏鴉一愣:“是那個女人?是那個被封印在山河神鑒中的女人告訴你的?不!不對!老鴉與乾主那老家夥對話時,她絕對是無法聽聞的!”
江南歎了口氣,“看來,你還不明白啊,不明白乾天萬流大陣爲什麽突然崩潰了,不明白爲什麽無比忠心的乾下八子突然反叛了……”
說話之間,在他身後,八道身影緩緩浮現。
——正是乾下八子。
“我,就是這樣光明正大地聽到的啊……”江南的聲音,随之響起。
那一瞬間,烏鴉隻感覺頭皮發麻!
确實,它與乾主的對話,屏蔽了東娴,但卻并沒有特意去避諱乾下八子。
因爲無論是在乾主的眼裏,還是在烏鴉的眼裏,這幾個便宜兒子都無比忠誠。
“乾下八子……都是你?”烏鴉喃喃開口。
“不。”江南眼睛一眯,“應該說是,乾下八子和一半以上的道祖,都是我。”
于是,烏鴉徹底無法自持了。
但這一刻,無數不合理的地方,也就順理成章。
爲什麽乾天萬流大陣崩了,是因爲擁有權限的乾下八子早就被人奪舍!
爲什麽乾道集體反叛,因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并不是乾道反叛,而是眼前的年輕人帶着一群無關緊要的小卒子,打上天山!
爲什麽傾盡整個乾道的力量,全境通緝也未曾找到一個人的身影,因爲那他娘的是讓賊捉賊!
能捉住才有幾把個鬼了!
與其說那場突如其來的反叛是整個乾道反水,倒不如說就是眼前這人演出來的一場好戲!
卧底是他,沖鋒是他,什麽都是他!
“他娘的……怪物!”
沉默良久後,烏鴉隻吐出一句,再也說不出話來。
“所以,可以說了嗎?”江南撓了撓頭,“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對大家都好。”
他又将青燈往前推了推,無比靠近烏鴉。
那相互抵觸的氣息,立即讓烏鴉感到渾身無比難受!
“做……夢!”烏鴉仍冷笑:“老鴉……絕不背叛!”
江南無奈的攤了攤手,轉身就走。
“哈哈哈哈哈!”烏鴉在後邊兒笑得沙啞刺耳,“是你們輸了!祂已經醒來!你們沒有時間了!”
“我們你有沒有時間,尚爲可知。”
江南聞言,轉過頭來,看向烏鴉,眼中露出殘忍的笑,“但你,肯定時間還長。”
那一瞬間,烏鴉還不知曉,它要面對的是怎樣的可怕。
——誠然,與青燈相靠如此之近,對它而言定是無比痛苦。但烏鴉有把握,短時間内,它能撐過去。
而“祂”,已經複蘇!
在這段時間内,烏鴉絕不會因爲痛苦和恐懼去說出任何一丁點兒秘密!
于是,靠近青燈那如火灼心的痛苦,讓它度日如年,無比煎熬!
“混賬!”
“混賬人類!”
“待祂出關,第一個毀滅你!”
“……”
無盡的怒罵,回蕩在這一片星空!
烏鴉幾乎是數着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心頭無比期盼着“祂”的降臨!
一年過去了,十年過去了,百年過去了,萬年過去了……
——距離那盞青燈炙烤着它,已過去了整整一萬年,一片平靜,什麽都沒有發生!
萬年煎熬,讓烏鴉神智已經不清晰,精神萎靡,甚至連罵江南的心思都沒有了。
——它無法理解。
爲什麽,爲什麽“祂”還未複蘇?
爲什麽……還不來拯救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