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看不懂?”
大白豬見江南神色有異,擡頭道,“不用着急,時間還長,退一萬步說就算真學不會,到了仙土以後随便找個惡匪殺了奪魂,也能解決。”
江南收起典籍,搖了搖頭,問道:“仙土……還有匪患?”
“那可不?”大白豬翻了個白眼,“江南啊,你千萬别以爲仙土就是什麽仙風道骨與世無争的地兒,那裏的争鬥厮殺比起上元來說完全沒半點兒區别。”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仙人也是人呐!”
江南微微點頭,不再糾結此事。
“這就對了。”
大白豬哼哧了兩聲,“剩下的時間你去忙自己的事兒吧,老豬我要專心開門了,三個月後,咱們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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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江南心裏算着日子,踏出王府大門,拜訪各路友人。
在大夏京城與王淳允喝酒,與化作陣靈的大繡衣飲茶,與啓元帝家長裏短;在東境聖地,見到了已成就一品無上境的李源與秋舒娅;回了一趟劍廬,看了看成道圓滿,劍氣如日中天的莫青山;去了南荒,見到了曲盈;去了虛冥,可惜沒見到閉關的鳳母……
世人不知曉他究竟爲何在如此短的時間内踏遍山河,但被他拜訪的友人卻心頭隐隐有所猜測。
最後,江南來到西域。
當初他從蓮花星域回歸時,便得知了當時上元九位一品無上境裏,隻有三人未曾突破成道。
其中,大繡衣自不必說,他已爲了斬殺牧者,化作陣靈,恐怕此生都無法再有突破;那鎮守聖佛山的老和尚,也因爲無法踏出山腳,所以沒有進入諸生城本源樹下修行。
最後,就是金翅大鵬。
這頭改邪歸正的大鳥,即便現在,還卡在一品無上境。
原本,江南還以爲是它天姿有限,但後來才從李青雲處了解到——當初江南遠赴星空尋找機緣後不久,西域傳出消息,言稱佛陀旭海涅槃,轉生重生。
聽到這個消息後,原本就是佛陀座下的金翅大鵬,第一時間回歸西域,伴在佛子左右,這才導緻修行毫無寸進。
但各人有各人的選擇,金翅大鵬爲了曾經的主人放棄了修行之道,外人也無法指摘。
總之,江南去到西域後,見到了所謂的佛陀轉世。
不得不說,那位佛陀轉世無論是模樣還是氣質,都與旭海極爲相似——五歲的孩子整天朝凡人城池的青樓裏跑,你要說這玩意兒不是旭海都沒人信。
但遺憾的是,江南看過以後,發現這位佛子并沒有任何前世的記憶。
他不記得江南,不記得金光寺,不記得普芮菩薩,也不記得天帝,更不知何爲旭海,何爲佛陀。
終究,隻是一朵相似的花罷了。
不過金翅大鵬不這麽認爲,他覺得這就是佛陀。
對此,江南也并沒有多說什麽——輪回轉世之說,信則有,不信則無,見仁見智罷了。
三月之期,如白駒過隙,一晃而過。
在卸任天機之職,傳于李青雲後,江南回到自己的王府。
不知爲何,直到今天,他望着這無比熟悉的王府才發現很多角落都未曾注意過——可兒栽的枇杷樹已經長得一人高了,亭亭玉立,搖曳在春光中;那棵經常被鳳母挂着的梧桐古樹,也壯了一圈兒,在夏日的酷暑裏亭亭如蓋;那扇朱紅色的大門上,原來還挂着兩個巨大的黃金獅子頭門環……
總之,要走了。
南淮與莫依臻被召回,盤膝坐在江南身前的蒲團上。
大抵是因爲離愁别緒,倆人的情緒都算不得太高。
特别是莫依臻那姑娘,眼眶微紅,看起來着實是舍不得。
但沒辦法,大白豬打通的通往葬海的通道,最多也就夠兩人通行。
況且就算能帶他們去,江南恐怕也不敢那樣做——在大白豬多日的熏陶下,俨然把仙土描繪成了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争伐之地。
而南淮和莫依臻雖然都達到了一品,在上元說得上是一等一的大神通者了,但在整個宇宙星空,還是有所不及。
就更不要提那更高次元存在的仙土了。
在那裏,江南恐怕都自身難保,更别提照料他們倆人了。
“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倆悶着幹什麽呢?”江南拍了拍倆人的腦袋,“來,笑一個。”
莫依臻和南淮就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
“老師,保重!”經曆血腥戰争後不再稚嫩的少年也不禁紅了眼眶,千言萬語堵在心頭,卻隻化作簡簡單單兩個字兒。
“先生,如果您不回來,依臻便修成仙後親自來找您!”有些天然呆的姑娘握緊拳頭,仿佛做下了什麽決定。
正當這時,一直雙目緊閉的大白豬突然眼眸一睜!
“江南,到時候了!”
話音落下,仿佛什麽通往禁忌的門扉被憑空打開了一般,狂風驟起!無盡陰雲,自八方彙聚而來,籠罩在鎮西王府頭頂!
而幾人身前的虛空中,一點漆黑突兀地出現!
然後,緩緩擴大!
片刻後,化作一個橢圓形的巨大的空洞。在那空洞中,是一片令人心頭悸的灰白之色!
僅是望着,便讓南淮和莫依臻心神顫抖!
——葬海。
隔絕了宇宙星空與仙土的龐大屏障,傳聞中唯有仙人之尊方才能安然和橫渡的禁忌之地!
“走了走了!”
江南朝倆人揮了揮手,與大白豬一同踏入了那空洞之中。
然後,空洞關閉,一切異象頓時消散。
來得快,去得也快。
轉眼之間,鎮西王府裏,便隻剩下南淮與莫依臻。
倆人沉默良久,站了起來。
朝着空蕩蕩的大屋,倆人緩緩一拜,然後退了出去,鎖上大門。
于是,江南遠行的消息,在江州範圍内傳開。
逐漸的,更多人得到消息,将信将疑來到王府前,望着那已塵封的朱紅色大門。
他們信了。
而或許是不堪其擾,又大概是免得謠言滿天飛,天機閣在江南離開半年後,布告天下。
上一任天機江南,修爲絕頂,破碎虛空,飛升仙界去了,新任天機由曾經的首席李青雲繼任。
那條布告字兒不多,但卻在整個上元掀起驚濤駭浪。
望着那蓋了天機大印的布告,人們終于不得不承認——那個如昙花一般驚鴻一現,改變了整個人道甚至上元命運的年輕修士,終究是離去了。
厚重的灰塵宛如幕布一般覆蓋了宏偉的鎮西王府。
時光,年複一年。
在如今這靈氣鼎盛的年代,遠古血脈複蘇,仙根如過江之鲫,無數天驕俊傑橫空出世,在上元大地又掀起一波波絢爛的浪潮。
隻是,在那之後的任何天驕被人議論時,人們總不免會提及那個被塵封的名字,抿口粗茶後,幽幽一歎——江王爺,後世無人可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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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那些都是後話了。
彼時彼刻,江南與大白豬已進入了那傳說中的葬海。
而在同一時刻,大白豬飛快地吐出一枚氤氲着茫茫仙光的蓮台,迎風見長,化作五尺方圓,将一人一豬完全籠罩。
蓮台發出淡淡的青光,自動朝着一個方向極速掠去。
頓時,那周遭的一片灰白中,讓人心神戰栗的感覺,頓時消失了不少。
“怎麽?舍不得了?”大白豬看了一眼江南,突然問道。
後者讪讪一笑,算是承認了,又問道,“前輩當初離開上元時,可也是這般心情?”
大白豬撇了他一眼,“舍不得?老豬怎麽會舍不得——當時老豬還想着終于不用面對奸詐的可惡人類,心頭竊喜!”
頓了頓,它又歎了口氣,“誰知道到了那仙土,還是遍地的人類,而且更強,更奸詐,更狡猾!”
江南:“……”
這是對人類的怨念究竟有多深啊……
突然,一震強烈的震動,将江南從胡思亂想中拉了出來!
整個蓮台突然之間搖晃不定,就像是汪洋中航行的小船,遭遇到了巨大的浪潮那般。
江南下意識擡頭望去。
然後,差點兒呼吸不能!
——隻見在蓮台的前方,那無盡的一片灰白之色裏,一座無比龐大的漆黑宮殿,撲面而來!
它雖不是實體,呈半透明狀,但那宏偉的壓迫力,甚至比當初面對仙體化的兵主還要來得恐怖!
讓人窒息!
緊接着,那巍峨的宮殿以極快的速度,撞向蓮台!
無聲之間,又是一震劇烈的晃動!
漆黑的虛幻宮殿,沒有實體,奔湧而過!
但即便如此,江南的心髒也狂跳不止,臉色發白!
緊接着,周遭無盡的漆黑中,無數一道道亡靈一般的人影跟随宮殿呼嘯而過,像是喪屍一般湧了上來!
數目之多,宛如海潮中茫茫浪花,讓人頭皮發麻!
它們撞在蓮台青光之上,猙獰地幕後,撕咬着蓮台,仿佛要将一切不屬于葬海的事物都撕碎啃噬!
盡管隔着東娴所給予的蓮台法器,那股冷酷而漠然的毀滅之意,仍讓江南心頭發冷!
與這恐怖的玩意兒一比,無定之形的吞噬簡直就像是情人的撫摸一樣溫柔。
冷汗淋漓!
在所有的亡靈跟随着那宮殿掠過以後,許久未曾感受到恐懼之感的江南,後背已被完全浸濕!
而一旁的大白豬,雖然也吓得不輕,但很明顯是習慣了這種感覺,解釋道,“看到了吧?這就是‘魇獸’,遊蕩于無盡葬海的亡靈。唯有仙人之境,方才可無憂度過。”
“當真……駭人聽聞。”
沉默半晌,撫平心頭那股心悸之感後,江南才緩緩點頭,“不過那些亡靈一般的存在明明都是人形,爲何會被稱爲……獸?”
大白豬搖了搖頭,“魇獸之說,古來有之,反正仙土那邊的人都是這麽叫的,老豬也不曉得爲何。另外,剛才的宮殿你也看到了吧?據說那是一次次紀元湮滅後,在災變中毀滅的生靈和造物所遺留的痕迹,無神無智,就像天災一般冰冷而殘酷。”
頓了頓,它語氣變得嚴肅起來,“另外,這種規模的魇群在葬海中都是家常便飯了,你得習慣——雖然有這妙花蓮守護,但卻也無法完全隔絕那些蜃氣。”
于是,時間在航行中,緩緩流逝。
江南與大白豬在蓮台之上,又遇見了幾次魇群——他快要習慣那種魇群來臨時的心悸之感了。
按照外界的時光,恐怕已過去了幾個月之久。
但在葬海之間,歲月沒有意義。
據大白豬所說,即便在葬海中度過了千萬年,外界也不過過去了一瞬而已。
但正當江南又産生一個大膽的想法的時候,大白豬無情地打斷了他的幻想。
“老豬知道你在想什麽——在葬海中修行對吧?”
“但你可能要失望了,葬海中沒有靈氣,沒有仙元,也沒有道則,沒人能在這裏修行。”
“另外,盡管葬海度過了萬年外界也隻是一瞬,但生靈在這其中,壽元也是要消耗的。”
江南這才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大白豬深吸了一口氣,
“方才得魇獸群,你看到了吧?但這樣的規模,隻是尋常而已——就像汪洋中的一場小風波一樣。”
“但既然是大海,就會恐怖的暴風雨——當魇群的規模達到一定程度後,便會化作被稱爲“魇潮”的災難,席卷而來。”
“面對那樣的恐怖光景,即便仙人之尊恐怕是也要恨飲!”
“誰還敢在這其中修行?”
江南眉頭一皺,“那我們萬一遇到了那什麽魇潮呢?”
大白豬看了他一眼,“倘若真的遇見了——老豬勸你屏住呼吸,不要慌亂,盤膝坐下,凝神靜氣。”
江南:“如此就能扛過魇潮?”
大白豬:“不,這樣會走得體面點。”
江南:“……”
“開個玩笑。”
大白豬嘿嘿一笑,
“其實在仙土的記載中,無數萬年來,魇潮也隻不過出現了數百次而已,千萬年恐怕也遇不見一次,咱們運氣哪兒有那麽好?再說了咱們經過幾個月的漫遊,如今已靠近了仙土之上,待會兒老豬便破開空間,徹底離開這個鬼地方!”
那一瞬間,江南本能地想要阻止它繼續說下去。
但,已經晚了。
他的心頭,突然升起一股極爲不祥的預感——立這種跟打完仗就回家結婚沒差的flag,和送死有什麽區别?
“前輩,您說的魇潮……是不是那種很大,很猛,鋪天蓋地,其中又有天地萬物,日月星辰的幻影?”江南喃喃開口。
大白豬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爲何知曉?老豬記得《啓學錄》裏似乎也未曾提到過魇潮?”
“前輩,您……看看背後?”
于是,大白豬轉過頭去。
隻見遠方,原本平靜的葬海中,風暴已起!
那是以前讓人絕望的漆黑洪流。
其中又有瓊樓玉宇,宮廷閣榭,城池國度,山河湖海……漆黑的枯朽的萬物的廢墟仿佛被莫名的力量雜糅到一起,仿若蒼穹傾塌般滾滾而來!
就宛如茫茫汪洋卷起萬丈巨浪,無聲怒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