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周”前一天,深夜。
自從針對陳氏女嬰略顯荒唐的拜師方式公布以後,整個青柳城都更加熱鬧起來。
——那些原本隻是來看熱鬧的小宗小派,突然有了一絲希望,皆緊鑼密鼓行動起來,一邊拜訪陳氏宅邸,一邊思索有什麽别出心裁的法子可以打動那位天生異象的天驕。
不僅如此,一些從深山老澤,荒野大澤出關的老怪物們,也頻繁在青柳城顯露蹤迹。
——就在昨天,青柳城最大的酒樓内有一位宗門弟子嫌鄰桌的一個老翁太髒,要将其趕出去。
結果沒想到人家是個隐于紅塵的修道大能,揮手之間變将那宗門弟子拍出酒樓。
而後,那弟子背後的宗門前來讨要說法,卻連同化道境的宗主一同,也被那不修邊幅的老翁仍出酒樓,悻悻離去了。
而這件事也給諸多宗門的修行者們提了個醒——現在的青柳城可謂是成道滿地走,化道不如狗。
任何擦肩而過的一個老弱婦孺,皆有可能是隐藏在俗世中的通天大能。
于是,此事過後,青柳城的氛圍變得前所未有地和諧——哪怕是面對街頭巷尾的乞丐,也被以禮待之。
——酒樓内那位老翁還算是脾氣好的,否則一不小心得罪了一些喜怒無常的老怪物,人家滅你滿門都沒得說。
這一夜,萬衆矚目的陳氏宅邸,後府。
房間中,紅燭搖曳,透出光亮。
桌旁,坐着的正是意氣風發的陳氏家主陳陳渭玄,而在他對面,則是他的妻子楚氏。
倆人中間,又架了一枚木質搖床,放着一枚襁褓。
襁褓中,自不必說,正是這些天驚動了整個戊州的那名女嬰。
此刻,這小家夥毫無自覺,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夫妻倆眨呀眨,不時發出奶聲奶氣的哼哼聲。
與平常人家的孩子,别無二緻。
望着可愛的小嬰兒,一向冷硬的陳渭玄也露出掩飾不住的寵溺之色,輕輕搖着搖床,喃喃自語,
“丫頭啊丫頭,你爹在青柳城打拼了大半輩子,就是爲了給尚未出世的你衣食無憂,一生無慮。”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自嘲起來,“可爹卻沒有想到,你這一出生,就把咱們陳氏推到了爹一輩子也無法仰望的高度……”
陳渭玄雖不是修道之人,但數十年的摸爬滾打爾虞我詐,讓這位并不年輕的家主并沒有在諸多修道宗門的阿谀奉承中迷失。
相反,他相當清楚——如今無論是各大宗門送來天材地寶也好,客氣拜訪也罷,都是因爲搖搖床裏的小嬰兒。
倘若不是她,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師”們絕不會多看他陳渭玄一眼。
——甚至整個青柳城,都不值得他們多停留片刻的目光,
“瞧你說的。”
一旁,年過四十到仍風韻猶存、豐胰美豔的楚氏可就不樂意了,“聽你這意思,豈不是還嫌咱們丫頭天賦高了?”
“夫人息怒!息怒!”陳渭玄呵呵一笑,“我這不過是感慨世事無常罷了,又怎會嫌女兒天賦高呢?”
“哼!”楚氏白了他一眼,抱起襁褓中的小嬰兒,眼中頗爲不舍,“丫頭能進仙門是大好事,就是可惜過了明天,就要與娘親分别……也不知道仙師們會不會照顧孩子……”
說到這兒,楚氏眼中便不由泛起淚光。
毫無疑問,倘若陳氏女嬰明日拜入某個宗門,便一定會被第一時間帶去山門,易經洗髓,開始修行。
——對于人族來說,修行一事越早開始越好,甚至聽聞有一些大宗派的子弟,在娘胎中的時候便會讓其母吞服各種天材地寶,爲腹中胎兒鑄就先天之基。
陳氏女嬰沒有這個待遇,但一旦拜師後,宗門恐怕不會浪費一絲一毫的時間,而這也意味着,夫妻倆與小嬰兒的接觸恐怕會大大減少。
陳渭玄将妻子女兒擁進懷中,“夫人,仙門自有無上手段,區區照料孩童定然是比你我更懂,更何況……如今這形勢,哪怕我們不想丫頭加入仙門,也不可能了。”
作爲陳家家主,他無比清楚,如今諸多宗門大能對陳氏禮待有加,也是建立在他陳渭玄願意讓小嬰兒拜入仙門的前提下的。
倘若陳氏一意孤行,不讓小嬰兒踏上仙路,恐怕那些家夥的态度早就變了。
“另外,夫人安心——等明日拜師成功之後,爲夫便會請求仙門,讓我倆每月都能見一次丫頭。想來這般小小要求,他們是不會拒絕的。”陳渭玄喃喃開口。
聽到這些,楚氏的情緒才稍微緩和了一些,但抱住那小嬰兒的雙手,仍半分也未曾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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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青柳城上空。
一座無比龐大的鮮豔巨大蓮花法器緩緩旋轉在虛空中,無盡的仙靈之氣與道則環繞,無比神異。
正是屬于赤丹道觀的航行法器,金赤蓮。
實際上,在這龐大的蓮花法器不遠處,還有一座座形形色色的浮空法器懸浮虛空。
——但凡有點兒排面的宗門,都沒有選擇住進青柳城裏。
仙凡有别,這句話早就深深地印入了諸多修道之人的心中,特别是越年輕的,越是如此。
所以除了那與金赤蓮相對而立的、屬于九天道觀的巍峨巨山外,在兩大觀低一些的空中皆是諸多宗門的航行法器——古老靈船、浩大天宮……将整片夜空點綴得流光溢彩,極爲瑰麗。
天上,月光灑落,照耀進赤丹道觀的金赤蓮中,諸多弟子門徒皆已回房歇息入睡。
而法器中樞控制室裏,諾大的圓柱形空間内,牆壁與地闆都是金紅之色,晶瑩剔透,仿若黃金一般的宮殿。
中央,一朵小型的赤色金蓮緩緩懸浮,發出氤氲的光芒,爲整尊金赤蓮提供能量。
中樞金蓮旁邊,兩道身影相對而立。
其中略微高一些的中年男人身材壯碩,穿一身白底金紋大炮,背上繡着一朵綻放的金色蓮花,眉宇之間透着淡淡的威嚴之意,輕聲開口,
“蜚老,這一次請您出山,也是爲了道觀的未來——觀中下至弟子,上至本座,赤丹妙法就屬您練得最爲精妙,所以明日隻能勞煩您了。還請您已定要讓那陳氏女嬰拜入我赤丹觀門下,這關乎到未來千年整個戊州的格局,也關乎到我赤丹道門以後得地位!”
而與他相對站立的,則是一位同樣身穿蓮花白袍的老者,白須白發,身形卻挺拔,浩蕩血氣自他身周蕩漾開來,仿佛一頭人形兇獸那般!
這老者一拱手,“觀主放心,老頭子就算這把老骨頭,也定将此事辦得妥帖。”
說完以後,被稱爲蜚老的老者并沒有任何動作,而是等着赤丹觀主接下來的話。
——因爲他明白,赤丹觀主特意在深夜叫他來,必然不會隻是爲了說這種場面話的。畢竟,由他去接觸那陳氏女嬰,是早在三天前就定下來了的。
果不其然,赤丹觀主沉默片刻,手一擡,隻見他掌心之中,浮現一朵指甲蓋兒大小的金色光點,
“蜚老,果然什麽都瞞不過您——作爲赤丹觀主,本座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
頓了頓,他的語氣變得冷酷起來,“即便那陳氏女嬰無法拜入我赤丹門下,也不能讓其他宗門得了這般妖孽天驕……”
那一瞬間,蜚老渾身一震,良久以後,方才深吸一口氣,笃定點頭!.
翌日,清晨,朝陽東升。
青柳城陳氏宅邸前,人頭攢動。
除了諸多看熱鬧的老百姓外,更多的是靈氣環繞、寶光氤氲的修道之人。
天穹之上,更是諸多航行法器盤旋,将這座凡人小城襯托得仿若仙境那般。
根據前幾天抽簽的順序,諸多有意收徒的宗門和大能需依次去接觸那陳氏女嬰,展示心法也好,徐徐勸誘也罷,反正隻要能讓那女嬰表露出願意拜師的意圖,便算成功。
而當最後所有宗門全部接觸完畢以後,再于天下人見證下,選出那女嬰最想要加入的宗門。
于是,當東方天際火紅的朝陽跳進天穹的時候,這場吸引了整個戊州目光的拜師儀式,正式開始。
陳氏宅邸大門一開,十六名侍者的拱衛之下,陳渭玄夫妻倆推着搖搖床從府中邁出,行至衆人之間。
大概是襁褓中的嬰兒給他的自信,又或許是本就并非常人,總之,陳渭玄在一衆修行者之間并不顯得拘謹,朗聲開口,“諸位仙師齊聚于此,欲收鄙府之女爲徒,渭玄誠惶誠恐……”
朗朗之聲,回蕩在宅邸之外,也不由讓諸多修行者對這個凡人家主高看了一眼。
在并不冗長的開場白後,再沒有過多花裏胡哨的環節,拜師大儀正式開始。
按照抽簽得出的順序,第一個前去測試緣分的便是兩大觀之一的赤丹道觀。
嗯……值得一提的是,第二個就是兩大觀之一的九天道觀。
對此,兩大道觀的口徑都是一樣的——抽簽乃是完全随機,不存在任何内幕操作。
總之,在萬衆矚目之下,那身材挺拔的蜚老從金赤蓮中走出,踏空而下,步步生蓮。
他來到那襁褓之前,向着天上地下諸多修士一拱手,“老夫赤丹道觀太上長老蜚無存,今日便來試一試這驚世仙苗與本觀之緣究竟幾何!”
話音落下,浩蕩而柔和的金紅之光自他身周亮起,仿若溫暖的太陽那般升起!
那一刻,即便是知曉蜚無存此人的諸多修士,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合道!
雖然沒有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恐怖威勢,但僅是這一縷深厚菁純的氣息,便已然跨入大道之境,玄妙莫測!
然後,赤丹道觀引以爲豪的赤丹妙法自蜚無存手中綻放!
虛空之中,金蓮盛開!
天際之外,萬鳥朝來!
泱泱寰宇,垂落下繁複道則,絲絲縷縷,宛若飄蕩的彩帶那般環繞着蜚無存。
而他本身,則化作了一枚金紅的赤丹,周遭虛空中一片片金色的虛化蓮瓣緩緩綻放!
不僅神異無窮,更是美不勝收!
那些漂亮的蓮花之中,更是有一隻隻憨态可掬的精靈飛出,仿佛蝴蝶一般圍繞着那襁褓中的女嬰挑逗,嬉戲,惹得這小丫頭咯咯直笑!
見此情景,周遭修士不由暗罵一聲——好好的赤丹道法,至高心法,硬生生被搞成了迎賓大法!
不過,這些暗罵中有多少酸澀之意,那就不爲人知了。
衆所周知,他們面對的不是什麽日久成精的老怪物,而是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小嬰孩。
哪怕她天生異象,資質近妖,現在也仍隻是隻和小嬰兒罷了。
對付這種小孩兒,再強大的至高神通,恐怕也沒有一枚糖人兒的誘惑力來得大。
而好巧不巧的,整個戊州,赤丹道觀的心法不說最強最玄奧,卻是公認了的最爲絢爛!
特别是蜚無存這種手上沾滿了血腥的老家夥,竟還讓他自己的世界中的生靈扮演精靈,逗得那小丫頭笑逐顔開!
這特麽是要絕殺啊!
而做完這一切後,蜚無存緩緩靠近陳氏女嬰,聲音輕柔,“丫頭,可願與老頭子一同前往赤丹道觀,參天地變化,修無上之法?”
那一瞬間,幾乎所有修士的心髒都慢了一拍——他們是生怕那女嬰點頭!
若真是如此,那赤丹道觀可能就十拿九穩了。
但萬幸的是,小嬰兒似乎沉醉在周遭的蓮花與精靈之間,對蜚無存的問話沒有任何反應。
見此狀,蜚無存心頭一沉,嘗試着又跨近了一步,想要再說點什麽,
就在那一刻,先前還樂呵呵的小嬰兒,突然仿佛感受到什麽一樣,哇哇大哭起來!
刺耳的哭聲突兀地響起,像是鋒銳的箭矢一般紮在蜚無存心頭!
——連稍微靠近都被抗拒,很明顯,赤丹道觀沒戲唱了!
周遭諸多修士,皆是齊齊松了口氣。
——至少,代表着少了一個強力的競争對手。
但這個時候,蜚無存看向天穹赤金蓮台上的赤丹觀主。
兩道視線交彙之間,仿佛通了隻有他們二人方才知曉的深意。
然後,蜚無存望着小嬰兒,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似遺憾,似可惜。
轉身就走。
然而,所有人都未注意的是,那漫天的還未消散的其中一枚平平無奇的“精靈”,此刻正輕撫着小嬰兒的臉龐。
它尊從它的主人之意,将一枚微不可查的金色的光點,看似無意的落在了小嬰兒的肌膚之上。
漫天金芒紛飛之下,無人察覺。
然後,那金色光點在落到小嬰兒臉上的時候,悄無聲息地沉入了她的肌膚中。
在那稚嫩血肉的掩蓋之下,顯露真容!
這是一枚肉眼和念識皆難以察覺,極爲微小的猙獰金色甲蟲!
它穿越皮肉,滲過血液,析入骨骼,帶着無法被察覺的冰冷殺意,直朝陳氏女嬰識海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