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面要租大車将煤拉回來,這幾天北邊楊員外送來的煤都囤在附近村落,沒有運進鋪子煤場裏。
不過臨近過年,想要租到足夠數量的大車不容易,但東家對此并不在意,好像無關緊要似的,又讓高掌櫃暗暗納悶。
忙碌到午時,高掌櫃放下手裏活計,随着李佑去了煤市公所。對中午這次會面,高掌櫃還是很期待的,因爲東家給他畫了一張誘人的大餅。
即使看起來很荒謬而不可能實現的美事,在真正破滅之前,人們多多少少都是存有“萬一發生呢”的期望。
李佑與高掌櫃吃過午飯,慢慢悠悠的向公所行去。進了公所大堂,便見裏面已經齊齊整整的坐了一二十人,看着數目就知道,各家應該都有代表到會。這叫高掌櫃心生得意,看來東家威名已經真正立起來了。
的确,李大官人才在天牢住了一個晚上,便能毫發無傷的出來,并反手就幹掉仇家,對于這些商家而言,已經是神人了。
老而彌堅老當益壯老骥伏枥的行會會首葉老掌櫃也是在座的,李佑有意看了他一眼,數日不見,這老頭的神色灰暗許多,不服當初的紅潤。大概他已經知道了黃庸垮台的消息罷?李佑猜測道。
大堂内人雖不少,但寂靜無聲,仿佛等待着審判的降臨。正中間自動空了一把交椅,李佑沒有謙虛客氣,潇灑自如的坐了上去,正所謂當仁不讓舍我其誰也。
他接過熱茶水低頭喝了幾口,才環顧左右笑道:“有勞諸位久候了,今日召集諸位,就是要解決你們十六家的困境。”
雖都沒有答話,但無不伸長了耳朵聽,不知這李大官人會提出個什麽法子解決問題。
李佑将茶杯在手邊案幾上用力的一頓,“辦法很簡單,你們就不要費力氣對外賣煤了,将手裏囤積的煤都賣與我。當然,我可以出現銀,是惠昌銀号的銀票,見票即兌!”
李大官人這個提法不新鮮,上次聚會時,他也當着十六家掌櫃的面,提出要以每百斤二兩的價格收購所有煤炭,并拍出了十萬兩的銀号借據爲擔保。
不過當時被所有掌櫃拒絕了,因爲二兩價格隻夠本錢,還存有暴利預期的衆人不能接受,隻道是李佑故意搗亂。今天李佑重新提出要全部收購,沒人敢再輕視了。
此一時彼一時也,事到如今,惜薪司後台已經垮了,聽說西山那邊也快平靜了…十六家囤積居奇的煤商都曉得,當前面臨風險驟然增大,當以保本爲重。
如果還是二兩價格,哪怕再低個兩三錢,那就真可以全賣給李佑,所圖就是盡快收回本錢,免得血本無歸。
說到底,衆人此時已經人心惶惶,不指望暴利了,也不抗拒李佑收購了,他們最關注的問題就是李佑的開價。有的煤鋪掌櫃甚至在心裏定下了一兩五錢這個賠本甩賣的最低底線。
衆望所歸裏,李佑淡然的伸出一根手指頭道:“價格是一兩!每百斤煤炭一兩,你們所囤積的煤炭我全部要了!”
這個價格一出口。整個大堂像是炸開了鍋,登時沸騰起來,各種各樣的聲音充斥于耳,彙聚成嘈雜的交響樂。
各家掌櫃都極度不滿,怎麽能是一兩!别說保本了,若以這個價格出售,他們足足要折本一半!趁火打劫也不能如此過頭!
葉老掌櫃代表同業,憤然對李佑道:“李大官人!雖然商海風波詭異,我等願賭服輸,但常言道,士可殺不可辱!李大官人開出這個價格,是意欲羞辱我等麽?”
又有人高叫道:“若真是此低賤價格,我等爲何定要賣與李大官人,直接自行發賣就可以,總能賣的出去!”
李佑氣定神閑,等衆人質疑完畢才道:“諸位稍安勿躁!我聽說那惜薪司在煤市上投了四萬兩銀子,而且這四萬兩是分解到你們各家煤鋪用作囤煤?也就是說,相當于你們欠了内宦們四萬兩的債務?”
“是又如何?”有人反問道。
“好!而這些債務都可以轉給我,由我來承擔!但價格還要更低!”李佑答道。
李佑這個提議,讓人安心許多。許多掌櫃心裏盤算,這些債務在本錢中所占比例不低,如果能免去這些債務,再以一兩價格把煤炭賣給李佑,似乎還能不少賺。即使價格再低點,也是可以接受的。
應該說這是好事,但大堂中還是吵了起來,十六家煤鋪分成了兩夥,互相高聲争辯。
因爲這十六家煤鋪中,隻有半數接受了内宦的投入,欠了債務,這部分當然很歡迎李佑提出的免債條件。
而另外半數煤鋪并沒有這些債務,既然沒有債務,自然也就享受不到李大官人開出的優惠條件,那就堅決不肯接受李大官人提出的低價方案。
很快争辯變成了争吵,兩方人馬泾渭分明,吵得不亦樂乎,穩固的煤業聯盟似乎頃刻之間便要分崩離析。
也是此時各家都有點焦急的原因,所以都沉不住氣。高掌櫃在一盤津津有味的看熱鬧,東家果然厲害,輕輕幾句,便讓煤鋪聯盟内部自己先内讧了。
砰!李佑猛然拍案,震住了堂中衆人,呵斥道:“你們成何體統!我自有主張!既然有八家願意答應這個條件,那這八家先與高掌櫃細談去!其餘八家慢慢與我再繼續談!”
随後李佑又道:“我原本以爲閹宦的四萬兩是人人都有份,故而我承接債務後人人都可以獲利。但沒想到隻有你們這八家有,總不能将所有人的益處都占盡!所以你們八家将債務轉給我後,出售煤價必須要繼續降低,我看八錢銀子便可以了!”
這八家欠有内宦債務的掌櫃便随着泰盛煤鋪的高掌櫃,去了旁邊小屋内進一步商談并簽署買賣契約。對此李佑竊喜不已,先賺到了一筆!
四萬兩銀子是通過惜薪司砸給這八人的,所以算是他們八家欠了惜薪司的銀子,終歸是要還的。哪怕黃公公倒了台,但惜薪司還在,煤鋪同樣不敢去得罪惜薪司。
可是他李佑則不同了。他主動将這些債務收攏自己手裏,不但是讓利于民,而且能夠壓制收購煤炭價格,以八錢銀子買到成本一兩八錢的煤炭,同時還打着黑吃黑的念頭。
聽說這筆銀子裏,大頭是司禮監段公公、直殿監劉公公、惜薪司黃公公幾個人出的,所以,盡情的先賴着再說罷,估計他們也沒什麽臉面來找自己!若能将四萬兩銀子債務都賴掉,那可真是發大财了。
不可否認,同樣一件東西,在不同人的手裏能發揮出不同的作用。
李佑收回了神思,對其餘八家道:“你們既然不欠債,這方面的優惠是沒有了…”
有人叫道:“鬥膽請李大官人擡價!如此才與那邊八家公平,不然好處都是他們的。”
李佑高聲道:“二兩!每百斤煤二兩如何?”
放在數日之前,煤鋪掌櫃們對這個二兩價格理都不理,但今天聽到後,如聞仙樂。隻要以這個價格出了手,保住本錢,對得起同好,那就徹底解脫了!
“好!一言爲定!”這八家掌櫃紛紛表态。
李佑慢條斯理的對着衆人道:“但我仍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打算以二兩銀子價格賣給我煤炭的人,同時要出讓店鋪股子的五成!”
登時滿堂嘩然!
到這時,衆人方才醒悟過來,李大官人這次絕對不是來做慈善事業的!他這一句,才是真正露出了獠牙!他要利用當前的各家店鋪的崩盤危險,進行擴張和兼并!
有位高個子掌櫃立起身來,對李佑道:“李大官人此舉,未免就是趁火打劫!”
自從今天進了屋後,始終表現出和善的李佑突然變了臉色,“不想讓我趁火打劫?那也好辦,隻要貴店不将煤炭賣與我,盡可以去煤市裏去随行就市的賣!”
李佑說的很随意,仿佛兩廂情願互不強迫。但衆人都是沉浸此道多年間的老商人了,哪能聽不懂言外之意?
他們這邊八家比起那邊負債八家,囤積的煤炭少多了。那邊從内宦手裏借錢的八家财力相對雄厚,差不多囤積了三百萬斤煤炭,而他們這邊八家加起來隻有一百萬斤。
總共四百萬斤煤,這就是當前市場囤積煤炭的總量。如果那邊的三百萬斤落入了李佑手裏,又有銀号爲後盾,那他就足以徹底操縱市場,而且想怎麽操縱就怎麽操縱。
到了那個時候,憑借手裏遠遜于李佑的百萬斤煤和匮乏的财力,拿什麽去與李佑競争?隻怕要被打壓得血本無歸!不用懷疑這點,大家對李佑的能力都深信不疑。
瞧着衆人不說話,李佑催促道:“你們可要考慮周詳。錯過了這個村,就沒有下個店了。”
那先前第一個質問李佑的高個子掌櫃突然拱拱手,大踏步離開了煤市公所,顯然是拒絕了李佑的條件。其後又有一個面容黝黑的掌櫃也起身走人。
如此一來,堂中原本八家代表還剩六家,彼此面面相觑,能不答應麽?好死不如賴活着。
比想象的好…李大官人原本估計隻能剩三五家,沒料到居然有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