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月仙子很強。
這一點江南相當清楚。
——當初在白玉台上的時候,他曾近距離接觸過這位恐怖的仙人。那一瞬間,他若感受到的恐怖氣息,遠超先前見到的天殿七仙之一的蕲休。
雖然他們倆都是仙人,但堪稱天壤之别。
如果說蕲休給江南的感覺是百丈寬的浩蕩江河的話,那辛月仙子便是無垠的蒼茫大海,望不見盡頭,揣不到深淺。
也正是因爲如此,哪怕江南在大離殿門口點燃了青燈,獲得了兩萬年的恐怖道行,戰力已然近仙。
也沒有第一時間對辛月仙子有什麽想法。
依照他的測算,如今的自己恐怕也遠非對方的敵手。
直到……這一次點燃青燈後,習得的神通——釘頭七箭。
【釘頭七箭:萬裏之外,奪命咒殺,七箭過後,三魂蕩盡,七魄潰散。】
這是一種超遠距離的詛咒之術,專殺神魂靈念,而且不必讓施術者以身犯險,甚至在準備妥當之後,擁有以弱殺強的恐怖威能。
更何況,辛月仙子派十尊白玉傀儡追殺而來,被江南破滅以後還有留下了十根頭發。
——衆所周知,對于咒殺一道來說,别說是頭發這種身内之物,哪怕是穿過的衣裳,戴過的首飾,沾染了宿主氣息的兵器等等,一旦落進了敵人手中,那都是大兇之事!
而對于江南來說,一切的一切,簡直就是天時地利人和,萬事俱備,東風襲來。
這不給那高高在上的離宮宮主來一個血淋淋的教訓?
于是,江南以辛月仙子的十根頭發編制着一個粗糙的草人。
當然,編織草人這一步并非是必要的。
釘頭七箭施展之時,甚至可以省略諸多步驟,隻口頌其名,掐訣施爲,亦可行咒殺之術。
但倘若那樣做,自會使得神通威能大衰。
如果是仙人之下的存在,江南如今施展釘頭七箭自然一咒一個準兒,但面對仙人中的佼佼者的辛月仙子,就完全不夠看了。
片刻後,望着手中粗糙的草人,江南站起身來,劃破了新世界的大門,一步踏入。
——施展完整的釘頭七箭時,施術者需全神貫注,傾盡心神,這便意味着那時的江南對外界的危險毫無防備。
深谙苟道的他,自然不會留下如此大的破綻給别人偷家。
所以施術的地點,江南定在了新世界内。
反正釘頭七箭無視時空阻隔,在哪兒用都一樣。
新世界。
浩瀚的星空中,以可兒、江月還有青蘿爲首的新世界神靈,正化爲星辰,吞吐靈氣道則,修行自身。
在江南在外的這些日子裏,新世界的生靈們亦在随着新世界的成長而努力修行。
江南看了她們一眼,在茫茫星空中盤膝坐下。
在他前方,懸浮着的正是以辛月仙子的頭發所編制的草人。
——雖然江南手藝活兒不咋地,勉強才将這玩意兒編織成一個“人”的形狀,但釘頭七箭可不看這些。
下一刻,江南雙手掐訣。
變成間,一縷漆黑的濃霧自他口鼻隻見噴吐而出,仿佛遊蛇一般将那草人完全環繞。
詭異,不詳,邪惡……各種可怕的負面氣息,自黑霧中顯露而出。
與此同時,江南與那草人的下方,一枚丈許方圓的灰白石台憑空浮現,在石台周遭,七盞漆黑的燈盞矗立。
蓬!蓬!蓬!蓬!蓬!蓬!蓬!
伴随着急促而詭異的聲音,九盞燭台一一燃起橘黃的火苗,火光火光将那石台中央的草人照耀出長長的影子。
緊接着,那石台突然發出沉悶的摩擦聲,一根粗粝的灰白刑柱自石台中央升起!
那刑柱之上,又有無數黑霧化作鎖鏈一般,将那漆黑的草人綁縛在上!
然後,江南手中同樣霧氣湧現,化作一柄沒有任何裝飾的漆黑長弓。
而當握住那弓身之後,江南的眼眸驟然間變得漆黑,膚色變得蒼白,整個人的氣息也赫然劇變!
再也沒有一絲仙風道骨,更仿若是來自無間煉獄的鬼物,邪惡又森冷!
就仿佛本能那般,明明沒有任何指引,但江南卻無比娴熟地伸出手來。
刹那間,石台之上七盞黑燈之一上,那橘黃的搖曳火焰驟然脫離,幽幽跳躍着落在他手中,化作一枚蒼白的骨箭。
然後,江南提箭,拉弓,對準那詭異的草人!
嗡!
弓弦震鳴!
灰白之箭無聲射出,直直插進那草人眉心之上!
那一瞬間,寂靜的虛空中驟然響起無數繁密而陰冷的詛咒聲!
仿佛無數惡鬼乍現,尖聲嘶鳴!.
大離殿。
秦梓蒼與郀阖望着撞破了萬丈之高的殿宇天頂,升至那茫茫夜空上鬥法的離王與乾主,眼中露出無力之色。
誠然,他們二人都已是仙人,與天地同壽,萬古不滅的恐怖存在。
但在一道之主的厮殺面前,仍顯得太過渺小了。
即便天上鬥法的兩位之中,一位輪回重生暫時失去了道統,一位隻是一抹念識降臨,也仍不是秦梓蒼與郀阖能插手的戰鬥,他們隻能眼巴巴地望着——望着這一場将決定整個離道命運的戰争。
而這個時候,離王與乾主已交手了數個回合。
一人攜漆黑的大千七十二月相,黑暗月光灑落,蕩盡萬物;一人托起九大無間世界,腳踏茫茫道土,碾碎虛空!
大地在轟鳴,世界在顫抖,仿佛已不堪重負!
“怎麽了?”
“下不去手?”
操控者着辛月仙子的乾王又一次灑落無盡月光,高立與虛天之上,緩緩開口,
“那個曾殺得吾乾道仙人聞風喪膽的南昊,也有出手捉襟見肘的一天麽?”
“還是說……你當真對吾以塑人之術創造的出的這一具傀儡,生了真情?”
“可笑,明明已是一道之王,卻還牽扯于俗世情感之中!”
乾王的聲音從此着譏諷與不屑,
“這樣看來,一道道統加于你身,當真是浪費至極!”
“還不如交由吾,四道合一,一統仙土!”
話音落下之際,他猛然擡起手來,高懸于天穹的七十二月相轟然動蕩!一枚接着一枚墜落下來!
那一瞬間,仿佛天穹傾覆,虛空被撞得粉碎,無數大道與法則轟然斷裂,虛空之中,仿佛隻有浩浩蕩蕩的月潮帶着無法抵抗的恐怖之力奔湧下來!
那仿若末世的一幕,倒映在離王的眼眸中。
原本,他是可以選擇躲避的。
但一旦他閃開了,下方巍峨的大離殿和是大分宮,都将灰飛煙滅!那些離道的天驕,包括秦梓蒼與郀阖兩位仙人,亦将屍骨無存!
“哼……”
不快的悶哼聲從離王口中傳出,他托起黃金盛世一般的茫茫道土,轟然迎上!
那一刻,漆黑與金光碰撞在一起!
月潮沉重,如淵如獄;道土無垠,猶如海納百川!
時空炸裂,無盡的混沌仿佛狂亂的鞭子一般肆意舞動,恢宏的風暴伴着恐怖的餘波爆發開來!将這一方天地徹底打成虛無的混沌之地!
鬥法,仍在繼續!
茫茫的混沌亂流中,離王腳踩道土,逆流而上!
手中緩緩旋轉的九大世界脫離而出,在離開他五指的那一刻驟然膨脹!
大荒獄、死澤獄、赤岩獄、幽海獄……九枚代表着毀滅與天災的恐怖世界,在那一刻掙脫束縛,與虛空中呈現出本來面貌!
蒼茫荒漠,無盡黑澤,浩蕩熔岩,無盡深海……每一枚世界都變得無比龐大,無比沉重,茫茫的混沌壁壘浮現在眼前,仿若是隔絕天地那般!
仿佛遵循着某種奇異的軌迹那般,九大無間世界彼此相接,連成這個未必龐大的巨大圓形,将乾主完全籠罩在其中!
然後,旋轉起來!
那一刻,無法以言語來描述的恐怖巨力,在九枚無間世界環繞之間爆發!
碾碎!
碾碎!
碾碎!
純粹而野蠻的力量,要将其中的一切都完全摧毀殆盡!
但面對這恐怖的攻勢,乾主卻毫不慌亂,仿佛早有什麽依仗一般。
但實際上,他一點兒依仗也沒有。
如果非要說的話,他的依仗,就是這一副身軀!
在九大無間世界化作的恐怖磨盤之下,乾主駕馭這原屬于辛月仙子的身軀,沒有任何防禦的動作,将仙體完全暴露在那恐怖的力量洪流之中!
那一瞬間,離王臉色猛然一變,伸出手來,逆着那磨盤旋轉的方向,猛力一撥!
終于在磨盤即将碾碎乾主之前,停住了恐怖的九界大磨!
“乾主!!!”
憤怒的嘶吼從他口中爆發,無盡的殺意鋪天蓋地,席卷天地!
“啧……”
乾主笑了。
“果然,南昊你還是忍不下心啊……”
“不錯,吾一縷念識,的确比不上如今腳踏道土手握無間的你。”
“但……你敢殺吾麽——吾之念一滅,你那乖巧的徒兒,也将魂飛魄散!”
他露出憐憫的目光,仿佛在看無力掙紮的蟲豸,緩緩開口,
“南昊啊,時隔無數萬年仍不能做到太上無情——這便是你的敗因!”
說話之間,那七十二枚漆黑之月驟然浩蕩奔湧而回!一枚枚接連撞在離王身旁!
僅是一瞬,離王所在之地,便盡數被漆黑的月芒所籠罩!
“南昊,你鬥不過吾。”
就像是宣告勝利那樣,乾主緩緩搖頭,“你的心,不夠狠。”
那下一刻,異變突生!
自那月潮漆黑如墨一般的洪流中,一抹皎白之光,驟然貫通而上!
純白!
鋒銳!
清冷!
定睛一看,卻正是一枚晶瑩剔透、小巧玲珑的玉蟬!
月之蟬!
——專殺,神魂念識!
曾被辛月仙子施展過的,用于抹殺和操控古仙的恐怖之術!如今,于離王手中再現!
或者說,這原本就是離王當初所創造的道術,辛月隻是習得而已!
真正的月之蟬!
從一開始,離王就沒有想過要以道土或者九界打敗乾主!
——那是辛月仙子的身軀,可不是乾主的。
他真正的目的,乃是借九界和道土魚目混珠,以專攻神魂的月之蟬,徹底蕩殺乾主的這一抹意識!
而同一時間,乾主也未曾反應過來,被那一枚月蟬貫腦而過!
刹那間,皎白的月光在他七竅之中大放!
滅殺神魂!
但同樣的,爲了出其不意釋放這全力一擊的月之蟬,離王硬生生挨了一波漆黑月潮,身負重傷。
——倘若是曾經全盛的他,自不會有任何大礙。但如今的離王,本尊卻連仙人也不是!
已無再戰之力!
也就是說,倘若這一枚月蟬能滅殺乾主的意識,就是他赢了。
反之,便是乾主的勝利。
于是,天地之間,詭異的陷入寂靜當中!
“哼!”
沉悶的痛哼聲自乾主口中傳出,那七十二枚月相環繞着他狂亂地舞動,讓想要落井下石的秦梓蒼與郀阖不敢輕舉妄動。
于是,在這詭異的一幕中,半刻鍾過去了。
月蟬與乾主意識的對抗,也接近了尾聲!
終于,他那顫抖的身軀停滞了下來。
但遠方的離王,卻沒有任何高興的神色,面沉如水!
——因爲他能感受到,月蟬的反應已經消失了。
但乾主的氣息還在——即便比之先前無比虛弱,但仍然牢牢地掌握着辛月仙子的身軀與七十二大千漆黑月相!
“好啊!南昊!原來是這一手啊!”
乾主因意識與月蟬搏殺,而顯得面色痛苦,但那聲音中卻透着極緻的歡愉!
“不過,以如今的你施展的月之蟬,還差了一籌!”
“勝者,是吾!”
乾主的語氣變得放松起來,聲音嘶啞。
就像無數萬年渴望的夙願即将達成那般——如今的離王已無再戰之力,隻要殺死他,離道道統便成了無主之物,任君采撷!
那時,他乾主變成了無數萬年來,仙土之中第一個身負兩大道的主!
真正的主!
“完了……”
大離殿中,秦梓蒼與郀阖見狀,心頭驟然一片冰冷!
即便他們無法參與這等層次的厮殺,但也能看出來局勢——離王殊死一搏的月蟬,并沒有完全滅殺乾主的意識。
而他自身,卻已無再戰之力!
于是,強忍着念識虛弱的痛苦,乾主擡起了手!
那一刻,大千七十二黑暗月相高懸天穹,黑暗月芒若隐若現,就要終結一切!
“南昊,永别了。”
乾主蒼老的聲音,回蕩在天地之間。
但正所謂,樂極必生悲。
無論在哪個世界,半場開香槟,都是大忌。
——在這要命的關鍵時刻,寂靜的虛空中卻突然響起了聲音。
似怨似訴,如怒如憎,繁密龐雜,令人心頭煩躁。
緊接着,一座無比龐大的灰白石台突兀地在乾主腳下浮現,無盡黑霧自冥冥之地湧出,仿若鎖鏈一般将虛弱的乾主的身軀綁在那冰冷蒼涼的刑柱之上!
然後,自遠方那漆黑的霧中,一抹令人心悸的灰白之光一閃而過!
冰冷,詭谲,帶着邪惡與不詳的莫大恐怖。
筆直地貫通了乾主的眉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