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
對于這個既遙遠而又陌生的詞語,小月兒眨了眨眼,表現出十足的好奇。
由于先前江南和陳氏夫婦的一緻決定,作爲辛月仙子的轉世之身的小月兒,并沒有接觸任何有關修道的事物。
陳氏夫婦自是想讓自家女兒有個無憂無慮的童年,特别是在經曆了戊州誅魔世間以後,雖然他們嘴上不說,但江南卻能看出老倆口對于“修仙”一事有些抵觸。
而江南則是遵循離王的囑托,沒有過早地讓小月兒踏上修行之道——這般恐怖的前世與天姿,除了離王本尊,江南想不到離宮上下任何人能真正将她領上大道。
與其操之過急,誤入歧途,耽誤一生,倒還不如等着離王出關再說不遲。
所,以小月兒今天可以算是第一次見到所謂的“仙法”,就是先前江南所施展的绯紅火焰。
“當了仙人之後,就可以像小叔叔剛剛那樣嗎……”小丫頭咬着嘴唇,突然問道。
“那隻是最淺顯的。”江南笑着搖頭,“等小月兒當了仙人以後,能把黑夜變成白天,能劈開大山,斬斷大海……”
江南用最通俗易懂的語言,向小月兒買描繪着修道路上的種種神異。
“小叔叔!能把石頭變成糖果嗎!”
但很顯然,哪怕是辛月仙子轉世之身,小月兒不過也隻是十來歲的孩童,對那些神通偉力并不是那麽感興趣,沉吟良久後,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江南多少啞然,揉了揉她的腦袋,“也不是不行。”
“那月兒要當仙人!月兒要把家裏的石頭都變成糖果!分給爹娘,分給小叔叔,分給離霜姐姐,分給大蛇,分給宋元哥……”
小月兒掰着手指,将小腦袋瓜的相熟之人,一一道來。
“小叔叔,教教月兒!教月兒當仙人!”最後,她揮舞着手臂,顯得異常興奮。
江南笑了笑,“當仙人,不能着急,而且,也不應該由我來教你。”
“唔?”小月兒愣住,“那誰來教月兒……大蛇蛇?還是離霜姐姐?”
“不,都不是。”江南朝遠處離王陵寝的方向看了一眼,“是另外一個人。”
“他在哪兒?”小月兒東張西望,充滿好奇。
“在……回來的路上。”
江南深吸一口氣,感受着從腳底傳來的那堪稱恐怖的氣息,緩緩開口。
——時至今日,整個離宮,甚至整個離道,已甚少有讓江南感到忌憚的存在了。
畢竟是曾經與天阙五方軍戰而勝之,江南有自信哪怕是曾經全身的辛月仙子站在面前,也有一戰之力。
但随着十年的時光緩緩過去。
他無時無刻不再感覺到——離道那和黑暗幽冷的土地之下,一股無比磅礴的氣息,正在複蘇!
尋常百姓和一般修士,或許對此一無所知,但一旦跨越仙凡天塹之後,念識便能在厚重大地的掩埋之下,窺得一絲端倪。
然後,僅是這相隔無數距離,削弱了無數倍的氣息,就讓如今的江南……心驚膽戰!
并且,這股古老而恢宏的氣息,仍在緩緩攀升與膨脹!
即将,達到頂峰!
而到了那個時候,也正是那位出關之時!
——離王,南昊!
紛亂的思緒以及和小月兒的閑談之間,二人已回到陳宅。
“冕下,您來了,坐,快請坐!”
陳渭玄對江南相當恭敬,連連相邀。
這十年間,江南經常來到天阙北城照看小月兒,與陳氏夫婦之間,也是愈發熟識。
但在陳氏夫婦眼裏,卻并沒有因爲熟悉而減弱半分對江南的敬畏。
因爲在随後的日子裏,他們逐漸明白眼前的年輕人究竟掌握着怎樣恐怖的力量和權勢。
當初在戊州時,莫說九天道觀和赤丹道觀,哪怕就是一個小小的修道宗門,就已是陳氏夫婦高攀不起的存在。
而後來他們才知曉,那曾稱霸戊州的兩大觀在眼前這位總殿眼中,不過是微不足道的蝼蟻。
一腳,就能踩死無數!
“陳老客氣了。”
江南擺了擺手,和夫妻倆打了一個招呼,然後在楚氏把小月兒拉去洗手的時候,看向陳渭玄,“陳老,我便開門見山了——此次前來,我便是爲了帶走小月兒,時間……到了。”
“知曉,知曉!”
早有預料的陳渭玄點點頭,遲疑片刻才道,“冕下,月丫頭踏上主道路後,還能回來嗎?”
“當然。”江南點頭,“隻不過無法住在二老身邊了,但我可以保證,一季,至少能讓小月兒回來一次,與二老相聚。”
“另外,若是二老實在思念,也可支會離霜一聲,讓她帶你們來天殿與小月兒相見。”
适時,隐匿在虛空中的天衛離霜在江南背後顯露身形,微微颔首,然後重回虛無之中。
至此,陳渭玄終于長松了一口氣,老淚縱橫,“多謝冕下!多謝冕下!當初是冕下救了我陳氏一家,如今有多番照顧,如此大恩,渭玄沒齒難忘!”
“陳老言重了。”江南突然聽聞屋内動靜,擺了擺手,“小月兒出來了,可莫要讓丫頭看到陳老這幅模樣,否則還以爲我欺負陳老了。”
“了然,了然!”陳渭玄趕緊擦了擦眼,整正姿态。
話罷,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從屋裏跑出來,往石凳一坐。
然後,楚氏從膳房端上一盤盤簡單而精緻的菜肴,擺滿了一桌。
“冕下,妾身不知您要來,菜式簡單了些,還望恕罪。”
“小月兒,吃菜要用筷子!不能手抓!”
“小叔叔,月兒給你夾個丸子!娘親做的丸子,好吃的!”
“冕下,渭玄敬您一杯!”
“……”
不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日常而平淡的一餐中,許是因爲愛女即将離開,陳渭玄喝了些酒,倚靠在一旁的老松上,醉眼惺忪。
未時三刻,桌上已隻剩下殘羹冷炙,醉醺醺的陳渭玄也被楚氏扶回房休息。
終于,離别之時已到。
“小月兒,在冕下身邊,千萬别調皮,要聽話!”
門前,楚氏紅着眼眶,千叮萬囑。
然後,她又向江南深深一行禮,“冕下,月兒調皮,便勞煩您照顧了。”
“自然之事。”江南珍重點頭,“楚夫人也回去休息吧,我與小月兒便先走了,若有何事,支會離霜便是。”
“娘親娘親!月兒去當仙人了!回來給你們帶糖果!”小月兒顯得興高采烈,興奮異常。
最後,在楚氏不舍的注視下,江南牽起小月兒的手,走上高天。
于是,新的篇章,随之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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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因爲第一次離家,在“當仙人”的興奮勁兒過去之後,小月兒不出所料的,想家了。
她一邊不願意放棄“當仙人”,一邊在哇哇大哭,哭累了,就趴在江南背上睡着了,粉嘟嘟的臉蛋上還殘留着淚痕,不時嘟噜着嘴。
而天殿衆人見狀,也是議論紛紛。
随後,根據小月兒的容貌,諸多大佬的情報機構紛紛運轉起來。
不查不知道,一查,卻是驚得他們一身冷汗!
當年六目碧蚺在戊州接回辛月宮主轉世之身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
隻不過十年以來,那位神秘的轉世女嬰從未露面,大夥兒都快把這事兒忘在腦後了。
直到,今日!
離宮前任總宮主的轉世之身,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天殿!
衆人驚駭之餘,心頭亦不由升起一絲驚喜!
——隐藏了十年的辛月仙子轉世之身現世,恐怕隻能說明一件事。
那位與萬丈地底重融道統的存在,恐怕要出關了!
那一晚,整個離宮上下風起雲湧,動蕩不安!
而天殿之中,一切的始作俑者陳月丫頭,卻早已在江南的安頓下,沉沉睡去,對此一無所知。
深夜時分,秦梓蒼與郀阖悄然而來,與江南一同探望了熟睡的小丫頭。
諾大而清冷的宮殿内,華貴的大床上,小小的女孩兒蜷縮成一團,仿佛夢到了什麽美食一般,小嘴吧唧吧唧着,甚至流出了幾縷清亮的哈喇子。
可以說,睡相相當不好。
秦梓蒼見狀,神色複雜,良久才歎息一聲,“誰能想到,當初那位仙子,轉世過後竟會是這般模樣……”
“對啊……”郀阖也是搖了搖頭,歎道,“隻能說輪回一道當真奇妙,本座至今也無法将那位總殿與眼前的流口水的小丫頭聯系起來。”
說話之間,兩位仙人便看到江南取出一枚留影法器,将陳月丫頭的睡相記錄了下來。
“冕下,你這是作甚?”秦梓蒼眉頭皺起,在他看來,江南這般做法,确實有些無法理解了。
江南将法器收起後,微微一笑,“宮主,軍主,月丫頭成仙之後,便會恢複前世的記憶對吧?”
秦梓蒼愣住,但還是點頭,“據陛下所言,正是如此。”
“那就對了。”
江南又取出一大堆留影法器,其中多是記錄了陳月丫頭的畫面。
有因爲被陳氏夫婦責罵而哇哇大哭的,有因爲摔跤了灰頭土臉的,還有剛才趴在江南肩膀上吐口水泡泡的……
總之都是些糗事,完全被記錄了下來。
江南嘿嘿一笑,露出一抹期待之色,“你們說——倘若等恢複前世辛月仙子記憶後,我再給她看小時候的這些傻樣,她會是什麽表情?”
兩位仙人愣住。
郀阖張了張嘴,仿佛想不到堂堂天之總殿竟會做出這般幼稚的事,猶疑開口,“冕下……這樣不太合适吧?梓蒼,你說呢?”
“确實不太合适……”秦梓蒼深吸一口氣,轉過頭來,“冕下,稍後請拓印一份給我。”
江南伸出大拇指,“自無不可!”
郀阖:“……?”
而正當他準備怒斥倆人爲老不尊的時候,突然三人神色猛然一變。
——甚至連殿門口縮成一團的自稱冬眠的六目碧蚺,都是忽然驚醒!
秦梓蒼深吸一口氣,“醒……醒來了!”
“啊,醒來了。”郀阖亦是眼眶微紅,喃喃開口,“他,醒來了!”
話音落下,就仿佛回應他們的話那樣。
異變,突起!
原本陰沉而黑暗的夜空,驟然光彩大放!
朝陽自東邊升起,高懸于天,月亮剝開陰雲,灑落光芒,滿天繁星,亦耀耀生輝!
日月同天,星光齊明!
如此異象,頓時讓整個離宮上下,大驚失色!
與此同時,自那萬丈地底之下,地龍翻身那般,一塊巍峨的土地緩緩升起,朝太陽的方向漂浮而去!
那諾大的土地上,草木繁盛,山川巍峨,無數奇形怪狀的生靈跪伏在地,向着中央朝拜!
而在那土地中央,五座巍峨的巨大宮殿仿佛天上宮阙那般,沐浴在金色的光輝之下,莊嚴肅穆!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最中央的那做宮殿入口,一片廢墟!
正是當初被江南以降龍伏虎神通轟塌的離王宮門!
——這從地下升起的,不是别物,正是那統治三殿五城一百零八州的離王宮!
與此同時,江南心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覺——離道,完整了。
這是一種相當奇怪的感覺,但就是切切實實地存在着。
——倘若說之前的離道如一盤散沙,在那巍峨的宮殿升起後,整個離道的氣機便凝聚成一個整體!
盡管這樣的感覺讓江南無比陌生,但他仍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那股氣機所代表的事物。
——離道,道統!
那一刻,無數從睡夢中驚醒的離道子民,無數修士,諸多權官,自發地停下手中之事,走出房門。
望着那巍峨的宮殿,以及沐浴在光芒中的身影。
“恭迎陛下!”
那一刻,不知從哪個角落,有人激動到渾身顫抖,大喝出聲!
然後,便仿若導火索點燃了堆積的火藥那般。
浩蕩的聲浪沖天而起,天下百姓,官吏軍隊,修士大能,在這一刻,熱淚盈眶!
因爲,屬于他們離道的王,回來了!
排山倒海的一般的歡呼聲中,日月星辰的拱衛下,那身影高懸于天,目光掃過離宮,掃過三殿,掃過天阙,掃過一百零八大州!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将漫天的熾熱與激蕩的豪情盡皆吸入胸腔。
然後,像是招呼老朋友那樣,又像是向某些人宣告一般。
他說,
“朕,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