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輪回

第455章 輪回

當踏上那通天道的時候,江南身後一切嘈雜的聲音都盡皆消失。

就仿若突然之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那樣。

耳邊,一片冰冷的寂靜。

兩側,神魔的雕塑拱衛着,但直到走近看到的時候,江南方才突然發現這些雕塑的模樣基本相同。

這是一尊千臂的巨大生物,面如惡鬼,頭頂尖角,臉上挂着戲谑的笑容。

盡管隻是雕塑,便已散發出濃濃的恢宏氣息,恐怖的壓迫力如淵如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但這些雕像的姿勢,卻是跪伏。

并不像是跟臣子參拜拱衛帝王,更像是……贖罪那樣?

江南一邊觀察着,一邊前行。

一步一步踏過青灰色的大道斑駁嶙峋,仿佛經曆了無數歲月的沖刷,顯得古老而蒼茫。

一個時辰後,他走到大道盡頭。

在這仿若恒古不變的景象中,竟有一道步履蹒跚的人影!

他仿若失魂落魄一般,深埋着頭,走兩步停一步,駐足不語,又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仿若癫狂。

而且……有些眼熟?

“倉……央?”待走近後, 江南眉頭深深皺起, 開口喚道。

來者穿一身長袍,容貌俊郎,肩上還站立着一尊金雕!

——不正是當初在禦空台上被江南摁在地上摩擦的漠聖州天驕倉央邬?!

這時,那人影聽聞江南呼喊, 仿佛也是一愣, 擡起頭來。

一瞬間,江南隻感覺一陣頭皮發麻!

對于倉央邬, 他接觸并不多。

但在經曆了禦空台一事後, 江南對這位仙人之徒也有了大概得了解——心高氣傲,充滿了他這個年紀的天才應當有的幾分惡氣, 但也正因如此, 他和諸多大州而來的試煉者一樣,有着少年特有的那股生機蓬勃。

一如清晨初生的朝陽。

但現在呢?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灰白,無力, 蒼涼……

仿若世間一切的負面情緒都雜糅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一個人的肩頭,硬生生把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壓塌成了行将就木的老人。

簡單來說就是——壞掉了。

“江……南?”

良久之後,倉央邬仿佛才反應過來——都不要說因爲禦空台之事而有什麽報複之意了,他這個心不在焉的反應速度,若是江南真有心動手, 恐怕能把他捶死好幾回了。

“你……去渡了第二試煉?”江南看着仿佛蒼老而萬歲的倉央邬, 開口問道。

又是良久後,倉央邬才點了點頭。

“夔牛蘇醒……引天地異變……聖州危急……”

“老師出手鎮壓……身負重傷……離宮來援……葬海大開……魇潮襲來……”

“我想參戰, 但太過無力……”

“道統……唯有道統……唯有離宮之主……方可逆轉戰局……”

在倉央邬有些癡呆地喃喃自語中,江南也猜到了一切的始末。

簡單來說就是漠聖州古仙夔牛出世,讓這位天驕深感無力, 想要幫忙卻無能爲力。

這才把主意打到了離王陵寝的道統上,意圖一步登天, 力挽狂瀾!

當然, 就結果來看——他失敗了。

“第二試煉, 究竟是什麽?”

雖然尉遲南說第二試煉的失敗者對其中經曆都絕口不提, 但江南還是抱着一絲希望,開口問道。

哪兒知, 這句話仿若導火索一般,瞬間讓行屍走肉一般的倉央邬癫狂!

那一瞬間,他的眼眸中浮現出深深的恐懼與絕望!

還有……憤怒?

“試煉!”

“試煉?”

近乎野獸一般的嘶吼從他口中發出,倉央邬痛苦地抓着自己的頭發, 眼中布滿血絲, 涕淚橫流!

他跪倒在地上, 拿額頭瘋狂地撞在青灰色的大道上!

砰!砰!砰!砰……哪怕鮮血橫流,也似乎感受不到一般。

然後, 倉央邬擡起頭,泛紅的雙眼死死盯着江南, 近乎嘶吼一般!

“不要去!”

“不要去!”

“不要往前!”

但就在那一刻,蒙蒙的霧氣突然環繞而來,将整條通天道籠罩在迷霧當中。

倉央邬歇斯底裏的聲音也緩緩變輕,直到完全消失在江南的耳邊!

——第二試煉, 在踏上通天道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然開啓!

那一瞬間, 江南深吸一口氣, 渾身道行湧動起來!

甚至連那遙遠之地的新世界, 也随時準備降臨!

——見了倉央邬詭異的模樣後, 哪怕是江南也不禁感到心頭發冷。

但預料之中的襲擊, 卻并沒有到來。

隻是那無盡的迷霧,仍在無休止地彙聚而來,将江南緩緩籠罩。

逐漸的,他的意識開始變得遲緩。

眼前的一切随着迷霧的籠罩,緩緩變得模糊。而與之一同模糊的,還有……記憶。

江南警惕的目光,開始變得茫然起來。

诶?我在這裏做什麽來着?

這是什麽年代?

這在哪兒?

我是……誰?

記憶緩緩蒙上一層濃霧,仿佛将一切過往都隔絕開來。

當最後一刻,江南徹底忘記了自己是誰的時候。

輪回開啓!.

離道。

千臂古域。

人族,南國。

南曆三百年之冬,大雪紛飛,銀裝素裹。

這一天, 南國王室。

一枚粉雕玉砌的男嬰,在太醫院接生醫師松了一口氣的聲音中, 哇哇墜地!

整個南國王室欣喜若狂!

南王甚至第一時間冊封這嬰兒爲太子, 舉國同慶!

随着時間過去, 百日之期, 嬰兒被賜名——南昊。

但宮中的人們逐漸發現,這位太子從出生那一刻開始,便表現得與衆不同——他從來不哭不鬧,安靜得讓人感到恐懼。

南曆三百零一年,南昊一歲,學會了說話,但卻經常說一種讓人完全不懂其意的怪聲。

而且據太子的文法老師觀察發現——這怪聲抑揚頓挫,聲律齊全,絕非胡亂呓語,而是一種真正的能夠溝通與交流的語言。

于是,消息傳開,宮中隐隐有傳,太子乃是妖魔轉世,恐會帶來大禍。

但對于此,南王卻毫不在意,更認定了太子乃是天縱之資。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南曆三百零二年,太子兩歲,其母皇後去世,葬于皇陵,天下素缟。

南曆三百零三年,太子開始習武念書,果然不複南王之期待,無論是書經還是武藝,太子所顯露出的天賦,整個南國無人能及!

南曆三百一十年,太子書已讀萬卷,武已至先天,開口自有才氣,出手開山裂石。

同年,南王夜傳他入宮,告訴了他這個世界的真相——原來南國之外,還有更加廣闊的世界,妖鬼橫行,魔怪亂生。

南曆三百一十六年春,桃花盛放,鳥莺啼鳴,三月春雨綿綿,美不勝收。

這一年,太子十六,第一次踏出皇宮,周遊南國。于一家酒鋪落座時,遇縣内官家子弟見酒鋪女兒生地秀美,欲借酒犯之。

太子少年意氣,平時讀百家經典,心頭養浩然正氣,哪兒看得下這般荒唐?當即出手,教訓那官家子弟。

因此也得了那酒鋪女兒傾心,花前月下,郎才女貌,自生情愫。

南曆三百一十六年冬,周遊之期結束,太子表明身份,帶酒鋪女兒回宮,欲立其爲太子妃。

那一年,同樣大雪紛飛,銀裝素裹,太子因兒女私情第一次與父皇南王發生矛盾——原來在出生之日,太子便與鄰國公主定下婚約,南王自拒絕了立酒鋪女兒爲太子妃的要求。

一父一子,一君一臣,于殿中大怒争吵,不歡而散。

酒鋪女兒得知此事,不願因爲自己導緻父子反目,留下書信後悄然離去,搬走了巷落酒鋪,相忘江湖。自此父子矛盾愈顯,相互不合。

南曆三百一十八年,太子十八,那一年,邦交局勢突變,鄰國得一妖道相助,廢棄聯姻,悍然入侵,意圖吞并南國。

那一年,南國軍隊節節敗退,年老南王禦駕親征,身負重傷而歸,南國割舍三成領土,暫時休戰。

南曆三百一十九年,老南王垂垂老矣,卧病于床榻之上,氣息彌留。

太子于床前端茶送水,悉心照料,父子倆終于消解隔閡,但沒過幾日,南王駕崩。

同年,太子登基,稱南昊王,執宰天下。

南曆三百二十七年,南昊王二十七,鄰國撕毀停戰之約,悍然北進!

戰事連綿,十年不絕,南國近乎全民皆兵,在南昊王運籌帷幄奇詭用兵之下,打得鄰國節節敗退,大獲全勝。

南曆三百四十年,南昊王已不惑之年有餘,南國趁勢反攻,吞并鄰國,疆土擴張至兩倍有餘!

南曆三百四十五年,南國鼎盛無雙,南昊王卻已因爲早年連年戰事而早衰,兩鬓斑白。但由于其偉岸之功,一言一行仍是無雙威勢,震懾朝堂内外。百姓安平喜樂,舉國上下,盛世無雙。

隻是這一年,南昊王四十五歲,依舊未曾納妃立後,滿朝文武皆焦急萬分,生怕帝血斷流。

同年,南昊王故地重遊,回到那巷落之間的酒鋪,卻不知何時那酒鋪女兒已重新搬回。隻是她早已芳華不再,面生暗紋,黑發漸白,一生未嫁。

往日種種,在南昊王心頭一一閃過,倆人相顧一笑之間,仿若回蕩當初那陽春三月。南昊王遂将酒鋪女兒帶回宮中,立其爲後,天下歡祝!

南國曆三百五十二年,幼年時教導南昊王的文法老師與世長辭,年過耄耋,無災無病,安然老去,喜喪。閉眼之前,他曾問南昊王是否還記得當初那些莫名的語言,南昊王笑道早已忘卻。

南國曆三百五十五年,南昊王已年近花甲,這一年,南國國力亦至巅峰,百姓安和,軍隊強盛,三百年來,古未有之。十年間,夫妻恩愛,相敬如賓,皇後爲南昊王誕下一女,取名南月,堪稱天倫。

但就在這鼎盛之年,繁華盛世,變故突生!

天搖地動,電閃雷鳴,六月飛雪,魔光貫天!

一尊高達萬萬丈的千臂惡魔自大地之下蘇醒,口如吞天,整個千臂古域,千萬國家,無盡生靈,一切人類,野獸,妖魔鬼怪,皆化作血食被其吞沒,無一絲反抗之力!

天地大恸,寰宇哀鳴!

難以理解的偉岸之力下,南國亦無半分抵抗之力,僅是一瞬,大半國土便已墜入那深淵之口。

南昊王恐懼,憤怒,以垂老之軀再度提劍,斬在那惡鬼身上!

毫無作用的攻擊,卻讓那千臂惡鬼産生了一絲興趣。

他化作人身,來到南國帝都,站在南昊王之前,不急不緩向他訴說了整個世界的真相。

原來這茫茫離道,有一百零八尊古仙,每一尊稱霸一域,稱一百零八域。

它們是天地誕生之初,便已存在的亘古生靈,鎮壓天地大道,視蒼穹寰宇爲玩物。那些地上生靈,更是生來就是其血食。

那一刻,南昊王終于明白,自己等人的一生榮辱興衰,喜怒哀樂,在眼前自稱古仙的惡鬼眼中,都不過是碗裏肉糜的蠕動一般,毫無意義。

此刻,千臂古仙似乎有享受得知真相的凡人絕望的模樣的惡趣味,它并沒有立刻吃掉餘下的南國,而是饒有興趣地看着南昊王,看着這個人類所謂的一國之君崩潰的模樣。

面目戲谑。

但讓他未曾想到的是,極緻的絕望中,南昊王并未崩潰。

廢墟與硝煙之上。

南昊王再度提起迸裂的長劍,殺向千臂古仙!

先天之武境界的劍,隐隐出能斬斷山嶽的恐怖劍罡,再度斬再古仙身上。

毫無作用。

但古仙眼中玩味之色更加濃烈,它問,“人類,爲何明知螳臂當車,你還要白費力氣?”

南昊王以劍撐起垂老之軀,目光冷硬如鐵,

“因爲朕是南國之主!背後是朕的南國,朕的皇後,朕的子嗣,朕的黎明蒼生!”

聽罷,古仙愣了片刻。

然後笑了,但笑中又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惱怒。

南昊王明知自己不過是食物,還敢露出這般強硬模樣,讓它不喜。

但即便如此,千臂古仙似乎也看得出來——眼前男人的心智堪稱鋼鐵!

恐怕就是剮其身,磨其魂,千般手段,怕是也難以讓他心生恐懼。

于是一番思索後,他才勾起嘴角,再露出那戲谑的笑,“本尊不會殺你,但你方才所說你的皇後,你的子嗣,和你的子民,不能全活。”

說完以後,千臂古仙仿佛布下了一個能解悶的絕佳遊戲,嘎嘎狂笑了起來!

它伸手拘來那以爲皇後的酒鋪女兒、南國小公主,以及整個南國尚存的黎明蒼生萬千百姓!

然後,古仙仿佛小孩兒一般地手舞足蹈地歡快地跳了起來!

“人類,三者選其一。”

“你又想讓誰活?”

他指向娴靜的皇後,

“是救你的皇後?”

他指向稚嫩茫然的小小公主,

“還是救你的子嗣?”

他指向另一個方向惶恐不安茫茫人潮,

“還是救你的黎明蒼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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