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州無數百姓的注視中,神舟于璀璨的陽光之下啓程,駛向遙遠的南方。
緊随其後,鋪天蓋地的漆黑鵬鳥的隊伍,裹攜着風雷,一路跟随。
它們是戊光的下屬,也是它的信徒。
既可聯合成軍,亦可爲其源源不斷供養香火!
而随着神舟啓航,江南與王淳允等人也被侍者帶進了天機閣爲他們安排的房内。
轉眼之間,天色入暮。
夕陽的光從遠方投射,映照在這浮空的巍峨艦船體上。
神舟的膳房裏,大廚們忙碌之間,一盤盤靈氣氤氲香味兒撲鼻的菜品便被美豔端莊的侍女端上,踏着款款蓮步,送入各個船艙。
不僅江南與王淳允等人道成員能享受到這些奇珍家肴,甚至連那些被限制在船艙四至六層的古神子嗣,也是如此。
船艙三層,一間古色古香的房間内。
圓桌上擺滿了各色菜肴,王淳允與戊光相對而坐。
就如當初王淳允與上昊一般。雖然戊光不會罵人,但他與王淳允的言談之間,卻也沒有那麽恭謹。
與其說是統領與被統領的關系,倆人相處之間,更像是朋友一些。
戊光擺了擺手,一旁候着的侍女便相當明事理地退出了房間,帶上房門。
諾大的房裏,就隻剩下王淳允與戊光二人。
“少主,您當真是結交了一個了不得的摯友啊……”戊光夾了一筷子菜,感歎道。
他作爲三皇之一,自古早時期便存在于上元世界,一路活過來,見了太多人道各種各樣的天才妖孽。
他們大多如明亮的星辰一般冉冉升起,但大多卻仿若昙花一般轉瞬即逝。
能在浩蕩的曆史中留下姓名的,卻是極少。
但江南不一樣,當戊光見證他斬殺天帝的那一刻起,戊光就明白這個年輕人無論後來的路如何,都将在上元的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特别是……他還如此年輕。
前途無量。
每每想到這裏,戊光總有一種無數歲月活到狗身上的羞愧感。
“那可不?”
王淳允咂了咂嘴,“戊光,我這一生值得誇耀的東西不多,但唯獨眼光,卻從未看過錯人。”
“當初讓老頭子附身的時候是如此,在旬陽結交江南的時候,也是如此。”
明明是在吹噓,但說到上昊,兩人卻不由自主沉默了下來。
戊光輕咳兩聲,不再談論這個話題,而是話鋒一轉,“不過那位江王爺已經天資驚世,想不到連手下人也是如此驚豔。”
“聽少主您說過,那名爲可兒的侍女,大抵才十來歲的模樣吧?”
聽到這兒,王淳允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戊光,我勸你一句——千萬不要對那丫頭有什麽想法。”
“當初江兄未曾得勢時,便因爲她,斬了大夏前任的刑部侍郎,甚至還順手把二皇子也拉下了水。否則,如今的陛下,究竟是誰,還很難說。”
戊光眼睛一眯,連連擺手,“少主,您誤會了,吾對人類女子沒有任何興趣。”
“吾隻是在那侍女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讓人心驚膽戰的氣息。”
“凝神看去時,仿若渾身都籠罩着一股朦胧之感。”
“但隐隐之間,吾卻感覺那朦胧之中,有大恐怖。”
說到這兒,戊光臉上不由仍浮現一絲駭然。
王淳允聽罷,卻是緩緩打出一個問号。
戊光作爲三皇之一,雖然實際戰力比不上人道一品存在,但無論是對氣息的敏感程度,還是戰對外物的洞察,都在無比漫長的歲月中鍛煉到了近乎恐怖的程度。
他既然如此說,就必定不是無的放矢。
但……王淳允仍然無法理解。
可兒的身世,那是相當純粹而簡單的。
出身于大夏禮部。
雖然因爲京城一些大人物特殊的癖好,禮部也會教導貼身侍女們一些拳腳功夫和柔身之術,但頂了天也隻是凡人中稀松平常的地步。
真要說可兒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修行,據王淳允所知曉的,也是在跟随了江南以後。
也就是說,她滿打滿算,踏入修行之道也不過一年而已。
修行一年……能讓身爲封神三皇之一的戊光,感到恐怖?
京城最蹩腳的說書人,也講不出這樣的故事來吧?
“戊光……不會是你看錯了吧?”
王淳允沉吟道,“或許是因爲她于江兄在一旁,所以你看到的,可能是江兄的氣息?”
“不,不可能。”
戊光緩緩搖頭,“這般錯誤,吾不可能會犯,那一縷氣息絕對乃是那小姑娘所散發,她……很強。”
王淳允眉頭一挑,“有多強?”
戊光沉默片刻,看着眼前的年輕少主,“至少……能把您吊起來錘。”
王淳允:“?”
正當他準備反駁兩句的時候,整個神舟突然震動起來!
仿佛船艙之外,有風暴在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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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回至半個小時前。
和王淳允在二層的房間不一樣,江南的房間被天機閣安排在了三層。
這裏與“關押”古神子嗣的四至六層,隻有一道樓梯相隔。
但說是關押,其實大夥兒心頭都清楚——在人神大戰導緻人道勢力大損,古神們又相繼複蘇的情況下,這些原本不被任何大勢力放在眼裏的古神子嗣,身份立刻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畢竟,這是人道能掌握的古神一脈少有的痛點。
也是談判的重要籌碼之一。
雖然他們年紀尚輕(不包括沉睡的歲月),所以實力相比起諸多大佬來說不值一提。
但他們背後的古神,卻容不得人道不重視。
偏偏古神大多又是極爲重視血脈的存在。
所以有天機閣的長老曾說過,在這雙方氣氛無比微妙的時候,這些古神子嗣一旦發生意外,很有可能成爲古神發動戰争的借口。
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古神子嗣們的地位就變得相當微妙了。
名義上仍是被人道囚禁,但實際上的待遇,卻是堪稱無比享受。
在神舟之上,衣食住都是與天機閣核心成員同一檔次。
除了被規定不能離開船艙四層以下外,根本就完全不像是俘虜能得到的待遇。
另外,江南被安排在三層,也是因爲天下大多數人包括天機閣内大部分執事長老,都真的以爲他是十方上人的弟子。
因此,與三宿住在同一層,在大夥兒看來,都是理所當然的事兒。
如今天色已晚,已是晚膳時候了。
可兒端着一個大大的銀質托盤,從膳房走出來。
自打她從新世界返回以後,江南的衣食住行便都是由她來打理。
雖然位列一界神明,但這丫頭顯然沒有什麽實感,比起這種虛無缥缈的頭銜,小侍女更看重的顯然還是服侍老爺。
所以,整個神舟唯有江南的膳食,是由可兒親自下廚做的。
雖然味道可能不如天機閣的頂尖大廚,但江南也習慣了她的手藝。
也就任由她去了。
三層船艙之外,由紅木鋪就的廊道寬一丈有餘,五六人并排都不會覺得擁擠。
可兒小心翼翼地端着手中的菜肴,小臉兒因爲凜冽的寒風有些紅撲撲的,朝江南的房間走去。
然而,在寂靜的廊道上,卻突然有凄厲而急切的聲音傳來,
“救我!”
“救救我!”
小侍女愣了愣,朝一旁看去。
隻見那三層與四層聯通的交界處,一位年紀和她差不多大,穿着侍女服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從四層跑下來。
她臉色蒼白,衣着淩亂,白皙的肩膀處鮮血貫湧而出,将地闆染成鮮紅之色,細看時,卻能看到兩枚猙獰的牙印傷痕!
血腥味兒,撲面而來。
可兒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将菜肴放在船檐之上,而那趔趄而來的年輕侍女,也正在這時撞進了她的懷裏。
“求求您……通知大人們……救救我……”
她神色驚惶,仿佛遭遇了什麽可怕之事一般,抓着可兒衣袖的手都在顫抖,指節發白!
可兒認識這個侍女。
先前她在膳房爲江南做飯的時候,這個侍女正是端着菜肴往四層去了。
應當是去爲古神的子嗣們送飯去了。
可兒本就性子軟,見年輕的侍女這幅慘狀,不由将手搭在那傷口之上。
伴随着一道青光閃過,奔湧的血,緩緩止住了。
這是可兒在新世界時,從小樹神那裏學來的本事兒。
雖然談不上什麽大神通,但治療這種一般傷勢,還是綽綽有餘了。
随着傷勢的愈合,那年輕侍女蒼白的臉色,漸漸地恢複了一絲紅潤。
正當這時,那通往四層的階梯處,傳來鬥法與厮殺的聲音。
“雷蝠王,在囚禁之下,竟還敢吸血作惡!還不束手就擒!”
伴随着聲音,龐大的靈氣奔湧而出!
有赤紅的烈焰将整個階梯盡數籠罩!
在那火焰之間,又有另一道桀骜而猖狂的聲音傳出!
“囚禁!”
“爾等莫不是分不清形勢?”
“你們……敢殺我?”
話音落下,先前那人道修者的冷哼一聲,但火勢卻弱了幾分!
借着這分空隙,一道裹攜着雷霆的身影,竟直接撞碎了火海,來到三層之内!
“不好!”
随後,那作爲護衛的兩名人道修者,也從階梯之上奔襲擊而至!
兩人年紀都不大,身穿天機閣的執事服,身周靈氣浩蕩,氣息隐在四品左右。
按理來說,這樣的境界對陣僅有五品的古神子嗣雷蝠王,應當是手到擒來了。
但無奈二人因爲上頭的指示,顧手顧腳,難以發揮實力。
而那雷蝠王也完全是看穿了這點,每一次攻勢都宛如不要命一般!
此消彼長之下,竟是讓他沖破了通往三層的階梯!
來到了古神子嗣不被容許踏入的第三層!
雷蝠王頭生三目,背生雙翼,有雷霆在渾身環繞,口唇之處,兩枚獠牙閃爍寒光,還有濃郁的血迹殘留。
很明顯,那可兒懷中的年輕侍女,便是被他吸血所害,所幸在兩名人道修者與其纏鬥之間,逃了下來!
這一刻,面容猙獰的雷蝠王一眼便望見了年輕侍女與可兒。
心髒仿佛停止跳動一般!
咽了咽口水!
透過可兒白皙的脖頸,其中仿佛有殷紅的血散發着無與倫比的誘惑力!
仿佛,隻要喝下她的血,便會一朝得道一般!
當即,在本能的驅使下,雷蝠王露出了殘忍的笑容。
轉換了目标!
他再不去看那年輕侍女,而是徑直朝可兒沖來!
一路之間,血色雷霆亂舞,炸響得噼裏啪啦!
仿佛正對應了他瘋狂的心境!
而那緊随其後,追擊而來的兩名人道修者,更是神色巨變!
原本讓雷蝠王突破到三層來,便已經是極爲嚴重之事。
更沒想到他竟把目标,對準了那位王爺的人!
兩人對視一眼,再不敢有所保留!
事實上,比起因爲古神子嗣被他們打死而引起古神的怒火,他們更畏懼那位兇名赫赫,才斬了天帝的鎮西王。
倘若他的人在船上發生了什麽意外,沒人能想象那個後果。
但這時,裹攜着血紅雷霆的雷蝠王,已突破至可兒面前!
面對猙獰而狂暴的雷蝠王,小侍女的心頭,難免是有一絲慌亂的。
畢竟,她還沒有經曆過多少真正意義上的厮殺。
所以,面對兇威赫赫的雷蝠王,她下意識揮動了手。
然後,狂風驟起!
呼風!
比雷霆更加猖狂的風,更加爆裂的風,蠻橫地撕碎了纏繞在雷蝠王身上的血色雷霆!
宛如巨大的巴掌,帶着無邊的巨力,将其巍峨的身軀,硬生生拍進船壁之上!
堪稱能夠抵抗三品修者攻伐的蒼鐵紫木所鍛造的船壁,一瞬間被撞出深深的凹陷!
見這一幕,可兒心頭一慌——明明已經很小心了,但好像還是闖禍了……
而那兩名已經全力出手的人道修者,硬生生停滞下來!
看向那小侍女的目光,宛如見了鬼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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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回到一切還沒有發生之前。
在可兒前往膳房,爲江南準備晚膳以後。
三宿之一的天樞,便來到了江南的房間内。
“王爺,老朽冒昧前來,叨擾您了。”慈眉善目的老人坐在江南對面,語氣恭謹。
“天樞長老說笑了。”
江南擺了擺手,“長老夜深來尋江南,想必是有要事?”
天樞長老點點頭,輕歎一聲,“如今有王爺坐鎮,倒是無需擔心上元萬族冒大不韪前來搗亂了。但……老朽仍然有一些擔憂。”
江南點了點頭,“長老但說無妨。”
天樞長老拱手,“外患已除,内憂卻仍在。”
江南心念急轉,“長老是說……古神子嗣?”
“不錯。”
天樞長老緩聲道:“如今古神接連蘇醒,每一尊都極爲難纏。”
“特别是吾人道正處衰弱之際,除了王爺您以外,難有人能抗起大梁。”
“這般情況下,老朽并不認爲古神會遵守原本拟定的對我人道有益的盟約,定會得寸進尺。”
江南挑了挑眉,“但拟定盟約的乃是古神中最爲強橫的真龍皇與十方上人,他們若是想改盟約的内容,就必然需要一個由頭……”
“王爺果然聰慧過人,一點就通。”
天樞上人贊歎道,“正是如此,而那些作爲我人道籌碼的古神子嗣,便很有可能成爲其發難的借口。”
“他們能通過血脈,與身後的古神進行聯系,而我等卻一概不知他們有什麽計劃,老朽……實在放心不下來啊……”
“不過,以天機閣如今對待古神子嗣的待遇,想必古神也是挑不出問題的。”江南沉吟開口。
正是爲了防備古神一脈借那些遠古天驕做文章,所以人道才給予了他們如此多的優待。
“确實如此。”
天樞長老點頭,但話鋒一轉,幽幽道,“但沒有問題,卻也是可以創造問題的。”
江南一愣,一股寒意從背後升起,“比如……讓那些古神子嗣故意挑釁,作出一些我們無法容忍的行爲?”
“然後,一旦吾等按捺不住,傷了或殺了他們的子嗣,古神們便可借着這個由頭,光明正大地發難了。”天樞長老歎息一聲,補充道,
“所以,老朽今日前來,便是懇請王爺在今後的航行中,千萬莫要沖動行事而中了古神的圈套。”
随後,他站起身來,朝江南深深一行禮。
到了這兒,江南終于知曉天樞今日前來的原因了。
——這老頭兒猜到了古神可能的打算,又害怕江南眼裏容不得沙子,和傳聞中一樣一言不合就拔劍殺人,中了古神下懷。
所以,他才将姿态放得極低,也是提前給江南打個預防針。
理清了一切後,江南拱手:“長老放心,本王一向忍得……除非忍不住。”
話音落下,突然有一聲震天的巨響,從屋外傳來!
烈風的怒吼與嘶嚎,響徹了整個神舟!
江南神色一變,他自然能感受到,這是呼風之術!
而整個神舟,除了他和呼呼大睡的小樹神以外,便隻有可兒一人能夠施展呼風神通了。
當即,天樞長老隻感覺一股恐怖的威壓,自身旁的王爺身上爆發!
如淵如獄!
下一刻,門被推開了。
有些心虛的可兒埋着腦袋,踱步走了進來。
見她渾身上下并無傷勢,江南方才松了口氣。
而那被他無意間散發出的壓迫力弄得頭暈目眩的天樞長老,也才緩了過來。
随後,可兒将一切都原原本本講述了出來。
“老爺……可兒錯了……還請老爺懲罰……”
小侍女深埋着腦袋,聲音之間滿是歉疚之意。
她雖然不怎麽關注船上的事,但在膳房的諸多侍者大廚言語之間,也隐隐知曉那些古神子嗣對于局勢的重要性。
這時,一旁天樞長老有一種感覺——今晚,白來了。
或者說,他壓根兒沒想到這些古神的子嗣,竟如此心急!
才出發不足一日,便開始主動挑起矛盾!
老人歎息一聲,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了一場無比龐大的風暴,正在緩緩醞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