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決定好了晚上吃豆幹還是青菜一樣。
三言兩語之間,就如此定了下來。
如此簡單,如此……輕描淡寫。
甚至秦梓蒼和郀阖都沒完全反應過來,原本孑然一身的江南就連躍數十級,騎到了他們頭上。
——雖然這倆人一個是地殿的九宮主之一,一個是人殿的聖離軍主,也是手握大權。
但真要說起來,他們的身份與天殿的七位戰仙相當,比天之總殿卻是低了一頭。
當然,這不是什麽問題,秦梓蒼與郀阖也并非多麽熱衷權勢。
問題是……這不合規矩啊!
離宮從創始到現在,無數萬年來,哪兒有一殿之主是個不足百歲的毛頭孩子的?
不僅如此,還是個外人——離宮上下,在一年前甚至不知道有江南這麽個人的存在。
但離王金口玉言,話都說出去了,哪兒還輪得到他們口舌?
“如此,甚好。”
離王眼睛一眯,手腕兒一翻,拿出一枚青灰色石令,遞給江南,“此乃辛月的總殿令,你便帶着回地上世界去吧,待朕取回道統,填平葬海裂縫,再爲你授封。”
江南接過來一看,隻見這令牌長不足一尺,形似魚腹,表面粗粝,通體雕刻古拙的雲紋,散發一股無比古老的氣息,就好像經曆了無盡歲月的滄桑那般。
而在石令的正面,一枚宛如鬼斧神工自然而成的提“天”字兒,赫然其上!
僅是看着,江南便感覺冥冥中仿佛有巍峨的天穹垂落至頭頂,偉岸磅礴,莊嚴肅穆!
“謝陛下。”江南躬身應是,颔首道。
而正當他準備離去的時候,離王又道,“還有一事要勞煩你——朕此次閉關,短則數月,長則數年,但辛月已入了輪回,再世爲人,不久之後,倘若朕未曾出關,希望你去塵世中将其接引回來。”
那一瞬間,江南的臉色變得怪異起來。
雖然他和離王的關系也許還算得上不錯,可和辛月仙子可是有過節的——當初那女人對他動了殺心,而江南最後也準備用釘頭七箭弄死她。
但想了想,他也沒多說什麽,應了下來,離去了。
于是,諾大的離宮中,便隻剩下離王還有兩位仙人了。
“陛下,這是否……不太合适?”秦梓蒼同樣和江南想到一塊兒去了,不明白爲什麽離王非要江南去接引輪回的辛月仙子。
“不,朕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離王緩緩搖頭,“辛月和他的沖突,始終是離宮與江南中間一根刺,希望這次辛月輪回,能徹底消除他與離宮的芥蒂。”
于是,既然離王這麽說了,兩位仙人也就不再多言。
“怎麽?看你們模樣,似乎還有所不解?”
離王走到那古老的棺椁前,看向二人,“是否覺得朕讓江南坐天之總殿的位置,不應該?”
聽罷,秦梓蒼與郀阖相視一眼,前者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您之決定自然有所考慮,但臣愚鈍——還是認爲江南來離宮太過短暫,底細不清,不應當立刻便委以如此重任啊……”
“重任?”離王聽罷,眼中卻露出奇異之色,“你們都覺得這是重任?”
秦梓蒼與郀阖怔住。
他們感覺突然聽不懂離王在說什麽了。
——連掌管離道的離宮三殿的總殿之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還不算重任?
“天之總殿的位置,隻是一個過度罷了。”離王搖頭,“倘若朕說——也許有一日,他會成爲王呢?”
那一刻,就像驚雷炸響一般!
震得秦梓蒼與郀阖腦袋嗡嗡作響!
“陛下!您究竟在說些什麽?!”
“陛下,這可不是能随意玩笑的事啊!”
這一刻,他們再也顧不得什麽禮儀尊卑,焦急開口!
“玩笑?”
離王目光清澈,卻是沒有一絲昏了頭的迹象,“不,朕是認真的——江南是否有資格成爲離道的王,你們說了不算,朕說了也不算。”
他指向背後的古老棺椁,“它,說了才算。”
——道統。
離王背後的棺椁中,存放的就是整個離道的道統。
“您……這是什麽……意思?”郀阖張了張嘴,喃喃問道。
離王擺了擺手,“先前通天道上的輪回,你們都看到了吧?”
倆人點頭。
“那你們二人覺得,那個時候的朕,有修道的天賦麽?”離王繼續問道。
秦梓蒼與郀阖對視一眼,連連拱手,“陛下天下無雙,無人能及……”
“得了,得了。”
離王揉了揉耳朵,打斷了倆人,“沒必要說那些客套話了。如你們所見——當初在南國時候的朕,修道的天賦不說是平庸,隻能說是幾乎沒有。但就是這樣的朕,卻成爲了一道之王,你們覺得是爲什麽?”
倆人當即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哪怕心頭已有所猜測,他們也不敢當面說出來。
“因爲,道統。”
離王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
“那個年代,不止朕,不止南國,不止天下人族苦古仙之災久矣。連整個蒼茫離道,亦被他們無休止的破壞,榨取,吞噬氣運。”
“于是,這方天地的道統,終于應運而生。”
“而那時,恰逢朕做出了犧牲朕的皇後與公主,保全南國的選擇。于是,在對古仙的仇恨與寫一份悲哀的大義之下,道統,認可了朕。”
他看向兩位仙人,一字一句開口,“并非朕選擇了道統,而是道統……選擇了朕。”
話音落下,秦梓蒼與郀阖,相顧無言。
良久以後,秦梓蒼才苦笑道,“您的意思是……現在的道統,也選擇了江南?”
“正是如此。”
離王微微點頭,“或許是因爲他在朕的輪回中做出了更好的、更完美的選擇,殘留在朕執念中的離道道統,認可了他。”
他指向背後那古老的棺椁,“從到這大離殿開始,朕便能感受到——離道的道統。以外時候,朕能感受到除了朕以外,離道上下,無人可以駕馭它。但現在,多了一個人。”
“——江南。”
于是,一切的來龍去脈随着古老的故事一同揭開。
秦梓蒼與郀阖方才了解了離王立江南爲天之總殿的意圖。
——既然是道統的選擇,那就不會有錯。
離道上下,還有誰能比道統自身更加清楚它選擇的人是否對離道有害呢?
但問題來了。
“那……陛下您呢?”郀阖開口問道。
——道統隻有一個,而現在被選擇的人,有兩個。
倘若江南真成爲了離道之王,那南昊呢?退休養老瓜田采菊嗎?
“朕隻是說,有培養江南作爲王的打算。”離王擺了擺手,“又并非立刻便要将王位與道統傳于他。隻是……做一些準備罷了。
頓了頓,他看向漆黑的無垠的天頂,“畢竟,誰知道遠征乾道溝,朕是否能安然歸來呢?”
就像醍醐灌頂那樣,秦梓蒼與郀阖終于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陛下,這是在未雨綢缪了。
良久以後,秦梓蒼才苦澀開口,“陛下,必須去嗎?”
“當然。”
離王沒有絲毫猶豫,
“複仇,是絕對不能放棄的事。”
“正因如此,朕方才是朕,而并非他人。”
于是,沉默。
兩位仙人低下了頭,不知道該說什麽。
“好了,你們也上去吧。”最後,離王擺了擺手,“此地,留朕一人便是了。”
話音落下,他伸手往那古老的棺椁頂上一拍!
刹那之間,天搖地動!
那無數萬年不曾啓封的棺椁,伴随着鐵石沉悶的摩擦聲,緩緩打開。
蒼茫的、偉岸的氣息,自其中滲透而出!
秦梓蒼與郀阖二人躬身跪拜,然後化作流光遁出大離殿,回到地上世界去了。
離王望着那混沌而朦胧的棺椁内,眼中露出一抹懷念之色,緩緩踏入。
嗡隆隆……
下一刻,棺蓋重新閉合,将一切都盡收其中。
大離殿,陷入一片徹骨的漆黑。
——仿若黎明之前至暗,靜待晨曦。
.
同一時間,離道。
無數看起來并不相關的事緩緩發生着,百态變遷。
——在某座平靜祥和的凡人城池裏,一座富貴人家的宅邸裏,伴随着一陣歡喜的呼聲,一枚哇哇大哭的嬰兒墜地;
雲州,無盡汪洋之上,蕲休與狐九尾仍在抵抗葬海,卻未曾注意到,在那無盡的海面之下,一縷幽藍之光閃過;
還有離宮。
當離宮大試結束後,諸多天驕返回地上世界。
——這個時候,郀阖與秦梓蒼還未回來,離宮上下仍保持着戒嚴的狀态。
而當一些堪稱“荒唐”的消息從這些回歸的天驕們的口中傳出來的時候,整個離宮上下,一片嘩然!
有人闖過了通天道的輪回;辛月之“死”,再入輪回;乾主陰謀,意奪道統;還有最後,也是最勁爆的——離王,回歸!
有一說一,把這裏邊兒任何一個消息告訴離宮任何一個人,他都隻會覺得說這話的人多少沾點毛病。
更何況是全部幾乎不可能的事兒,堆到一起去了。
但傳出這些消息的,卻不止一人——數十位來自各大州的天驕,都在說!
派出這些天之驕子集體患上癫瘋的可能,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他們說的,是真的。
于是,整個離宮盡皆沸騰。
特别是在後來,秦梓蒼與郀阖回歸以後,對這些消息進行了證實。
更是仿若平地驚雷,舉世嘩然!
地殿。
諸多天驕住宿歇息的一片區域,倉央邬與尉遲南還有六目碧蚺回來以後,便呆在此處。
——原本六目碧蚺是可以回天殿江南的住處的,可是一想到江南敲離王的那個腦瓜崩兒,六目碧蚺隻感覺最近不想跟江南扯上一點兒關系。
那家夥福大命大,它這剛突破的小蛇身子可禁不起折騰。
“你們說……陛下真就如此算了?”
諾大的宮殿中,倉央邬坐在桌前,愁眉苦臉。
——這要是換了幾個月前,他還巴不得江南被離王一巴掌拍死,可經曆了通天道上一事後,他卻已将江南視作了救命恩人。
“估計,不大可能。”
尉遲南也是苦笑,“雖然看陛下那模樣不像是真生氣了,但君威難測,江兄弟被留下來,死罪可免,怕是活罪難逃。不過有一說一,他那作爲确實……太過荒唐了一些。”
“嗐,你們擔心個啥?”
六目碧蚺晃了晃尾巴,“反正不會死不就對了,雖然可能要挨一番折騰——你們覺得離王陛下會怎麽懲罰他?”
尉遲南一愣,眉頭微皺,才支支吾吾道,“……關進無間大獄,饑吞鐵丸,渴飲銅汁?”
倉央邬卻是搖頭,“太過嚴重了,傳聞中陛下并非那般嚴苛之人,估計也就被罰面壁幾年,小懲大誡。”
六目碧蚺眼珠子一轉,“本座倒認爲——還是把他變作蛇妖,當個三五年坐騎,讓他感受感受被人騎的滋味兒。”
尉遲南:“……”
倉央邬:“……”
公報私仇了屬于是。
“罷了,無論如何,短時間内怕是見不到江兄弟了。”尉遲南擺了擺手,“吾等也隻能爲他祈福,别被陛下折騰得太慘了。”
聽罷,餘下一人一蛇皆是點頭。
但正在這個時候,一道清亮的聲音從宮殿外響起。
“什麽祈福?什麽折騰?”
頓時,二人一蛇愣住,齊齊轉過頭來。
卻正見來人一身白衣,容貌俊郎,精神煥發。
——正是江南!
“江兄!你沒事兒?”倉央邬眼睛一亮,連忙起身,拱手開口?
“大幸!真是大幸!”尉遲南也是長松了一口氣。
“江南!本座想你啊!片刻沒看到你,本座都快要死了啊!”六目碧蚺聲情并茂,纏上他的袖袍,一刻也不放松。
尉遲南:“……”
倉央邬:“……”
媽的,剛剛你可不是不是這樣說的!
江南扯下袖子上的六目碧蚺,惡狠狠道,“你别以爲我沒聽到剛才你說啥——我告訴你,你死定了。”
然後,六目碧蚺索性也不裝了,怪笑開口,“嘿,本座已然化龍,你現在可不見得打得過本座——先叫聲六目大爺聽一聽,說不定本座高興了,還願意與你繼續待一起!”
江南瞪了他一眼,沒理會這頭人來瘋的大蛇,看向尉遲南與倉央邬,回道:“托兩位的福,并無大礙。”
終于,倆人心頭懸着的一塊石頭,終于是落了地。
尉遲南頗爲好奇,問道,“也就是說,那件事兒……陛下就這麽算了?”
“也不能說算了。”
江南搖頭。
當即,倆人一蛇又立刻緊張起來——離宮刑律的懲罰可不隻有殺頭和坐牢這兩種,各種奇奇怪怪的懲罰多不勝數,比如廢掉修爲,比如放逐葬海等等。
然後,便見江南緬甸地撓了撓頭,“陛下,他讓我當天殿主。”
“哦,這樣啊,還好還好,算不得什麽重罰……”倉央邬下意識擺了擺手,但話說到一半的時候,他人傻了。
反應過來。
“天……殿……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