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那位老人身前的遺囑,天機閣将他的屍身以結果燃盡,灑向在星空之間。
滿天星河,成了這位護佑人道三萬餘年的老人最終的歸宿。
天機閣,頂層。
江南坐在桌案之後,桌上是堆滿了的卷宗與情報。
這些都是天機閣在災難之後統計而來的上元各地傷亡的情況。
不得不說,相當慘烈。
僅持續了不到兩天的“畸變”,就導緻人道生靈折損近兩成,這還沒有算上那些在鎮壓戰争中死去的修者。
兩成,聽起來不是很多。
但事實上,以人丁興盛而著稱的橫亘中州的古老國度大夏,上至啓元帝下至黎明百姓,攏共加起來也就堪堪占據人道總數的一成多一點罷了。
換句話說,這一次的“畸變”災難,相當于兩個兩個大夏的總人口,葬送了。
即便對于無比龐大的人道來說,這也是難以接受的災難。
雖然這些都是平民百姓,但萬丈高樓平地起,每一個修者,都是從龐大的凡人基數中誕生的。
沒有沃土,何來仙苗?
據天機閣長老議會粗略的估計,人道要完全愈合這次的損傷,恢複到以往的巅峰狀态,起碼……百年!
這還隻是人口的損失,至于城池,财産,土地的破壞,就更不計其數了。
剛一坐上天機之位的江南,便親眼看到了這一串串冰冷而血淋淋的數字,倒吸了一口冷氣。
即便見慣了各種大風大浪,在看到那冰冷的數字時,也不僅一陣頭皮發涼。
直到現在,他才隐約有所明白,十方上人究竟留下了一個何等沉重的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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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距離那場被稱爲“畸變之災”的事件,已經過去了半個月有餘。
上元人道的慘烈而蕭瑟的氛圍,也略微平複了一些。
在天機閣與各大勢力的全力施爲下,死者被就地掩埋,眠于黃土。随後,在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雪覆蓋之下,黯淡的血迹也徹底掩去了。
與此同時,諸多勢力的修者齊齊出動,奔波各地,以神通道法重建起破碎的城池,開墾良田,讓幸存的百姓安頓入住。
善後的工作,逐漸進入尾聲。
但就在人們都以爲,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
一條由天機閣發出消息,宛如燒紅的烙鐵探入冰冷的水中,讓稍微平靜下來的人道再一次沸騰。
——十方上人,在災難中身故。
在衆多不知曉十方上人究竟是何身份的百姓們茫然無措的時候,上元大大小小的勢力,已經完全炸開了鍋。
天機閣閣主,人道無冕之王,執掌未來之人……如此一個個震雷的名頭,皆是這位老人的光環。
無人想到,他竟然突兀地死去了,在半個月前的那一場災難中。
在短暫的驚愕後,諸多勢力魁首不由陷入憂慮——在這個人道風雨飄搖的時候,天機閣失去了十方上人的坐鎮,很可能會讓整個修行界的局勢發生某些動蕩。
然而,就在包括六大勢力在内的諸多大小宗門收緊裙帶,提防修行界内部可能出現的變故時。
又是一條消息,自天機閣内部傳出。
——大夏鎮西王,劍廬劍首江南,繼位新一任天機。
直接王炸。
把前一刻還暗流湧動的局勢,一瞬間鎮得四平八穩!
再沒有人敢生出花花心思。
且不論江南謀略如何,單這位王爺血淋淋的戰績,可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去觸他的黴頭。
于是,兩番波折以後,人道再度陷入詭異的平靜。
然而,仿佛惡趣味的把戲一般,天機閣似乎完全沒有讓上元這一灘水風平浪靜的意思。
在确立江南爲繼任天機後,再一條消息自天機閣穿出。
——半個月前差點兒颠覆了整個人道的災難,并非天災,而是人禍。
在這份公告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寫出了提導緻“畸變”的金屬礦物,自己釋放這種“金屬礦物”天災異族的存在。
并且,這公告面對的并非修行界,而是整個上元人道。
也就是說,以往這種隻有少數大勢力才能知曉的秘密情報,突然間被廣而告之于天下芸芸衆生。
使得街頭巷尾的屠夫,廚子,小商小販,都知曉了在他們頭頂,有無比血腥的怪物,虎視眈眈。
這一消息,自公布的那一刻起,便引起了整個上元人道的恐慌。
凡人百姓,底層修者,惶恐不安。
而消息發出不足一個時辰,天機閣便收到了各大勢力的傳信。
大多是質問與不理解,覺得他們不應該公布天外異族的情報,徒惹恐慌。
對此,天機閣沒有絲毫理會,仿佛裝死一般。
諸多勢力對此,也沒任何辦法,隻能發動自身勢力,安撫自家屬地内的百姓與凡人們。
但逐漸的,情況發生了某種變化。
随着時間過去,凡人百姓們最開始的恐慌中,誕生了一絲别樣的情緒——憤怒。
對那素昧蒙面的天外異族的憤怒。
半個月前的災難中,幾乎所有的凡人百姓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傷害,輕則故土被毀,颠沛流離,重則家國破碎,至親慘死。
每每觸摸那仍在淌血的傷痕,悲痛與恐慌便化作怒火,燃燒起來!
人道之間,緩緩彙聚成一個統一的聲音——
複仇!
複仇!
複仇!
被諸多修者所認爲在戰争中并不會産生什麽作用的百姓們,爆發出最爲純粹而簡單的情緒——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整個人道,在這種近乎狂熱的情緒下,仿佛成了一個一碰就炸的火藥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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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閣,會議室。
直到現在,大部分長老都還認爲——公布天外異族的消息,讓百姓們單純地憤怒起來,并非什麽好事。
因爲,沒有用。
憤怒不會讓一座城池多生出一個擁有修道資質的苗子,也不會讓戰争兵器多一絲威能。
甚至還會增添諸多勢力對其屬地的管轄難度。
但他們無法阻止。
因爲這是那位新上任的天機冕下與長老議會首席李青雲,所共同決定的事。
甚至連七宿,亦對此持反對态度。
天樞長老眉頭緊皺,看向首座之上的二人
“天機,李尊,如今人道的情況,先前已交由二位過目了。”
“不得不說,這并不是一步好棋——諸多勢力,甚至已在質疑天機閣的權威。”
“您,究竟有什麽計劃?”
最後一句,是問江南的。
在這位吉祥物一般的天機繼任後,大夥兒有條不紊地平息了戰後的混亂,轉而開始思索與天外異族接下來的戰争。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先前的“樣本”便是他們第一次進攻的手段。
——以那堪稱瘟疫一般肆虐的畸變,目的便是讓上元生靈内部産生内耗,從而不費吹灰之力,瓦解上元的防禦。
察覺到這一點後,衆人也一緻認爲當初十方上人所推測的最多半年便會迎來天外異族的第二次進攻,是錯誤的。
因爲畸變的時間越長,上元的混亂和災難便越大,所能抵抗的力量也就越小。
如此想來,天外異族短時間應當不會全面進攻,而是會等,等上元生靈自相殘殺的差不多了,再從天外降臨,摘取血腥的勝利果實。
禍福相依,如此,也給人道争取到了更多休養生息的時間。
所以諸多長老的計劃仍是與以前一樣——讓整個修行界提升實力的同時,盡可能産出更多的戰争兵器。
這是最穩妥的法子,也是最消極的法子。
面對遠在天邊的敵人,他們似乎沒有更好的方法。
但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江南與李青雲一意孤行,向天下凡人都散播了天外異族的消息。
諸多長老,無法理解。
面對一雙雙疑惑的目光,李青雲與江南對視一眼。
後者站起身來,開口問道,
“天樞長老,倘若以你們保守的計劃進行,人道有勝利的希望麽?”
“誠然,上人曾舍身阻斷了‘畸變’的傳播,但倘若戰争再起,那些天外異族入侵上元,‘畸變’便會卷土重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上元人道,有幾分勝算?”
江南的聲音并不高,也沒有以勢壓人。
但卻讓天樞長老,啞口無言。
因爲事實如此——直到如今,上元人道也沒有破解“畸變”的方法。
倘若戰争再起,無數凡人百姓,早晚會成爲“畸變”的溫床,化作捅向自己人的利刃。
這也是那些天外異族,最讓人厭惡和惡心的地方。
——一旦有人類接觸到那種金屬礦物或被他們受傷,就會被感染,最終成爲他們的兵力。
修者,尚有自保之力,但那些孱弱的百姓呢?
諸多長老不是沒有想到這種狀況,但他們找不到破解之法。
“那麽……您與李尊又有什麽辦法呢?”開陽長老站起身來,歎息一聲,輕聲問道。
面對質問,李青雲擡起眼眸,幽幽開口,“既然天外異族會帶來‘畸變’,那麽,隻要阻止他們降臨到上元,不就好了?”
“隻要把戰場推向星空,不就好了?”
話音落下,整個會議室一片死寂。
但并非因爲這個辦法有多高明,而是……太扯淡了。
就像問一個三歲稚童要怎麽打死八尺壯漢,回答把刀插進壯漢的脖子一樣。
毫無意義。
因爲,做不到。
三歲稚童進不了八尺大漢的身,人道也阻止不了天外異族侵入上元。
所以,在長老們充滿質疑的注視下,江南站起身來,手中掐訣。
頓時,衆人中央,那黯淡的沙盤法器再次啓動。
隻是這一次,沙盤所投影在衆人面前的并非是上元某一處境域,而是整個上元星球。
蒼茫巍峨的星球懸浮在空中,緩緩沉浮。
“諸位,這是我與李尊這些日子所設想的計劃——全境武裝。”
江南朗聲開口,手指再動。
隻見空中那星球表面,一道道猩紅的光點亮起,密密麻麻。
一瞬間,遍布整個星球的表面。
“以戰争兵器‘紅陣’爲原型,在上元每個角落建造戰争堡壘,我查閱過了,倘若放一切棄位移能力,如今天機閣的技術足以保證死光的射程能覆蓋至大氣之外——誰進,誰死。”
話音落下,一陣陣倒吸涼氣的聲音響起。
一位位長老,無奈地歎了口氣。
——太離譜了,簡直扯淡。
“冕下,這是不可能辦到的。”
天樞長老搖頭,沉聲開口,“以上元的疆域面積,倘若要完全覆蓋整個星球的火力網,起碼要上萬餘座戰争堡壘。”
“雖然天機閣與諸多勢力應當能湊出這般巨量的材料,但工部根本沒有足夠的人力來建造如此龐大工程。”
“恕老朽直言,您,有些異想天開了。”
正如天樞長老所說,天機閣雖然勢力龐大,但要建造數量如此龐大的戰争兵器,根本不可能。
——讓工部的人日夜不休,跑斷了腿,也做不到,甚至即便抽調所有勢力的鍛造師,也不可能實現這一壯舉。
散了散了。
這是大夥兒的第一想法。
這時,他們甚至不禁開始懷疑——當初推舉江南作爲繼任天機,是不是做錯了?
這位王爺個人實力恐怖,但對于整個局勢的把控,太淺薄了。
才會想出這樣天方夜譚的計劃。
“諸位,這場戰争,難道是工部的戰争?”
“亦或是天機閣的戰争?”
“還是修者的戰争?”
就在衆人低頭歎息的時候,江南突然提高了聲音,咄咄發問。
衆多長老一愣。
便隻見那位新的天機冕下緩緩搖頭,
“不,這是整個人類的戰争。”
“從‘畸變’開始的那一刻,無論天下凡人願不願意,他們都已經卷入了戰争中。”
猛然間,天樞長老擡起頭來,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麽。
“自繼任以來,我曾查閱鍛造戰争兵器的曆史,但無論是我們天機閣,還是各大勢力在建造之時,似乎都有意無意地将凡人排除在外。”
江南緩緩開口,
“或許放在平時,這般行爲尚可保住核心機密。但如今,可不是敝帚自珍的時候,諸位。”
“倘若人道覆滅,什麽機密都不存在了。”
“在我與李尊的設想裏,全境武裝——是要由整個人道來完成的計劃。”
“所有勢力,自明日開始,就近集結凡人,培訓以後,許以酬勞,以工部人員率領,在計劃之地修築戰争堡壘的基礎。”
“三年,最多隻需要三年,便可将整個上元武裝起來!”
最後,江南的目光掃過諸多長老,沉聲道,
“諸位,可以醒一醒了——上元人道,不是你們的人道,也不是修者的人道,是所有人類的人道!”
話音落下,無數長老愣在當場。
事實上,從繼任天機以後,江南便發現了這個問題——上元凡人的恐怖的數量,自始至終都沒有真正發揮過任何作用,甚至是被當做了累贅。
第一次神戰時是如此,第二次神戰時,也是如此。
包括天機閣在内的諸多勢力,都隻是把凡人當做了孱弱的幼苗和人道的根基,細心呵護。
他們似乎從未想過每一個心智健全的凡人,都擁有一分力氣,雖對比修者,這一分力氣無比微小。
但當所有力氣彙聚起來,便是足以讓一品無上境也爲之膽寒的恐怖偉力!
這是上一世的地球,他所在的那個被稱爲基建狂魔國度的基礎操作。
技術不夠?
資源不夠?
時間不夠?
人來湊!
人多,就是可以爲所欲爲!
江南的一番話,仿若炸雷一般,讓諸多長老腦子裏嗡嗡作響。
一條從未設想過的道路,在他們面前緩緩鋪開。
但習慣性的,這些嚴謹的長老激動之餘,仍習慣性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您如何能保證所有凡人百姓都會願意放棄平日安穩的生活,參與到建設中來?”
“錢和仇恨——有足夠的報酬,有家破人亡的仇恨,沒有人會拒絕鍛造一把斬斷仇人喉嚨的利刃——這,也是我們公布天外異族存在的最終目的。”
……
“即便如此,南荒北海都有諸多凡人難以踏足的險地,這些地方應當如何修築工事?”
“少數險惡之地,自有封神精怪軍團與古神一脈代勞,它們全力而出,亦能在荒山大澤鑄造堡壘!”
“您有把握能同時驅使古神一脈與封神精怪?”
“封神精怪的統領我熟,至于古神一脈的鳳母因我才完全蘇醒,正在我家蹭飯,諸位放心。”
……
“老朽仍覺得不妥——倘若所有百姓都參與到戰争堡壘建設中來,那基本的耕種應當怎麽辦?天下萬萬人,萬萬張嘴,都是要吃飯的。”
“息壤,大夏有息壤——遍布天庭九重天之一的巨量息壤,全力催化,加上各大勢力儲備的糧食,足夠三年内凡人百姓消耗。”
“雖然您爲天機,但您怎麽能保證大夏會同意讓出息壤,于天下使用?”
“我不僅是天機,還是大夏鎮西王,還是劍廬劍首。另外——遍布息壤的曦槐天,是我打下來的。”
……
在幾個時辰的争論後,一次次的問與答中,各種細節的問題被一一解決。
——可行!
這是到了會議的最後,大多數長老心頭對這荒唐的“計劃”的看法!
至于極少數仍然瞻前顧後的保守派——誰踏馬理你啊?
于是,在大勢所趨之下,計劃“全境武裝”,正式通過。
“謹遵,冕下之命!”
人潮之中,以七宿爲首,無數長老起身而立,朝江南深深行禮,口中亦高頌,
“願……天佑人道!”
在隆隆祈禱聲中,年輕的天機擡起眼眸,搖頭。
“不,天不佑人道,人道自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