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城,中城君府。
五位府君齊聚一堂,正座之上,正是方才從正威殿回到天阙城的北府君。
作爲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他自然第一時間就把江南反應,告訴了其餘四位府君。
當即,四人面露疑惑。
“那位總殿……他……真是這麽說的?”中府君眉頭緊皺,指節不停地輕叩桌面。
“不錯。”
北府君亦是眼縫眯起,目中精光閃爍,“老朽一開始以爲他會拒絕,所以提前準備了諸多說辭與套話,沒想到……竟全未曾用上。”
這就相當于兩軍對峙,你運籌帷幄,準備了千般計謀,但對方突然舉旗投降不打了。
這時候,你感受到的不應該是歡喜,而是……警惕。
“莫不然,他真不知曉天阙五方軍的實力?”西府君臉色陰沉,喃喃猜測。
“不可能,即便此人當真無勇無謀,秦仙人與聖離軍主那兩位也不可能不告知他這等重要之事。”
南府君探出裹在緊身長靴裏的修長右腿,搭在左腿膝蓋上,緩緩搖頭,“或者……他真有依仗能檢閱五方軍?”
話音落下,餘下四位府君隻感覺兩個字兒——荒唐。
那位新任的天之總殿,在當初進去離王陵寝前登記的年紀不足百歲,且修爲境界不過是合道巅峰上下,怎麽可能進一趟離宮大試就突破到仙人之境?
——離宮大試隻是一個累積底蘊的過程,可沒聽過誰在裏邊兒立地成仙的。
“管他的!”
這是,身影壯碩的東府君發出雷霆般的隆隆之聲,“若他無法閱五方軍,便難堪下台;若他真能力敵仙境,便隻能說明吾等狗眼看人低,承認他又有何妨?”
話糙理不糙,其餘四位府君也習慣了東府君這般口癖,皆是點頭,然後回頭各自準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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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威殿。
江南在見過了北府君以後,便回到了天之宮。
六目碧蚺第一時間跳了出來,“江南江南,七仙會武是什麽玩意兒?”
雖然他不太懂什麽會武,但衆所周知,在仙土但凡與“仙”字兒扯得上關系的,都不是什麽簡單玩意兒。
于是,江南将大會武、天阙五方軍的來龍去脈,粗略地給它講了一遍。
六目碧蚺當場就跳了起來!
“夭壽啦!”
“這不是給你下套麽!”
“以下犯上!”
“罷黜!罷黜!必須罷黜!”
江南:“……”
他歎了口氣,“你差不多得了,人家明面上隻是來請示大會武如何辦下去,怎麽就以下犯上了?還罷黜?還沒上任就先燒三把火是吧?”
六目碧蚺一想,也是,頗爲苦惱地蜷縮起身子,“那你怎麽辦?雖說本座在那祭宮中血脈複蘇,如今擁有了殘仙上下的戰力,可按照你說的——那五方軍可敵仙人,那咱倆加起來也不夠人家打啊!”
在它眼裏,江南還是那個在離王陵寝斬殺灰白詭物時的境界——合道巅峰。
“不,我壓根兒沒打算帶你去。”江南緩緩搖頭,“七仙會武本就是向離宮其他機構亮膀子的過程,哪兒有借外力的?否則我直接總殿令一壓,還不一了百了?”
六目碧蚺愣住了,良久才吐出一句,“你這是……活膩歪了?”
江南瞪了它一眼,“好好說話!”
“本來就是!”六目碧蚺毫不退讓,“那可是鎮殺過仙人的大軍戰陣,你這細胳膊細腿的也想跟他們碰一碰?”
“哦?”江南突然笑了,“你覺得這事兒,我做不成?”
“做不成!”
六目碧蚺将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毫不客氣,“江南,你得認清形勢——莫說那可敵仙人的五方軍,現在哪怕是本座恐怕也能鎮壓你!”
江南:“那試試?”
六目碧蚺吐了吐猩紅的信子:“這可是你說的,别後悔。”
然後,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麽,眼珠子咕噜一轉,“對了,你得讓那些小銀人兒别插手!”
雖然六目碧蚺如今和江南在同一條船上,但一人一蛇相愛相殺,就像惡意揣測離王會怎麽折騰江南的時候一樣,如果有錘江南的機會,它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而它口中的小銀人兒,自然就是跟在江南背後虛空中的天衛。
上次六目碧蚺已經見識過對方的恐怖了,那群家夥,不可力敵!
“可以。”江南沒有一丁點兒猶豫,點頭。
刹那間,六目碧蚺眼中神光爆閃,那尺許長的蛇身驟然暴漲!
但與它之前所化作的巨大蛇蚺不同,如今血脈返祖後的六目碧蚺的身軀長滿了嶙峋的龍鱗,那原本猙獰的六目蛇獸亦長出了兩枚漆黑的鹿角與長鞭一般的龍須!
而在那龐大的身軀之下,四個肉疙瘩浮出體表,仿若其中有什麽事物即将突破而出一般!
龍爪!
在血脈躍遷中,六目碧蚺正在朝“龍”進化!
随着時間流逝,等龍身完全成型之時,便是成就仙之境之日!
與此同時,無盡盡的漆黑毒霧自口鼻之間溢散而出,将整座正威殿完全籠罩!
仿佛将這一方天地與完結完全隔絕!
不完整的改天換地!
殘仙境的六目碧蚺,已能凝結屬于自己的仙之世界!
下一刻,那宛如深淵一般的口中,屬于龍的漆黑的吐息噴薄而出!
所過之處,連同虛空一同被腐蝕!
“江南!本座不客氣了!”
那隆隆之聲回蕩在漆黑的天地之間,咯咯怪笑,“若是不支,叫一聲六目大爺,本座就停下來!”
直到這個時候,這家夥都還沒忘記占江南的便宜!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漆黑的龍息便要将江南完全淹沒!而他還顧若惘聞那般!
當時,六目碧蚺就急了!
他隻是想整整江南,可沒想過要弄死他……
然而,就在他猶豫着是否要收回吐息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隻見那于茫茫黑焰相比無比渺小的江南,伸手一捏!
砰!
刹那之間,無盡的吐息連同這一方漆黑的龍之天地,驟然崩碎!
宛如脆弱的瓷器那般,化作漆黑的雪,紛紛揚揚灑落在正威殿上!
而隔着漆黑的雪幕,江南看到的是六目碧蚺驚愕而茫然的目光。
在還未曾反應過來的時候,一直瘦削蒼白的手背便在六目碧蚺眼中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砰!
清脆的,宛如金鐵碰撞的聲音響起!
那一瞬間,六目碧蚺隻感覺一股無邊巨力撞在他的腦門兒上,就仿若天穹傾塌那般!
它龐大的龍身,被硬生生敲回尺許長短,翻滾在天之宮的地上,來回打滾!
“嗚……”
“你這家夥……怎麽變得那麽強了……”
吃痛中,六目碧蚺聲音郁悶,透着不解。
先前,托江南的福,它在離王陵寝四大分宮之祭宮中獲得一枚龍之精血,引發血脈返祖,朝龍種進化。
雖未曾完全覺醒,但如今的六目碧蚺已擁有超越合道的殘仙之境的戰鬥力!
可即便如此,它卻還是連江南平平無奇的一個腦瓜崩兒都接不下來!
六目碧蚺心頭自然驚駭,因爲這已經很明顯地說明了——如今的江南有仙境的戰力!
短短一年之間,立地成仙!
六目碧蚺當時蛇都傻了!
江南白了它一眼,“合着就允許你返祖,不讓我變強是吧?”
六目碧蚺張了張嘴,良久才歎了口氣,“啧,又被你擺了一道!”
不過,随後它便眼珠子一轉,想到了那心懷不軌的北府君,恍然大悟那般,“本座明白了——就是因爲突破了仙境,離王陛下才封你做天之總殿?嘿嘿嘿,那幾個傻乎乎的府君,要吃大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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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前,漠聖州,極西之地。
那在一年以前就已經打開的葬海裂縫,在一次又一次魇潮的沖擊之下,已有一開始三倍有餘的規模。
而蕲休與狐九尾一刻不停歇的抵擋之間,消耗自是頗大。
一人一狐的配合依舊如以往那樣——狐九尾在收集蜃龍殘軀的同時,解決魇潮中最爲恐怖的正體不明的殘影,而蕲休則負責撐起世界壁壘,阻擋浩蕩的混沌洪流。
這樣的日子,已持續了一年有餘。
并且,似乎望不到盡頭。
在明白蜃龍之死的真相後,一向嘴碎的狐九尾也沉默下來,雙目之中蘊含着仿若大海一般沉悶的怒意。而蕲休也不是喜歡主動說話的那一款,所以一年以來,倆人交流的次數屈指可數。
終于,在某一天,某一個深夜。
一成不變的舊景中,天穹上異變突起!
——一枚古拙而玄奧的陣法,借漫天陰雲之形,緩緩構成!
一人一狐擡頭一看,自然認得!
——那正是地司儀的運轉法陣!
緊接着,仿佛連通了空間那樣,一枚金色的水晶從那陣法之上落下。
對于這一幕,蕲休與孤九尾并不陌生——當離宮的存在想要實時聯系遠在各個大州萬萬裏之外的人的時候,就會借地司儀覆蓋整個離道的權限,送來消息。
換句話說,這金燦燦的水晶,就是傳信的信物。
“看一看。”
蕲休在遠處,又撐起金光世界壁壘騰不出手來,隻能看向狐九枚,如此開口。
後者點頭,一口将那金色水晶吞進口中。
刹那間,無盡的信息流便炸裂開來,将離王陵寝中發生的一切都悉數灌入孤九尾的腦子裏。
于是,那一瞬間巨大的九尾狐的目光,從驚愕,到駭然,到複雜……神色變幻。
緊接着,它趁着魇潮停歇的空擋,将一切都告知蕲休。
從無數年前乾主的陰謀,到辛月仙子的身份和真實意圖,到離王之死的真相,再到離王的複蘇,道統的回歸,辛月的輪回……
一切的一切,都由秦梓蒼與郀阖着手,告知遠在各大州鎮壓葬海裂縫的諸多仙人。
好消息是,再過不久,離王掌握道統之後,便會徹底推平葬海裂縫,也就是說這樣折磨的日子,終于有了盡頭。
壞消息……沒有壞消息——對大部分仙人來說,沒有。
但對于狐九尾來說,卻并非如此——他的摯友,從一開始流鹹魚一條的古仙蜃龍,葬在了這一場覆蓋整個離道的陰謀中。
“他娘的……”孤九尾不由咒罵一聲。
在明白過來辛月仙子的整個計劃以後,這位七仙之一,心情複雜。
從結果上來看,辛月仙子此舉終結的乾主的陰謀,結束了痛苦的輪回,甚至葬送了自身——雖然她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這個。
但其中的某一環,卻直接害死了狐九尾的摯友——那頭從遠古年代就一直鹹魚至今的蜃龍。
但就在這個時候,異變突起!
就好像時候到了一樣,自那浩蕩的汪洋之下,一枚蔚藍色的寶珠赫然升起!
蕩起無盡海潮,撞向那無盡的魇潮混沌!
那一瞬間,狐九尾和蕲休都愣在當場。
“倘若是爲吾傷悲的話,就大可不必了,九尾。”
一道熟悉的聲音,自蔚藍的寶珠上傳來——古老,蒼茫,仿若穿越時空!
“蜃龍?!”
那一瞬間,狐九尾驚呼出聲!
“你還活着?!”
“你還未滅,吾又怎會先走一步?”蜃龍的聲音再度從蔚藍的寶珠中傳來,“不過古仙蜃龍,倒确實不複存在了。”
愕然,迷茫,不解……各種各樣的情緒,浮現在狐九尾眼中。
蕲休亦是眉頭緊皺,“這……究竟是如何回事?”
“是交易。”
蔚藍寶珠發出蒼老的聲音,将一切徐徐道來,“當初,你們離宮的總宮主交換了吾古仙之身,用以炸開葬海裂縫拖住你們的仙人。而吾大部分靈魂則進入這仙珠之中,等待一切結束的那一天——如今看來,是時候了。”
一人一狐瞪圓了雙眼,狐九尾恍然大悟,巨尾亂舞!
“所以你他娘一直看着我倆慘兮兮地對抗魇潮——當時你肉身炸開時候老子流的眼淚你也看到了?!”
蜃龍:“看到了。”
孤九尾:“……那你還是去死吧。”
蕲休沒理會狐九尾,眉頭一皺,“所以……她向你許諾的代價呢?”
如今,情勢明了。
和秦梓蒼與郀阖送來的消息有些差别的是,辛月仙子當初并沒有殺死蜃龍,而是以某種代價讓它甘願身魂分離,以古仙正身炸開葬海,來完成計劃。
那麽……什麽樣的代價,能換取一尊古仙的正身?
僅是想想,蕲休就感覺頭皮發麻。
——那位曾經的總宮主,當初究竟還做了什麽他們所不知道的?!
于是,在詭異的氣氛中,蔚藍的寶珠緩緩吐出兩個字來。
“——自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