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九月初三,羅睺大典便以這種誰也沒有想到的方式落下帷幕。
——昨天還是赤玄州第一大觀的泱泱羅睺,今天就變成了一座荒寂的死山,枯骨遍布,陰氣森森,再不複當初鼎盛。
臨走之前,不少宗派望着身後冷清的殿宇,皆是無聲歎息——所謂宗派之争便是如此,一個不慎,萬劫不複。
古太虛與三吉自然有有些唏噓,但卻不存在任何慚愧之意。
因爲倘若江南并沒有出現,羅睺坑殺他倆的計劃就成功了,那麽現在化作一片死地的恐怕就是兩大觀了。
如果貧道和道友之間終有一日,那還是道友去死好了。
“走了。”
人潮中,不知誰這麽吆喝了一聲,密密麻麻的修士憑虛禦空,化作一道道流光,轉身而去。
而随着天下諸多宗派的歸返,羅睺大典上所發生的一切,也借由他們之口,傳遍了整個赤玄大地。
于是,江南這個無比陌生的名字,徹底在赤玄聞名了起來,
有人說他乃是兩大觀主隐藏的秘密大能;有人說他是無數年前就隐居于洪古林的古老存在;還有人說他是獲得了仙人傳承,方才能鎮殺羅睺……
各種流言,不一而足。
但天下唯一共識的一點便是——赤玄三大觀,自此以後,隻有太虛和三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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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如流水,一月光陰,一晃而過。
關于羅睺大典的故事,早已傳遍街頭巷尾,被說書人說了一遍又一遍後,沉寂了下去。
而那個曾經鼎盛的第一大觀,也再少有人提起。
這一日,秋高氣爽,天氣轉涼。
季節更疊之間,已是十月上旬。
這段時日,江南和蕲執事暫住在三吉道觀和太虛劍觀交壤的一座小城内。
同時,兩大觀主與兩大觀諸多高手,也是在此。
用他們的話來說,這是爲了周到地照顧對他們有大恩的江南,以及不辭辛苦遠道而來的蕲執事。
當然,究竟是這個原因;還是因爲完整的赤鼎在江南手裏,兩大觀主對彼此都不放心。
那就隻有他們自己知曉了。
——在羅睺觀覆滅以後,原本被逼到近乎結盟的兩大觀,又開始明裏暗裏較起勁兒來。
雖說不至于和以前一樣争鋒相對,但你要說放任對方單獨去招待江南,以及照看完整的三足赤鼎,那就是鐵定是缺心眼兒了。
于是這個名爲南蜀的小城,在這段時間可謂是高人齊聚——擱城樓上随便扔塊磚頭下去,都能砸出幾個坑“觀”級勢力的門徒長老出來……
而南蜀城中最大的酒樓内,也形形色色也全是兩大觀的弟子門徒。
這一幕卻看得酒樓掌櫃笑出了聲——眼前這些大人物出手闊綽,而且又因爲有長輩在,并不飛揚跋扈,可算是讓他狠狠賺了一筆。
而他要做的,僅是伺候好樓上那兩位尊貴仙長便是了。
二樓,一間臨江的房間内。
江南與蕲執事正在對坐飲茶。
近一個月的相處之間,江南對這位執事的看法與當日在羅睺山上有了巨大的改觀。
這位來自離宮的使者,無論是面對兩難還是兩大觀主亦甚至是這南蜀城内酒樓的侍者,都相當平易近人,沒有絲毫架子。
與當初對羅睺的态度,大相徑庭。
就好像一開始,這位就不太看得慣那曾經的第一觀主一樣。
但其中具體是什麽瓜葛,江南也沒問,隻是靜靜地等待着離宮大試的到來。
“大試就在十月中旬,我們明日便可出發。”蕲執事抿了一口茶水,放下杯盞,突然開口說道。
江南點頭,示意知曉。
“江南,這段時日你恐怕也在疑惑爲何離大試迫在眉睫,但老朽還未曾帶你出發吧?”蕲執事又問。
江南擺了擺手,笑道,“有蕲老領路,我便隻需将一顆心放在肚子裏就好。”
實際上,他早就打聽過了,偏遠的赤玄州前往位于離道中部的離宮,若是以一般化道境的腳程,恐怕至少也要半年之久。
而蕲執事第一次在羅睺大典上露面的時候,就已是九月,離十月中旬的離宮大試隻有一個月了。
更何況眼前這老人還隻是成道境罷了,肯定不可能選擇橫穿數十個州前往離宮,而是有别的法子。
但具體是啥,江南也沒問。反正蕲執事是答應了他爲其引路,該怎麽做用不用他江南來操心。
“不錯,人雖年輕,但性子卻一點兒都不急。”
聽聞江南的回答,蕲執事頗爲滿意地微微點頭,又歎了口氣,“不過這赤玄州……是當真沒落了啊!”
“想數千年前,老朽來這赤玄爲當時天驕俊傑引路,那可是盛世泱泱,化道修士如過江之鲫……沒想到今次再來,整個赤玄州卻已連大試之陣都不知曉了。”
聽到這兒,江南心頭一凝,豎起耳朵來。
“當初離主故去,将離道道統一同帶入王陵,我離宮爲重構道統,邀天下俊傑進入離主陵寝,是爲離宮大試。”
“奈何離道廣袤無垠,路途遙遠,于是宮主窮離道仙人之力,按一百零八州布下一百零八大陣,陣陣可通離宮!但漫長歲月來,赤玄州内部征伐,内耗嚴重,導緻太久未曾參與離宮大試,後人卻連此陣的存在都忘卻了。”
這話江南聽着倒是沒什麽感覺。
但一旁的古太虛和三吉道人,卻是老臉一紅,面露羞愧。
——江南本就不是赤玄州人,蕲執事這老頭兒這番話,明顯是說給他二人聽的。
倆人皆是拱手,“請蕲執事放心,自此以後,吾等兩觀當精誠合作,共建赤玄!”
蕲執事擺了擺手,“那是你們事兒,與老朽無關,老朽當初求道離宮時,已是脫離了赤玄之籍,這一大州,你們愛如何折騰便如何折騰罷了。”
直到現在,包括江南在内,衆人才反應過來——這蕲執事,當初竟是出身赤玄?
怪不得他口頭上說着赤玄内争不關他的事,卻明裏暗裏敲打兩大觀主。
“時日也差不多了,江南,明日便随老朽前往離宮吧。”
最後,蕲執事如此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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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在兩大觀主的相送下,江南跟着蕲執事,前往他口中的“大陣”所在。
一路上,兩大觀主跟在背後,沒有多言。
倒是六目碧蚺,一路上感叽叽歪歪說個不停,一直在炫耀其實它知曉赤玄州有傳送陣這事兒。但江南和蕲執事都沒理它,這大蛇就蔫兒了。
途中,江南突發奇想,看向蕲執事,“蕲老,你聽聞過‘東娴’這個名号麽?”
從接觸到仙土的人開始,江南便一直明裏暗裏打聽東娴的事兒。
隻可惜無論是兩大觀主還是六目碧蚺,都屬于是沒出過赤玄州的貨,對于其餘三道更是隻有一個概念,就更不知曉遠在乾道的東娴了。
但眼前這蕲執事身在離宮,見多識廣,卻是可能聽聞過的。
哪兒知,聽聞“東娴”二字後,蕲執事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驚恐了起來。
——接觸一個多月了,這位老人自始至終都是風輕雲淡,舉止有度,江南還從未見他露出過這般表情。
蕲執事與臉色無比嚴肅地看着江南,“你是從哪兒聽聞……這個名字的?”
甚至,言談之間,他連提都不願意提起“東娴”二字。
江南也立刻明白過來,随口敷衍道,“隻是聽江湖有所傳聞罷了。”
“那就好。”
蕲執事仿佛大松了一口氣,拍着胸脯,“江南,你聽老朽一句勸——不要打聽,不要好奇,也不要關注這個名字。這……是爲你好。”
江南:“……”
不禁咽了咽口水,心頭嘀咕——東娴究竟在乾道幹了些啥?竟讓遠在離道的離宮執事僅是聽聞名字就跟見了鬼一樣?
所謂可止小兒夜哭,大概也沒這個威力吧?
不過蕲執事都說到這個份兒上,江南也不好再追問,否則恐怕這老頭子也真起疑了。
一路無話。
又是半日過去。
一行四人一蛇終于到了蕲執事所說的“大陣”所在。
但身後的古太虛和三吉道人的臉色,卻突然變得怪了起來——他們循着蕲執事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在一片蒼茫的平原之上,屹立着一尊破舊白色石塔。
通天塔!
“蕲執事……莫不然着通天塔便是通往離宮之門?”三吉道人難以置信地開口。
蕲執事點了點頭,領着衆人來到塔前,突兀開口,
“老朋友,又見面了。”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發現蕲執事說話的對象都并非自己。
緊接着,一道蒼茫的聲音自石塔中發出,“蕲休……你的任務,完成了麽?”
“不錯,今日正是複命之時,便要麻煩你了。”蕲執事道。
“職責所在,隻要有赤鼎,一切好說。”石塔再度發出聲音,嗡嗡如雷鳴一般。
那一瞬間,古太虛和三吉道人臉上如吃了蒼蠅一般難看。
如果……如果這所謂的通天塔有意識。那豈不是當初羅睺殺害許方士的過程全部被它所看到了?
既然如此,那自己等人費勁吧啦地兜兜轉轉洗刷清白又是爲了什麽?!
“這是塔靈,也是陣靈。”
蕲執事看了他倆一眼,“當初它曾目睹了你們口中的許方士之死——無一遺漏。倘若你們至少還記得它的存在,那羅睺賊子也不至于能糊弄天下修士!”
說話之間,蕲執事的聲音中透着濃濃的怒其不争之意。
而對羅睺的厭惡,也溢于言表!
“若非有江南所在,他就已經成功了——借着赤鼎參加離宮大試!”
蕲執事目光冷了下來,“這般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之人,在赤玄尚且已經如此,萬一真讓他在大試得了離道道統,整個泱泱離道還不深陷水深火熱?”
“赤玄州怎麽就讓這樣的家夥稱王稱霸!你們難道不該反省麽?”
與此同時,江南聽着蕲執事對兩大觀主的訓斥,也終于明白羅睺山上他爲什麽對羅睺那般冷淡了。
原來這位離宮使者早就在來的時候,從塔靈口中知曉了一切的真相,從而對冷酷毒辣的羅睺生了不滿之意。
三吉道人:“……”
古太虛:“……”
此刻,兩位威震天下的觀主被批鬥得瑟瑟發抖,不敢哔哔。
雖然蕲執事比他們境界還低(至少看起來是這樣),但人家是感離宮來的,又是赤玄出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兩大觀主也隻能受着。
“蕲老,兩位觀主已知曉了,您也消消氣,莫要氣壞了身子。”
江南輕咳一聲,适時出來打了個圓場。
蕲執事一聽,這才哼了一聲,作罷。
兩位觀主連連向江南投來感激的目光。
“罷了,江南,随老朽來。”
說罷,蕲執事一步邁進了通天塔内。
“兩位,有緣再見。”江南朝兩大觀主一拱手,也跟着走了進去。
進入通天塔後,隻見蕲執事取出赤鼎,放在古舊的石闆上,口中輕頌咒文。
下一刻,以古老巍峨的三足赤鼎爲中心,赤紅色的紋路仿佛血管那般在塔身和牆壁上蔓延出去!
僅一瞬間,便将整座白塔盡數籠罩,然後向外邊兒一片荒蕪的平原擴散而去!
刹那間,一座巨大的赤色大陣将方圓百裏金屬籠罩!
大地動搖,草木顫抖!
與此同時,虛空中響起巨大的嗡鳴聲,伴随着刺目的紅光沖天而起!
江南的眼前,亦被無盡的紅光所環繞!
幾個呼吸之後,伴随着大陣緩緩冷卻,那通天塔再次恢複了破舊的模樣。
而江南和蕲執事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古太虛與三吉道人沖進去,隻看見一尊三足赤鼎,靜靜地矗立在地面上。
倆人沉默良久。
三吉道人率先開口,“這鼎……還分嗎?”
古太虛咽了咽口水,回想起蕲執事的話,緩緩搖了搖頭,“分鼎之事,本就有損氣運,讓赤玄愈發衰弱,還是算了罷。”
三吉道人點頭,顯然也是這個想法。
“那……鼎歸誰?”
二人大眼瞪小眼,始終說不出“全都歸我”這樣的荒唐話。
良久後,三吉道人拂塵揮動,突然開口,
“要不……兩觀合一?”
古太虛聞言一怔,目露思索之色,許久才歎了口氣,
“蕲執事說得不錯,赤玄……内鬥不得了。”
“那便……兩觀合一,統一赤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