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江南隻感覺自己的念識幾乎凍結!
萬幸,隻是一縷念識而已,即便無法回歸,亦無大礙。
而那恐怖的人頭,幹癟的臉上勾起一絲猙獰的笑意。
露出仿佛看到獵物一般的表情。
正在這危急時刻。
一條渾身穿着鐵盔的人影,從宗人府的黑暗中緩緩行來。
他面容蒼老,但身形高大而魁梧,裸露在外的皮膚之泛着金屬一般的鐵青光澤。
而他的相貌,與那人頭,竟是有幾分相似!
隻見那魁梧的鐵盔之人,掄起沙包大的拳頭,直直地砸在那人頭之上!
砰的一聲!
那人頭無法躲閃,結結實實挨了一拳!
然後是第二拳!第三拳!
如同冷酷的鋼鐵機械,蠻獸一般的恐怖力量,毫無憐憫地砸落在人頭的面門上!
不到片刻,那人頭便已經深深陷入牆壁之中,血肉模糊!
與此同時,那恐怖壓力也驟然一空。
鐵盔之人,竟是幾拳便壓制了做亂的人頭,也救了江南的念識。
做完一切後,他甩了甩手,盔甲碰撞之間發出清脆的響聲。
然後,鐵盔之人看向江南的方向,目光淩利!
仿佛在責怪江南,擅自闖入。
江南的念識化作虛影,遙遙向着鐵盔之色一拱手,然後借着這個機會,遠遠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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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绮府中。
江南的本體睜開眼睛,目中有異光閃爍。
宗人府,有大問題。
根據那人頭的相貌,他已經猜到了其身份。
——被陛下斬下頭顱的先帝。
但更多的問題便來了。
爲什麽那位先帝隻剩下一個腦袋,還能“活着”?
那類似鎮壓先帝頭顱的鐵盔人,又是何身份?
宗人府放出來究竟發生了什麽?
一個線索引出來的,是更多的謎團。
更關鍵的是,那鐵盔之人的面容,竟然讓江南感到一絲熟悉,就好像他曾經在哪兒見過一樣……
燭火搖曳之間,江南腦海中思緒萬千。
終于,他想起來了。
——劍廬。
他當初進劍廬時,曾見過鐵盔人的畫像!
那個多年前曾經參加上一次劍廬劍試,最後武道修爲臻至二品的大夏護國大将軍,天策上将——姬長安!
同時,此人也是當今陛下的兄長!
反應過來後,江南久久難以平靜!
他先前便聽聞,天策上将姬平安,也在宗人府中失去蹤迹。
大多數人都以爲,這位名冠天下的天策上将已經遭遇不測。
同時,這也是宗人府恐怖傳說中最爲驚悚的一個。
但無人知曉,他還活着,并且就在宗人府内!
不得不說,上一代的大夏皇室,還真是全家帶孝子。
陛下砍下了先帝的頭顱,而陛下的兄長則日複一日鎮壓着他的頭顱……
方才江南親眼所見。
姬長安的拳頭那叫一個毫不留情,可一點兒也沒把牆上的腦袋當成自己的父親……
當然,看那先帝的模樣,也不太正常就是了。
思索間,天色已晚。
江南吐出一口濁氣,熄燈睡覺。
與此同時,青蘿渾身散出幽幽的光點,籠罩在他身上。
先前在羲槐天内,江南因爲輪回加身所造成了傷勢。
而這一段時間,他都在慢慢調養。
正好,青蘿的神力能加快這個過程。
要不了多久,應該便能恢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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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江南睡眼惺忪地從床上爬起來。
可兒娴熟地爲他穿上衣服,又從膳房端出熱氣騰騰的早膳。
飯桌之上。
“老爺,您今日要外出嗎?”可兒坐在江南對面,小心翼翼地問道。
“對,中午就不用做我的飯了。”江南嘴裏包着兩枚餃子,含糊不清道。
可兒點頭,又問:“老爺,今晚想吃什麽?”
“都可以,你看着弄就行。”
江南回道:“對了,院裏沒菜了對吧?”
可兒點頭。
先前茶水間備的菜肉昨晚都用完了,而如今江南有了侍女,茶水間自然不會管這些事了。
江南沉吟片刻,從壺天中掏出一堆銀票,放在桌上,“可兒,你下午去市場買點菜吧,也給自己置辦幾件像樣衣裳什麽的。”
江南昨晚看到了她帶來的那個皮革包裹,隻有一些被褥和洗漱用的。
如今可兒作爲自己的侍女,照料他的衣食住行,出門時也代表的是江南的面子。
自然不能如此寒碜。
而這些銀票,則是當初在旬陽時,春風樓老闆送來的。
江南幾乎沒怎麽用過,都壓在箱底裏吃灰,要不是今天提到買菜,他幾乎都快忘了。
畢竟他這一路走來,一直都是白嫖别人,需要用到銀錢的地方少得可憐。
而一張張嶄新的銀票,卻是可兒吓得不輕,她連手忙腳亂地推辭道,“老爺,用……用不了那麽多的!”
“給你你就拿着。”
江南擺了擺手,“反正以後要用錢的地方也多,你記着賬就行。”
可兒也不再推辭,收起銀票,“多謝老爺。”
吃飯間,敲門聲響起。
開門一看,正是趙文钊。
昨天夜裏,他便傳來消息,秦珂大儒将于今日一早入京。
到時,趙文钊會親自來接他前往書院。
“江先生,我來接您了。”趙文钊躬身一禮,恭敬道。
“有勞趙兄了。”江南回禮。
說罷,兩人登上馬車。
秦珂大儒住在書院,乃是書院的客卿院長。
書院,則位于京城東郊,煙雲山上。
在整個大夏,各種書院有不計其數,但名稱之前,皆有前綴。
如巨鹿書院,青竹書院……
而能僅以“書院”二字命名的,唯有煙雲山上一家!
作爲大夏的社稷之本,朝堂上八成文官,都有在書院進修的經曆。
而面臨升職調位時,若是書院出身,也是極爲加分的一項。
由此可見,書院的地位在大夏是何等超然。
更關鍵的是,書院中人可不全是隻會一天之乎者也的酸腐之輩。
他們更喜歡講道理。
因爲他們口中所言,便是天地至理。
比如現在,江南所坐的這輛平平無奇的馬車,因爲街巷擁堵,
在趙文钊一句“天上有路”後,便騰空而起,奔騰在雲朵之間。
就離譜。
一個時辰後,掩映在雲霧中的偌大書院,便出現在江南面前。
隻是一靠近,江南便感覺到一股浩然的力量,隐隐籠罩。
想必,這應當就是讀書人所聚,流露而出的浩然正氣了吧。
馬車緩緩降落,在一座平平無奇的閣樓前。
趙文钊領着江南,朝樓中走去。
“江先生,老師就在屋内,小生便不進去了。”
行至房間門口,趙文钊如此道。
江南謝過他之後,推門而入。
屋中陳設簡單,一張矮桌,兩張草席,一個身穿白衣的老人,正坐在桌前。
他須發皆白,身形瘦削,但卻是極高。
渾身無任何氣息外放,但僅是存在于那裏,便讓人感到心境平和。
老人睜開眼,露出和善的笑:“江繡衣,請坐。”
江南拱手:“見過秦夫子。”
說罷,也不客氣,坐了下來。
秦珂爲他斟上一杯茶,“江繡衣此番前來,所爲何事啊?”
話語間仿佛有一股奇異的力量。
讓人不由地便跟上他的節奏。
雖然是如此問,但他心中隐隐已經走了猜測。
在秦珂看來,江南雖修道,但從其詩詞之成就,也算是半個讀書人。
而文人相輕,他年紀又盛。
大老遠來,除了鬥詩比詞,還能有什麽?
但江南卻緩緩開口:“秦夫子,年後可是要主持去穢?”
秦珂目光一轉,點頭:“正是。”
江南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開門見山:“秦夫子,江某有一事相求——江某也想加入去穢的隊伍。”
秦珂沉吟片刻,也不回答。反而問道:“這是爲何?”
江南深吸一口氣,道:“江某也算半個讀書人,向往天地之浩然正氣,自然也想爲鎮洗京城污穢出一份力!”
秦珂微微一笑,心道。
信你個鬼!
不過面兒上去不表露,“江繡衣爲國爲民,實屬難得。”
“隻是這去穢之事,都是書院内人在做,江繡衣若想加入,還需考較一番。”
江南點頭。
他知道肯定沒有那麽簡單。
所以一早起來便将上輩子的詩詞通宵複習了一遍。
“秦夫子,還請出題。”江南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秦珂仿佛猜出他的想法,徐徐道:“江繡衣詩詞之道造詣無雙,那《黃鹄歌》老夫也是驚爲天人,所以老夫便也就不考詩詞了,你看辯論如何?”
江南:“……”
淦!
這老頭兒好陰!
他這才發現,這慈眉善目的秦珂,絕對是頭老狐狸!
但此時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江南也隻能硬着頭皮道:“自無不可。”
秦珂不急不慢地抿了一口茶,道:“江繡衣,此問爲老夫的老師所提,還請聽來。”
頓了頓,他清了清嗓子,徐徐道來。
“說是江繡衣行至河邊,見河中有四人掙紮求生。”
“其一爲君。”
江南眨了眨眼:“秦夫子您說陛下在河裏?”
秦珂神色一滞,“……辯論之中,口無禁忌,舉例罷了,不算不敬!”
又道:“其二爲父。”
江南張了張嘴,“秦夫子,我自幼無父無母……”
秦珂:“……”
你踏馬是杠精嗎?
望着秦珂神色,江南讪讪一笑:“秦夫子,您請繼續。”
秦珂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其三爲一街邊乞丐,其四爲江繡衣的結拜兄弟。”
“試問,若江繡衣隻能救下一人,江繡衣要救誰?”
江南:“?”
這不就是老婆和媽掉水裏救誰的終極拷問嗎?
但細細一想,江南卻發現其中另有深意。
君,代表忠。
父,代表孝。
無辜乞丐,代表仁。
拜把兄弟,代表義。
這是要讓他,在忠孝仁義中選一種。
但說實話,這問題極爲陰間。
救君,便是忠。
但其餘三人不救,卻是不孝,不仁,不義!
救父,便是不忠,不仁,不義。
救無辜乞丐,便是不忠,不孝,不義。
救拜把兄弟,也是不忠,不孝,不仁。
全都是坑!
江南歎了口氣,“秦夫子,問題可以接地氣,但可别接地府啊!”
秦珂不微微一笑,不多言語,隻是等着他的回答。
這問題沒有标準之解,關鍵不在于救誰。
而是爲什麽要救誰。
通過此問,也可看出答者是怎樣之人。
江南沉默良久,突然開口,
“小孩子才做選擇。”
他站起身,“而我,全都要!”
秦珂愣住,再次解釋道:“江繡衣,題中說隻能救一人。”
江南卻緩緩搖頭,“秦夫子,誰說隻能救一人?”
秦珂眉頭一皺:“自然是提問之人。”
“爲何一定要被提問之人所限?”
江南也不客氣,直言不諱:“若江某今日已成仙,往此一站,誰還敢規定隻能救一人?”
面對江南近乎無賴般的回答,秦珂卻第一次露出疑惑之色。
他自然明白江南的意思,但這種超脫題幹的叛逆思維,他卻是未曾想過。
隻聽江南接着道:“敢問秦夫子一生讀書,可曾入道?”
秦珂點頭:“讀書入道,本密不可分,自然是入了。”
“如此,便對了!”
“在江某看來。”
“讀書,是爲了明是非,知曉四人皆是應救。”
“入道,是爲了修力氣,打破規矩救起四人。”
他看向秦珂,“順便,把害他們四人落水的罪魁禍首,也扔進河裏。”
随着江南句句铿锵之聲,秦珂沉默,良久後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眼中,露出明悟之色。
見此狀,江南心頭一喜。
看樣子,是忽悠到了。
随後,秦珂突然開口,“江繡衣的意思,是要把老夫的老師,當朝聖人扔進河裏?”
江南:“?”
你也是杠精?
“咳咳,秦夫子,舉例,舉例而已,當不得真!”
秦珂見江南窘迫之色,哈哈一笑。
“無妨!無妨!”
“江繡衣之解,讓老夫耳目一新,實爲難得!”
“實爲難得啊!”
聞言,江南這才松了口氣。
看樣子這老頭兒隻是對一開始自己杠他耿耿于懷,回以杠之。
不過,在正經事上,應當是通過了。
一番打趣後,秦珂露出認真之色,“江繡衣,你之思想,雖另辟蹊徑,但卻遠深遠于常人,老夫佩服!”
江南拱手:“既然如此,那去穢之事?”
“此事當成!”
秦珂回道,“隻是老夫還有要事,便先離去了。文钊,今日接待江繡衣之事,便交給你了。”
趙文钊聽得呼喚,一路小跑,推門而入,恭聲應是。
然後,秦珂告辭江南,踏出一步後,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江南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話。
看秦夫子如此着急,莫不是要把方才江南的話,拿去跟他的聖人老師對線?
但不管如何,這去穢之事,算是穩當了。
一切順利。
嗯……也不是沒有一點瑕疵。
比如當天晚上,京城内便發生了一件大事兒。
——書院客卿院長,修爲臻至儒道二品的秦珂秦大儒,被人發現泡在護城河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