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阜成門外煤市裏,泰盛煤鋪的規模原本就不小,林家與天家結親後越發做大了,現在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大煤鋪,阜成門外煤市的行業領頭羊。
李佑是聰明人,他雖然對煤炭買賣不了解,但在煤市裏轉了一圈,就看泰盛煤鋪門面最大,便猜測今次的非正常行情少不了這家推波助瀾。因爲無論任何行業,行情若出現動蕩,其中必然有大商家的身影。
所以當前煤市這種狀況,隻怕泰盛煤鋪少不了參與。李大人便進了泰盛煤鋪要殺雞給猴看,隻是他真不清楚這是林家的産業。
林驸馬嫁入天家受苦,爲家族做出了巨大犧牲,林家便把泰盛煤鋪的利潤劃給林驸馬,成爲他的私房錢最大來源,歸德長公主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今日林驸馬到泰盛煤鋪,就是爲的年底盤點賬目和提取分紅。最近他正打算籌集一筆款項,來年養個小戲班子取樂。
孰料不是冤家不聚頭,才進了鋪子,就看到李佑指揮軍士抓捕自己的掌櫃和夥計,而且正向櫃台、門窗上貼封條。林驸馬登時怒發上沖冠、脾氣再好的人也不能平心靜氣了!确實是欺人太甚!
林驸馬作爲一個因爲嫁入皇家遇到了奇葩公主,從而人生變得扭曲的才子,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寬容和大度了,但這李佑不能得寸進尺到如此地步,奪人妻子之外還要斷人财路罷?
不過老話說得好,書生造反,三年不成,林驸馬憤怒的生完兩口悶氣,過了沖動勁頭後又有點猶豫起來。他在京城,最大的倚仗自然就是妻子的招牌,打出歸德長公主的旗号,一般都無往而不利,從天子到百官,人人要讓他三分。
但問題在于,林驸馬知道自己的最大招牌對李佑是毫無效果的。如果說他是長公主的名義丈夫,那李佑簡直就可以稱作長公主的精神丈夫。比起吹枕頭風,隻怕李佑比他更厲害,更何況他現在實際上沒有枕頭風可吹。
論起實權更是天差地别,如今李佑執掌治理京師大權,即便奈何不了自己,但自己家族中人都在京師地界讨生活,他們可沒有驸馬這張皮護體。
這邊驸馬在猶豫,那邊李佑也在糾結。臉皮厚如李大人者,與長公主的奸情全方位發展到這個奸情變親情的程度後,直面她的現任正牌原配也有點讪讪。
同時李佑也擔心,如果将林驸馬刺激的過度了,嚷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事情就會很麻煩。那時無論别人相不相信,反正他是不能與歸德千歲會面了,這絕對是個重大損失,說不定爲避嫌還得出京去。
另外,若他與林驸馬鬧起了糾紛,歸德長公主未必肯幫親不幫理的站在他這邊。說到底林驸馬畢竟是長公主名義上的丈夫,在别人眼裏是夫妻一體的,如果林驸馬丢了臉面,長公主隻怕也跟着沒面子,威信就要受損。
出現這種情況後,想必以千歲殿下的剛決果斷,爲了維持她的高端形象,必定在明面上小小的犧牲他李佑,總之不是好事。
一邊是林驸馬懦弱的想道,真與李佑正面沖突起來,會不會丢盡臉面大敗虧輸,把得來不易的逍遙日子斷送掉?李佑的名頭擺在那裏,實在不好惹,更何況他這次可能是奉某人命而來。
另一邊是李佑謹慎的想道,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把林驸馬逼急了,後果十分莫測,根本不是他所能把握住的,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啊。
結果李大人與林驸馬心裏都是千回百轉,齊齊投鼠忌器,齊齊感到棘手,不知不覺已經互相大眼瞪小眼的對立片刻。
皇帝不急太監急,屋中确實有個真太監,心裏嘀咕這兩人碰了面怎麽不是天雷動地火,反而彼此沉默起來?
“驸馬爺你再不發話,這家鋪子隻怕立刻要關門大吉,白白全賠進去了。”惜薪司司副黃公公在林驸馬身邊很沒技術含量的挑撥道,成功的又在林驸馬心裏點起了小火苗。
這死太監,絕對不安好心!李佑心裏罵了幾句,又瞥了瞥林驸馬,對他還是相讓幾步罷。
随後李大人哈哈一笑,爽朗的說:“原來此處歸林兄所有,本官實在唐突了。如此便不封店,不抓夥計了,隻請掌櫃的去衙門裏問幾句話如何?”
這也算是個互相妥協的主意,泰盛煤鋪照常經營,李大人抓掌櫃做個樣子給别人看,兩邊都有台階下。
不管怎麽說,李佑也是代表官府巡查煤市的,公開鬧出了這麽大動靜後,如果林驸馬一出面,李大人便無所作爲的聞風而逃,那很有損官威。下次再來煤市,誰還将他放眼裏?弄不好要被彈劾阿附權貴,有辱官箴。
人心最奇怪的地方就是,你永遠預測不到下一刻是什麽變化李佑要是表現出赧然畏縮,林驸馬沒準就放過此事了,但李大人從容潇灑的做派就是讓林驸馬不爽——你怎麽能在我面前如此坦然,如此灑脫?
林驸馬尚未說什麽,黃公公再次開口道:“李大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又打人又封店,不賠個禮說不過去罷。”
賠禮?李佑作爲奉敕治理京師地面的正五品風憲官,自有威權和體面,在正常無過錯的執法過程中,腦中怎麽會有賠禮這個概念,特别是在公開場合!
即便有錯,也是上疏請罪,不會輕易賠禮道歉!打個比方,禦史彈劾大臣是常事,但有過向被彈劾對象道謙嗎?
李佑的臉色瞬時冷了下來,雙手緩緩地撫摸腰間玉帶,盯了黃公公好一會兒,才淡然道:“你的話太多了。”
李大人傲慢的姿态和強調,再一次成功引起了林驸馬的反感,一個五品擺什麽譜?他可曾經見識到過李佑在自家妻子面前卑微小心的嘴臉,雖然都是兩年前此人沒發迹時候的事情了。
他忍不住順着黃公公的話頭譏諷道:“李大人闖店抓人,太缺禮數了。”
這人到底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李佑反問道:“林驸馬可否曉得當前何事?”
“不就是與惜薪司訂約售煤麽,這有何不可?”林驸馬渾然不在意。
“你知道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林驸馬繼續毫不在乎,“你說的漲價?那與我何幹?商鋪本就是爲賺錢開的。”
真是政治白癡!李佑隻能嗤之以鼻,自從認識以來,這林驸馬在政治上表現小白不是一次兩次了,他腦子就缺這根弦。與他講道理簡直講不通,還是不浪費時間了,李佑揮揮手,下令将泰盛煤鋪的掌櫃帶走。
林驸馬鼓足勇氣惡狠狠的發火道:“李佑,你不要無理取鬧,你以爲你的詭謀目的瞞得住我麽?”
李大人對林驸馬的話感到莫名其妙,不得其解。“本官問心無愧,堂堂正正,何來詭謀?無理取鬧者分明是你!”
林驸馬激動的指責:“呸!你甘爲婦人做走狗搶奪他人産業,不爲男兒!”
李佑身子晃了幾晃,聞言險些吐幾口老血,林驸馬的思想,他果然不懂。
聽這意思,林驸馬居然認爲他是奉了歸德長公主的命令,前來搶占這個店鋪。這得是多麽迥異于常人的腦子,才能産生這種想法?到底是誰無理取鬧?
話說近幾個月,歸德長公主對林驸馬徹底放了手,一方面專心緻志經營少府,另一方面與李佑打得火熱,自家驸馬基本已經從視野中消失了。雖然少府卿的名頭按在了驸馬的腦袋上,但隻充當一個占位置的木偶。
少府都負責什麽,林驸馬也是有所耳聞的,以他的見識程度,隻覺得這位名義上的妻子越來越貪财了。
真是哪裏有錢就往哪裏鑽,皇莊皇店還不夠,她還将手伸進了鹽業,在李佑幫助下成績斐然,最近聽說又開始搞銀号,還是與李佑合夥!
今日見到李佑闖進鋪子封店抓人,林驸馬便下意識覺得,莫非最近煤市高漲、行情走俏,那**無限的妻子又打算将魔掌伸入煤市?大概這毫無廉恥的李佑又要充當急先鋒角色,就像搞鹽業和銀号似的。
不由得林驸馬不疑神疑鬼,如果歸德長公主企圖進軍煤市,似乎霸占泰盛煤鋪是最省心省力的辦法。一來泰盛煤鋪本身就是阜成門煤市的行業領頭羊角色,現成的好産業;二來歸德長公主即便霸占泰盛煤鋪,别人看起來,也像是夫妻之間的家務事。清官難斷家務事,不容易引起公憤。
李佑被林驸馬這帶有點受迫害妄想症的奇思妙想震到久久無語,林驸馬看在眼中,便覺得自己勘破了真相,又指着李大人叫道:“有些事情,你瞞得了天下人,卻瞞不過我的眼睛!”
李大人以手加額,長歎不已。猛然甩袖道:“你知道就好,所以你攔得住麽!”
聽到兩人對答,第三方黃公公面色不甚好看,這算怎麽一回事?